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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回家 正文 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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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8章名利场

    时为一整天都没见到丛欣。

    一早上班,他发了条消息给她,说:有点事跟你谈。】

    那边隔了会儿才回复:等我到酒店找你。】

    他于是等着,但一直等到中午开餐,她还是没找他。

    时为倒是稀奇了,当时已经十一点,难得见她这个DGM来得这么晚。他想再发消息过去问问,又觉得这样会不会显得很烦,打了几个字全都删了,把手机扔在办公桌上,进了后厨。

    待到午餐时段结束,他回办公室看了一眼,丛欣那边仍旧没动静,倒是莫亚雷又来找他。还是关于前一晚提起的那个年度主厨的评选,那个推荐人想要约个时间,跟他见面聊聊。

    时为一向不太喜欢这种事,只是一时找不到理由推辞,只得答应下来。

    调回西餐厨房之后,他的工作一下子清闲了不少。西餐厅跟全日制餐厅不一样,只做午餐和晚餐两个时段,后厨不用赶五点的早班,更不用7乘24小时地负责客房服务的供餐。莫亚雷对L-ile的运营状况和排班也更了如指掌,忙,已经不能拿来做借口了。

    少顷,便收到正式的邀请邮件,时间是两天之后,再看地点,时为才发现是他去过的——Marquis,那家开在南京西路上的superlounge。而他要见的推荐人也是上一次见过的,那里的老板董先生,董其鸣。

    但他仍旧不知道见了面有什么可聊的,难道要他实话实说,自己其实并不想参加那个什么评选,对能不能成为年度主厨也根本无所谓吗?

    他能够理解莫亚雷的意图。过去三个多月,他在全日制厨房工作,管食堂的辱受了,三班倒的苦也吃了,不声不响,照样搞出一番名堂,又因着前段时间“对月阁”的宣传,配合Ma拍片、餐厅周上摆摊,有了一点自己的知名度。各种抛头露脸的事情做得太多,也难怪莫亚雷以为他要的就是这个,荣誉,名气,而他只觉阴差阳错。

    当然,他也曾有过这样的阶段,仰望那些大奖、榜单、星级。直到进入米三餐厅工作,简历上添了一行字,别人看着或许闪光,只有他自己清楚究竟过了怎样卖命卖灵魂的几年,对这些东西也都开始祛魅了,再看到执着于评奖、摘星的厨师或者餐厅老板甚至会觉得有点好笑。

    作为厨师,他知道摘星后的chef大多忙着开加盟店、出书、拍广告。

    代入餐厅经营者,行业里也早有调研数据,被评上星级的餐厅反而比没星的更加容易倒闭。

    尤其是那些新开店,号称一年入围,两年摘星的一代天骄们。一时间荣誉加身,搜索量暴增,顾客暴增。餐厅要增加餐位,扩招员工。厨师也自抬身价,要求涨薪,否则就带着名声跳槽去别家。房东再趁机涨一波房价,供应商涨一波食材价格,整个经营成本一下就上去了。

    倘若营业额一直能保持刚出名时的水平倒还好说,只可惜这种随着荣誉而来的客流,也随时可能因为舆论消失,有种一惊一乍的脆弱,实在难与直线上扬的成本匹配。

    而且,莫亚雷想要推荐他参评的这个奖,还散发着一股子裙带关系的味道。

    主办方国际背景,来头不小,进入中国之后,同样每年发布年度餐厅指南,评选年度主厨奖、年轻厨师奖,算是国内最著名的餐饮类榜单之一。

    各家合作伙伴和赞助商自然也都是著名企业,有卖调料的,有卖酒的,余下咖啡、茶叶、橄榄油,不一而足,一条龙用下来,完全够给一家餐厅配齐供应商。

    时为在网上搜了搜董其鸣,果然,也是赞助企业的老板之一。

    百度词条对他的介绍是企业家和餐饮人,名下除了Marquis,还开着一家名叫“爵烩”的公司,专营各种食品、酒类,号称为遍布中国八十多座城市,三百多家高品质餐厅的一千多家门店供应高端食材。词条的配图都是他在各家名店与名厨们的合影,下面还列举了他参加过的各种头部餐饮活动,以及参与投资拍摄的美食纪录片。

    所以这种奖真的有独立性吗?他玩味地想,到底是靠师承,靠裙带,还是别的什么?无论怎么看,似乎那些赞助商品牌才是最大的赢家。

    再翻到最近几年的获奖名单,他又发现另一个熟悉的名字。钱宏毅就得过这个年度主厨奖,OMNI也连续几年上了这个推荐餐厅的“银餐叉”榜单。

    当时还是两餐之间的休息时间,他干脆打了个电话给钱宏毅。

    对面很快接了,还是那种亲切的态度,听他提起评奖的事,也热情解说。

    直到时为开口问:“你当时的推荐人是不是就是OMNI现在的供应商啊?”

    大约问得太过直接,对面怔了怔才笑起来,也没正面回答,只说:“兄弟你懂的。”

    时为意会,之前在法国工作,也不是没见过这种事。而国内的精致餐饮又特别偏爱进口食材,溢价空间不小,其中可做的文章就更多了。

    他没再往下问,钱宏毅也已经扯开话题,说:“你这次还真是踩对了点,今年精致餐饮生意真不好做。其他城市,包括北京,从老牌子到新网红,多少家关门的。那么些个外国主厨,要么回老家,要么移师上海,搞得我们这里的finedining也都拼上性价比了。比起来还是你们酒店好啊,本来就属于重资产投资,老板也不致于急吼吼地想着一年两年回本,尤其是江亚饭店这种国企业主,连房子都是自己的,从成本上算,跟我们这种餐厅就完全不是一回事,生意好做许多……”

    时为看过L’ile的报表,其实也是连续很多年微利甚至亏损了,再听到这番仿佛世风日下的议论,也不知是夸还是骂他呢,只客套问了声:“你新店快开张了吧?”

    不想钱宏毅噎了噎,才答:“还在谈,不过也快了,快了……”

    时为品出背后的意思,估计是之前要见的那个投资人最后没谈成,几个月之前说得声势浩大、仿佛立刻就要开张的新店又变做“在谈”了。他不禁疑惑,钱宏毅当时究竟是要开新店,所以拉他加入,还是打算先拉他入伙,以期望开成这家新店呢?

    但他一向是那种不好意思驳人面子的人,听出来钱不想多谈,便也没再问,又寒暄几句就把电话挂断了。

    再看一眼微信,丛欣仍旧没动静。

    时为往上翻了翻聊天记录,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早上那句话没说清楚。一时想要再解释一句,自己找她,只是想跟她谈谈莫亚雷忽然转变的态度,以及此后在西餐厨房的工作。但转念又觉得越描越黑,还是不说的好,各种措辞打了几行字,又全都删掉了。

    直到晚餐开始备餐的时候,他才听到餐饮部的人在传,说昨晚客房出了点状况,DGM和GSM一起去派出所了,两个人今天大半天都没来酒店,可想而知不是什么小事情。

    前一夜入住的富豪、名人和明星很多,自然有人乐于八卦,各种猜测到底出了什么事。也有人扫兴,说你们还是别猜了,猜来猜去都是皇帝的金锄头。

    时为并不关心那些,他只想到丛欣。

    他抽空从厨房出来,站在走廊角落里打她的手机,铃响了许久,却一直无人接听。

    一直到晚上,都是这个状态,搞得他简直怀疑是不是她自己被抓进去了,甚至开始后悔之前没加谷烨的微信,否则现在至少还能多个人问一问,她到底在哪个派出所,过去试试能不能把人领出来。

    直到闭餐之后,他下班回到住的地方,开门进去,看见地上一双女鞋。

    他怔了怔,才反应过来,她已经在这里了。

    房间里没开灯,他走过去,借玄关些微的灯光往里看,有个人蜷身躺在床上,睡得人事不省。

    他就站在那里看了她很久,静静笑出来。

    等他洗了澡,换了衣服出来,走进卧室,坐到床边。她大约听到些声音,将醒未醒,翻了个身,头枕上来,胳膊腿压过来。他靠着枕头半躺,她的脸就贴在他侧腹,呼吸弄得他有点痒。他想笑,生理性的那种,又好想立刻把她叫起来问,今天这出算什么?不给他回电话,却又睡在他床上?这次倒是没开车来,所以不会半夜跑了,但这根本不是关键好吗?

    他这边正想着,她似乎更清醒了一点,一次深呼吸之后,惺忪睁开眼睛。

    时为看看她,说:“我早上找你,是想跟你说说西餐厨房的事……”

    才开了个头就被她打断,又闭上眼睛,蹭着他摇头,说:“别,你别跟我说这个,听不了,头疼。”

    时为忍笑,说:“哦,那你睡吧。”

    他试图调整两人的姿势,脱身出来。她却偏不动地方,仍旧闭着眼睛,嗫嚅地说:“就要抱着。”

    他终于笑出来,轻轻的呼吸似的一声,说:“行,那就抱着。”

    她满意了,于是就那样在黑暗中抱了许久,而后像是又醒了一点过来,整个人慢慢趴到他身上,钻进他的衣服里,往他脖子那里拱。他睡觉穿的旧T恤又大又宽松,还真让她钻出来了。

    “你干嘛?”时为也是服了,低头看她从领口露出的脸。

    她也睁眼看他,轻吻他的嘴唇,说:“被你吵醒了,我现在有点睡不着……”

    他领会她的意思,说:“丛欣,你把我当什么了?”

    她无声微笑,又闭上眼睛,轻轻吻他,贴着他的嘴唇说:“当蜜糖,当牛奶,当安眠药……”

    ……

    第二天早晨,时为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空了,他缓了缓,听到卫生间传来哼着歌刷牙的声音,才确定丛欣还在。

    等他起床走过去,她正俯身在台盆前面洗脸。

    他靠在门边看着她,她可能没听见,抬头拿毛巾擦干,才在镜子里对上他的目光,一下露出微笑,而后往旁边让了让,分了一半地方给他。那是个极其家常的动作,不知道为什么却叫他有不一样的感觉,他走过去,没有洗漱,从身后抱住她,低头亲吻她的后颈。

    她也就让他这么抱着,直到看到台盆旁边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才转身把他的T恤领子往旁边扯了一把,笑说:“露肩了,还挺性感。”

    他照照镜子,领子果然撑得没法看,说:“不就是你弄的嘛,你还说我?”

    “放心,我会负责的,买件新的送给你。”她承诺,退到一边让他洗漱,笑得浑身都在抖,却又很神奇地还是能完成护肤的每一步动作。

    他一边刷牙一边看着她。她每次过来都带着一只黑色的洗漱包,其实就是她在酒店值班时用的那一套,里面有小支的香水,她在手腕喷上一点。

    他却记起方才吻她,她身上还带着些许前一夜的余韵,直到此刻被新鲜的味道覆盖。他知道都是同一种香水,花香的前调,冷药的底子,主打一个表里不一。

    恰如此刻,她收拾好自己问他:“首秀那天夜里,我看见你跟莫亚雷在露台上,他跟你说什么了?”

    他没马上回答,倒是笑了,心里想,哦,现在头不疼了,可以聊了。

    直到刷完牙,漱了口,才道:“他让我去参加年度主厨的评选,说会给我找人推荐入围。”

    她听着,忽然放下手里口红,看着他说:“请告诉我,你答应了。”

    他反问:“你就这么想我得奖?”

    她却回答:“不光是得奖。”

    “那还有什么?”他又问。

    心里其实已经猜到答案,留在西餐厨房,成为老莫的嫡系,真成无间道了?

    但她仍旧看着镜中他的眼睛,缓了缓才问:“你觉得,西餐厨房的成本有问题吗?”

    “你什么意思?”他也看着她问。

    她说:“我就问问,以你专业的眼光来看,你觉得有没有那个可能?”

    那一刻,丛欣想到的是连续多年微利到亏损的L’ile餐厅,还有彭聪倩曾经对她说过的那些在法国租房、到上海没几年却买了江景豪宅的人,以及他们自成的一张网。

    而时为,也想到了前一天自己琢磨的那些问题,忽然一通百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