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九月到来,持续高温,乔默也仿佛陷入水深火热之中,煎熬与日俱增。尽管那位李经理并不敢真正侵犯她,但每天同在一个办公室工作,避无可避,他那直勾勾的眼神和装作不经意的触碰已经足以让她绝望。
显而易见,乔默不是个聪明圆滑的姑娘,同时又不够果敢,再怎么愤怒也不会与人正面冲突,最多摆个脸色,然后忍气吞声下去。归根结底,没有后盾,所以没有反击的底气,她何尝不晓得自己懦弱,何尝不厌恶自己懦弱,其实心里也在等着忍无可忍爆发的那一天吧。
可在那天到来之前,她唯一发泄的途经就只有倾诉了。
易童西进入高三以后常常收到乔默的短信,无非重复着那些无助、烦躁和厌倦,仿佛每件事和每个人都在为难她。易童西也不知该怎么办,只能与她同仇敌忾,噼里啪啦痛骂一顿,让她心里稍微纾解片刻。
可时间久了,易童西也会感到困扰,她实在没有闲暇和精力去应付一个人连绵不绝的抱怨,说来说去都是那些烦心事,到后来她也找不出什么新鲜话去安慰乔默了。
十月初的一天,这晚第一节自习课,老师开会,学生们自己在教室写卷子,整个高三出奇安静,没有人监督,大家照样乖乖看书做题,十分自觉。
放眼望去,班里只有易童西在搞小动作。
她从抽屉掏出嗡嗡震动的手机,扫了眼来电,眉头不由得蹙起,踌躇数秒之后埋下去,躲在教材砌成的书墙后面按下了接听键。
“喂。”
“西西。”
“怎么了?”
“我真的不想去公司了,”乔默低沉地说:“每天就像进监狱一样,好痛苦,今天中午吃饭,李经理给我夹菜,我觉得恶心透了,可是其他人竟然笑嘻嘻的起哄……”
天知道怎么回事,易童西突然反感起来,用近乎冷淡的语气打断她:“姐,我们老师来了。”
乔默愣怔:“刚才发短信不是说你们老师开会吗?”
易童西平静地撒谎:“教导主任突击检查,我先不跟你说了。”
乔默安静片刻,“哦”一声,结束了通话。
易童西松一口气,竟然有种解脱的感觉。
晚上回到家,这种感觉变成了愧疚,她想到乔默的处境,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可照实说又真的厌倦了没玩没了的诉苦,她觉得自己如此瞻前顾后特别没用,这种性格估计以后也做不成什么大事。
易禹非听后笑起来:“别扯了,就你还指望干什么大事呢,你对自己的认知不太清楚吧。”
易童西却表情严肃:“说真的,我当时语气不太好,姐姐会不会不高兴?”
“那就随她不高兴吧,你不可能讨所有人欢心,这是谁都办不到的事情。”他说:“比起看人脸色,有时候拒绝是更需要掌握的能力,别去充当烂好人,我希望你多考虑自己的感受。而对乔默来说,她也应该学会一些分寸,任何人都没有义务做她情绪的垃圾桶,更何况埋怨解决不了任何实际问题,她必须另谋出路。”
接着他没收了易童西的手机:“高考结束之前你不能再分心了,这个放我这儿,要是乔默打来我会跟她说明的。”
易童西大惊失色,立马扑上去抢:“我的手机!”
“现在开始不是了,”易禹非任由拉扯,然后捏她脸:“乖,听话。”
乖你个头……
“你讨厌死了!”
好吧,虽说讨厌,但那番长篇大论也算减轻了她的内疚,只是心里终究在意乔默的感受,于是第二天晚上主动给她打电话,希望弥补前一晚的过失。乔默倒没说什么,可是啊,人家也不傻,既然听出了厌烦,自然不会继续舔着脸拿自己那些破事儿去打扰了。
后来易童西询问易禹非,得知她的手机再也没有收到过乔默的信息和来电。
要说人生最后悔的事情,这应该算其中一件吧,在姐姐最无助的时候,她就这样把她抛弃了。以至于很久以后,当乔默面目全非地回到忘江,易童西扪心自问,在她跌入荆棘密布的这条路上,自己是否做了推波助澜的帮凶。
毕竟一些看似突如其来的变故,其实早在发生之前已有预兆。
***
重阳节前后,天气逐渐转凉,就是这两天,易童西从白丽华口中听到一个消息,乔默从业务部调去采购部做事了。
那晚三姨打电话回来抱怨,说:“原本做业务是最有前途的,可以学到很多东西,薪水又高,人家业绩好的一个月能拿八九千,现在调去做采购,没有提成,撑死也就三千多,你说她到底怎么想的?就那么没出息,枉费我一番苦心。”
自从乔默跟她南下深圳以后,她时不时向白丽华倒苦水,总说乔默不会来事儿,整天闷不吭声,对比公司里那些能说会道的女孩子,简直就像个打杂丫鬟,可别指望她出人头地了。
“人家开心就好,你何必给她那么大压力。”白丽华说:“乔默的性格本来就不适合做业务,强扭的瓜不甜,你别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她身上了。”
“怎么是我强加?难道像她爸妈一样,什么也不管,任由她混日子吗?她要是争气,以后感激我还来不及呢。”三姨叹道:“你说一家人的性格怎么会差那么多,乔默在这方面真比不上西西,女孩子就应该开朗一点,会说好听话才讨人喜欢呢。”
白丽华立刻警告:“你可别在默默面前说这些,她听了会难受的。”
三姨道:“忠言逆耳,她要是不高兴我也没办法。”
白丽华皱眉:“你这张嘴真是……算了,上次听你说起冯先生,就是默默她们公司的老板,好像对她有意思,最近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她这次调去采购部都没跟我商量,显然是找老板帮忙的呗。”
白丽华语塞:“可,可冯先生不是有家室吗?”
三姨默了一会儿:“姐,你怎么还那么天真呢,我周围认识的有钱男人,哪个在外头没女朋友?家里的老婆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闹到台面上就行。再说人家冯先生就是喜欢找乔默聊聊天,大家交个朋友而已,你别大惊小怪了。”
“乔默自己怎么想的?”
“她?我早就跟她聊过了,老实讲,她没有学历,没有经验,工作能力也很一般,虽然长得漂亮,但社会上漂亮的女孩子多了去,她又不是天仙,能靠漂亮吃饭吗?还不如抓紧眼下的机会,为自己谋一些实际的好处,再说冯先生是我的朋友,不会随随便便亏待她。要不然她连高中文凭都没有,以后能干什么?不过现在看来那孩子也不算死脑经,终于开窍了。”
“你、你……”白丽华气得说不出话。
你怎么能教她去当情妇?当小三?!
老天爷,她差点脱口而出,但唯恐踩到白丽芬的雷区,怕大家再起争执,于是强忍下去,堵得满心难受,头脑一阵晕眩。
倒是易童西,偷偷在旁边听了大半,心下好不担忧,于是夜深的时候悄悄给乔默打电话,询问她的近况。
当时乔默已经睡了,朦朦胧胧醒来,声音有些凉,但清醒且冷静:“我只想远离业务部那些恶心的人,现在办到了,其他的不想多说什么,我很累,西西。”
“姐,”她小心翼翼:“你现在过得开心吗?”
“还行,比之前开心。工作清闲,人事简单,而且,冯先生会额外付给我薪水。他把我救出水深火热,我很感激他。三姨不是一直瞧不上我吗,以后我也不需要她瞧得上了。”
那夜之后,又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易童西没有再打给乔默,乔默也没有联络家里任何人,生活一切如常。
直到春节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