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襄毫无防备地撞上一具胸膛。
手臂和后背被紧紧压制,这样密不透风、压迫感十足的拥抱似乎只持续了三秒,在她抓住他衬衣时,她终于得以呼吸。
高劲克制着将人松开一些,低头去看。
她面红耳赤,长发还湿着,t恤肩膀半透。仰着头,双眼水汪汪,她似乎还处于震惊中,纤长的睫毛静止在空气里,眼睛一眨都不眨。
远观比视频中更加清晰,高劲能一根一根将它们数出。他蠢蠢欲动,忍不住去碰她的睫毛,呼吸似乎进入了她的眼睛,她颤颤地眨了几下。
高劲收紧双臂,唇移至她的额头。
顾襄的一只手紧紧地揪着他的衬衫,他抱得多大力,她就揪得多大力。
好烫……他把她烫着了。
顾襄轻轻叫了声:“高劲……”
腰间猛一紧。
高劲拂开她的湿发,捧住她的后脑勺,又触碰了一下她的额头。
好在这一次,他终于将人放开,两人间留下足够的距离,他的右手臂松松地环着她。
高劲低头看她,尽量镇定地问:“刚洗过澡?”
“嗯……”
“头发还没擦干。”
“嗯……”
高劲的视线滑过她的肩头,收回来,又落在她眼上。
顾襄眨了眨眼睛,若无其事问:“不是说明天才回来吗?”
高劲道:“来得及,所以就今天回了。”
“哦。”顾襄瞥了眼边上的行李箱。
高劲说:“我刚到,打车回来的。”
顾襄问:“贵吗?”
高劲笑了下:“于主任会去报销。”
“啊。”她知道了,微偏过头,视线随意地落在轿厢上。
“我给你买了京酱肉丝。”高劲道。
顾襄又看向他,“京酱肉丝?”
“在你推荐的那家店买的。”高劲顿了顿,“想不想吃?”
在顾襄开口前,他又道:“隔夜就不好吃了,我去给你热一下,当宵夜怎么样?”
“……好。”
“那去我家?”
“哦。”
高劲把人松开,终于去按楼层按钮。
顾襄辨认着上面的数字。
又到了顶楼……
高劲按好,站回顾襄身边,轻咳一声,“现在下去。”
“嗯。”顾襄盯着楼层提示。
手突然被人抓住。
她继续若无其事地盯着楼层提示。
十二楼到了,高劲一手牵着顾襄,一手拉行李,到了门口,他才把人放开,掏口袋拿钥匙。
顾襄视线随意一晃,忽然在他腰间定了下。
他的衬衣被她揪出了裤腰,此刻松松垮垮,凌乱不堪。
顾襄擡眼。
高劲与她对视,几秒后,他笑了声。
顾襄把头偏到一边。
进了屋,高劲把行李箱放在玄关边,朝顾襄说:“我想去洗把脸,你帮我烧壶热水怎么样?”
“嗯。”顾襄走到厨房。
高劲指着角落,“水壶在那。”
顾襄拿水壶,接上水,低头盯着内壁的刻度线。
高劲还没走,她瞄了他一眼。
高劲这才去了洗手间。
他洗了一把脸,出来的时候衬衣已经塞回裤腰,整理整齐,只是他的脖子还有些泛红。
电水壶还在烧,顾襄坐在沙发上等他。
高劲打开行李箱,取出里面的两个打包盒,说:“我下午买来,到现在没几个小时,还新鲜。”
顾襄问:“你吃过了吗?”
“你指京酱肉丝?”
“嗯。”
“吃过一回,很好吃。我想你应该很久没吃了,所以替你带一份。”
顾襄说:“我之前半年都在国外,确实很久没吃了。”
高劲问:“出事之后一直都没回来过?”
顾襄摇头:“没回来过,我妈一直在带我看医生。”
高劲:“你妈妈现在在北京吗?”
“她在国外有事,过段时间会回来。”
高劲点头,去帮她热菜。顾襄问:“你是不是还没吃晚饭?”
高劲把肉丝倒进盘子,说:“飞机上吃过两口,但是不好吃,没吃完。我想煮点挂面,你要吗?”
顾襄说:“那我吃一小口。”
高劲笑笑。
一小口,不好掌握。
他望向沙发,视线在她嘴唇停留两秒,很快收回。
京酱肉丝的配菜还新鲜,豆腐皮包裹着胡萝卜丝、黄瓜丝、大葱,加上几根酱香浓郁的肉丝,口齿生鲜。
顾襄坐在餐椅上,吃完一块,高劲刚好端来两碗挂面。
他是大碗,她是小碗,面条上各卧着一个鸡蛋。
顾襄喝了几口面汤,挑起一小筷子面条,送进嘴里。高劲提醒,“吹一吹,小心烫。”
“嗯。”顾襄已经吃进去了。
高劲包好一份京酱肉丝,递给她,顾襄看了他一眼,接过手,咬下一口。
高劲吃得慢,他边吃边给顾襄包京酱肉丝,等顾襄摇头说吃饱了,他才正经吃起来。
顾襄拿纸巾擦擦嘴,然后习惯性地把双手放在膝盖上,看着他吃。
高劲跟她说这次开会学习的事,说完问她这几天在做什么。
顾襄答:“看书。”顿了顿,“看你给我买的那两本。”
高劲笑,“那书几成新?卖家说有九成。”
顾襄点头:“差不多吧,书页有点泛黄,但保存的还是不错。”
高劲解开衬衣顶上的纽扣,抽纸巾擦了一下嘴,收拾碗筷,说:“喝不喝东西?”
“有什么喝的?”
高劲把碗筷放进水槽,去开冰箱,上下一扫,“茶饮和苏打水。”他翻了下,“还有养乐多……我姑妈上来过。”他问顾襄,“养乐多怎么样?”
“好。”
没有吸管,高劲帮她打开封口,顾襄浅浅地抿了一口。
高劲还站在她边上,没有走。
顾襄仰头看他。
高劲说:“明天同学会?”
顾襄:“嗯。”
“我跟你一起去?”
顾襄想了想,说:“好。”
高劲弯下腰,一手抵着桌子,与顾襄平视,“唔……去参加同学会的话,同学间肯定需要互相介绍各自带来的人,那你怎么介绍我?”
顾襄一顿。
高劲道:“如果还是说邻居,可能不太合适。”
顾襄忽然想起,她在阮维恩面前自我介绍时,就说过自己是高劲的邻居。
顾襄把养乐多放下,双手又置于膝盖,道:“那你觉得该怎么介绍合适?”
“我觉得——”高劲慢慢道,“可能‘男朋友’,比较符合逻辑。”
顾襄扬着下巴,一口答应:“好啊。”
“……”
安静两秒,高劲低笑。
顾襄又拿起养乐多,虽然手有点发麻,但她依旧像平常那样冷静地开口,“你去洗碗吧。”
高劲在她脸上亲了一下,然后去洗碗。
顾襄:“……”
她把养乐多一饮而尽。
洗好碗,时间已经不早,顾襄准备回去,高劲送她到门口,跟她一起换鞋。
顾襄套上鞋子,问:“你去哪儿?”
“送你回家。”
“……就在楼下。”
高劲理所当然地说:“很近,我送你。”
“……”顾襄随他。
一层楼而已,两人进电梯,眨眼出来,高劲又把她送到家门口。顾襄正要拿钥匙开门,高劲拉住了她的手。
她看向他。
过了会儿,她道:“晚安。”
高劲亲了下她的额头,然后低头说:“晚安。”
他手还不松,顾襄没法走人,她依旧看着他。
高劲说:“其实我们刚吃过宵夜,那么早就休息不太合适,应该消化一下。”
顾襄嘴角浅浅上扬,“再去小花园消化吗?”
“走楼梯也可以锻炼。”
顾襄陪他去走楼梯。
电梯对面就是楼梯,很少有人走,一条道要十二步。
他们刚进去时说了两句话,感应灯亮起,走完两条道,感应灯又灭了。
顾襄擡头,往地上跺了一下,感应灯没亮。
高劲说:“这些灯经常坏。”
说完,灯又亮了。
两人继续往下走,中间感应灯时好时坏。
楼梯间不通风,空气有些闷,顾襄走得出汗,心跳也越来越不规律。
走完一轮,两人折返,顾襄问:“几楼了?”
灯亮了一下,高劲说:“九楼了。”
“哦。”
顾襄数着台阶。
十楼过了……
到十一楼了……
感应灯又一次灭了。
逼仄的空间陷入了黑暗。
人还站在台阶上,她的腰被人扶住,慢慢地,后背抵住墙。
呼吸在她脸上徘徊,她什么都看不见。
只剩下声音,不规则而又克制。
过了一会儿,她的嘴唇被人封住。
汗从颈后滑落。
好热……
这里比电梯还要闷热。
她又揪住了他的衬衣。
他封她多久,她就揪多久。
***
高劲回到家时,已经是很久之后。
他一身汗,低头看衬衣。
又被揪出来了……
他弯着嘴角,把衣服脱下来。衣角都是褶皱,被抓得太紧,现在抚也抚不平。
他把衬衣扔到沙发上,经过餐桌时,看见摆在上面的养乐多空瓶。
他进厨房,打开冰箱,从里面拿出一瓶养乐多,开封喝了几口。
唇齿间的香甜弥留更久。
他走到沙发边,拾起衬衣,拇指抚着褶皱的衣角,慢慢地将养乐多喝完。
***
第二天清早,高劲去姑妈家送北京买来的糕点。
他走楼梯下来,到了十一层楼道,他朝右边望去。
纱门拉着,屋内若隐若现。他听见文奶奶说:“牛奶在桌上,你吃口包子再喝。”
然后就听见了轻缓的声音,“你吃过了吗?”
文奶奶:“还没,我把锅子洗好再出来吃。”
“我给你倒一半牛奶吧。”
“我不喝,你自己喝。”
顾襄去拿杯子,经过大门,余光扫到了靠在楼梯间门口的人。
她双脚错了一下步。
高劲握拳抵唇,走到纱门外,轻声说:“刚起床?”
顾襄朝厨房的方向看了一眼,也走到门口,“嗯,正要吃早饭。你吃过了吗?”
“我去姑妈家吃。”高劲食指指向纱门,示意往右边拉。
顾襄拉开纱门。
高劲把一只塑料袋给他,“稻香村的点心,给文奶奶吃。”
“哦。”顾襄接过来。
“待会儿要做什么?”
“我去趟焦忞家。”
高劲:“焦忞?”
顾襄:“他回北京了,我去给他房子开窗通风,还要给盆栽浇水。”
高劲微笑,“嗯。”然后说:“我在飞机上碰见他了。”
“这么巧?”
高劲没说详情,简单讲了几句,问:“要不要我送你去?”
“不用,你忙你的。”焦忞的公寓不方便让他进,顾襄不想让他干等。
高劲又问她同学会的具体时间地点。
顾襄说:“齐老师说跟我一起坐车去。”
高劲道:“我待会儿正要去趟医院,那我们到时候医院碰头,我捎上他。”
“好。”
事情讲完,顾襄说:“那我先去吃早饭了。”
“我也去了。”
顾襄要拉门,高劲回头。
对视几秒,高劲走回来,在她额头亲了一口,低声说:“下午见。”
“……嗯。”
他终于走到了对面。
对面的门开了,高美慧的大嗓门传了出来。
文凤仪咳嗽着走出厨房,问:“我刚好像听见你跟人说话?”
顾襄把糕点袋子给她:“是高劲,他从北京出差买了些糕点给你。”
文凤仪又咳嗽几声,喘气有点费力,她拿手上说,“有没有谢谢人家?”
“……没有。”
文凤仪道:“下次要谢谢。”
“哦。”顾襄问,“你感冒了?”
文凤仪摇头,“没有,是天气的问题,太闷了,呼吸比较吃力。”
顾襄点头,她也觉得这段时间一会儿闷一会儿热。
从没有一个夏天,像今夏这么炎热。
***
顾襄化妆换衣,收拾整齐后打车去了焦忞的江景公寓。
她进门先关闭新风系统,再把窗户全部打开,大力通风散甲醛。
走到次卧,她的视线又在粉色床单上停留了一会儿。
前天她来这里,已经看到了这片粉色,今天再看,依旧觉得怪异。
也不知道焦忞是什么时候买的。
给植物统统浇了一遍水,她看了会儿电视,见时间差不多了,她关上窗户,打开新风系统,走出了公寓。
***
顾襄打车去了瑞华医院。
走到病房门口的时候,她听见里面的吵闹声,望进去,高劲已经在了,除了他和齐老师,还有两个女人。
高劲立刻注意到了她,他走到门口,轻声问:“来了?”
“嗯。”顾襄道,“怎么回事?”
高劲说:“那两人是齐爷爷的女儿,大女儿不想让齐爷爷继续住院,小女儿和齐老师统一战线。”
齐中华老人的两个女儿家庭条件也不好,家里孩子还在上学,她们负担颇重。
大女儿知道老父时日无多,留院完全是耗钱,她也不是不孝的人,只是不想做这样无畏的浪费。
小女儿见老父哭了,她大发雷霆,嚷嚷着一切费用她来承担,不稀罕大姐的“血汗钱”。
谁家都不宽裕,里面吵得不可开交。
高劲适时压制,“齐老师,顾襄来了。”
齐老师焦头烂额,循声看向门口,“啊,顾襄来了啊!”他看向老父,再次骗哄,“爸,你看,囡囡又来看你了。”
老人还是哭。
小女儿跟着伤心。
高劲站到床边,问了老人几句话,老人不为所动,齐老师给他擦眼泪。
高劲忽然问老人的两个女儿:“二位有没有子女?”
两人一愣,齐老师回答:“我大妹有一个儿子,小妹一个女儿。”
高劲道:“他们结婚生子了吗?”
老人的小女儿说:“没有,他们都还在读书呢,连对象都没有。”
高劲一想,弯腰看着病床上的老人,微笑着问:“齐爷爷,等囡囡生了小宝宝,带小宝宝一起来看你,好不好?”
老人终于给出反应,他拼命点头。
高劲走出病房,去找老人的主治医生。
齐老师和两个妹妹面面相觑。
顾襄站在原地等待。
过了片刻,她看见高劲和一名医生一起回来了,两人把齐老师叫到一边。
似乎正要开始交谈,高劲突然擡头,朝她望来,然后招招手。
顾襄走到他身边,高劲这才对齐老师说:“齐爷爷确实是想活下去,他听见你两位妹妹的争执,担心你们让他出院。”
顾襄旁听。
齐老师说:“我肯定不送他出院。”
高劲道:“我猜他之所以有这么强的求生意志,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应该是他想看见自己的曾孙出生。”
齐老师一愣。
高劲说:“齐爷爷本身患有阿尔茨海默症,有时候连你都记不住,却一直要找自己的孙女。他还记得自己的孙女怀了身孕。很多老人临终都放不下自己的后辈,齐爷爷应该是想见到曾孙出生。想办法让他撑过这一周吧。”
齐老师抹了一把泪,回到病床边,抓住老父的手。
这回他不像最初那样带着哄骗,他强忍住心酸,道:“爸,我一定叫医生想办法,我们一定熬到你大曾孙子出生,啊。”
齐爷爷安静下来。
***
老父交由两个妹妹照顾,齐老师和高劲二人一道离开医院。
顾襄坐上副驾驶,高劲开车前往聚会的酒店。
***
青东机场。
焦忞下了飞机,郭千本开车来接。
坐上车,焦忞摘掉墨镜,拿出电话。
没人接,他问郭千本:“知不知道香香今天在做什么?”
郭千本说:“哦,她今天要去参加同学会。”
“同学会?”焦忞问,“什么同学会,她这边有同学?中学还是大学?”
郭千本回答:“是小学同学会。”
焦忞一愣,“她居然会参加小学同学会?”
郭千本笑着说:“是啊,我听到也觉得神奇,难得她会合一次群。”
焦忞伸腿抵住前面的椅背,望着车顶,深思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