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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公寓 正文 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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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朗华心里有点烦闷,不知她是个什么意思。

    跟上楼,推开房门,想问个究竟,不料却撞见她正在换衣裳。

    温琰的睡衣脱到一半,听见有人进来,忙挡住胸口,眉尖拧起,回头冷道:“出去。”

    朗华微怔,后退关门。

    等了会儿,屈指叩两声,听见里头说:“进来吧。”

    他再次走进这间屋子,温琰已换下睡衣,穿着衬衫西裤,衣服下摆扎进裤腰,裤脚宽阔,简练修长,柜子里那么多洋裙旗袍,她偏偏选了这身。

    温琰拉开窗帘,推开窗子,让风进来,她坐到铜镜前扎头发。

    屋外天光幽蓝,房里亮一盏绿玻璃罩的台灯,朗华就着灯影打量,问:“这是准备出门?”

    “嗯,雨停了。”

    “你要去哪里?”

    “回重庆看看。”

    朗华瘦削的侧脸显得冷硬,他扯起嘴角:“然后呢?”

    温琰擡眸,从镜子里看着他,目光淡淡的。

    她像变了个人,安静沉稳,性情与从前颠倒,让人很不习惯。

    “我还没有谢谢你收留我这一年。”她非常客气:“照顾脑筋不清楚的病人很麻烦,我知道你本来可以不用这么做。”

    朗华纹丝未动。

    温琰转个角度,侧坐在椅子上,仰头直视他,说话不紧不慢,像蓝幽幽的天色那么舒缓:“仗还没有打完,我的学业也还没有完成,荒废了一年,很多事情需要处理,我必须回重庆。”

    原来这一年的时光对她而言都是荒废?

    “你是想回去找秋意吧?”

    “当然,我是他的未婚妻子。”温琰的语气很轻:“我很挂念他,这么久了,他肯定也很担心我。”

    朗华额角跳得很重,他稍作忍耐,走过去,蹲在她跟前:“琰琰,跟我在一起不好吗?市区是日本人空袭的主要目标,我们住在山里很安全,你看看这套别墅……”他想说,这套房子没有比她和秋意同居的吕班公寓差吧?甚至还要更好吧?但他没有讲出口。

    “想想我们小时候的理想,挣大钱,过衣食无忧的生活,现在都实现了,你还回去做什么?”

    温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一声不响。

    朗华垂下脑袋,透一口气:“我以前说想娶你做媳妇都是真的,今后我们就好好过日子,不管发生任何事情我都把你放在第一位,就像这一年多,我们过得很开心不是吗?秋意他……他没法照顾你的,他永远有比你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上学、参军、打仗,他已经把你丢下很多次了琰琰。”

    没有回答,她没有任何反应。

    沉默比蔑视更伤人,朗华有些后悔自己掏心掏肺,如此低姿态地,被她踩在脚下。

    一秒,两秒,三秒过去,他站起身,脸上浮现笑意:“今天天气不好,等会儿可能还会下雨,我看你就不要出门了。”

    听到这话,温琰眉间蹙起浅浅细纹,把人叫住:“你刚才说,想娶我,为什么?”

    朗华不料她会这么问。

    “以你现在的条件,找个合适的太太应该很容易。”

    朗华有些抵触,不喜欢被人拿捏的感觉,他不想再对她敞开心扉。

    “你觉得为什么?”

    温琰摇头:“你应该知道,我心里只有秋意,不会跟别人结婚。”

    “我管你心里有谁?”朗华感到烦闷,语气些微不耐:“我就是不想让你们双宿双飞,我阴暗变态,见不得别人好,行了吧?”

    温琰并不纠结这个:“歌乐山到渝中应该有公共汽车,几十公里的路也不远,你能给我一点车票钱吗?”

    朗华冷冷望住她。

    温琰没有得到回应,垂下眼帘:“算了,我走路回去吧。”

    她经过朗华身旁,胳膊被握住。

    “琰琰,你哪儿都别去,就在家里待着,好吗。”

    “我有人身自由。”

    朗华目色幽深,看了她许久:“我真的不想把你锁在房间,我不想做这种事,别逼我撕破脸,行不行?”

    温琰感觉他下一秒会突然爆发,变成残暴凶猛的野兽,箭在弦上,就差一句话或者一个对抗的动作,危险极了。

    她已失去从前急躁的脾气,完全没有硬碰硬的意思,尤其这种时候,激怒对方只会令自己遭殃。

    于是她眉眼低垂,偃旗息鼓,像还未烧开的水又冷却下去。

    朗华酝酿的狂风骤雨也随之平息。

    她现在变成这样,真能忍啊。看看能忍到什么时候。

    朗华转头去书房。

    温琰四处走动,参观这幢小洋楼,一个老妈子和年轻丫头寸步不离地跟在身后。

    “我见过你们,在上清寺,对不对?”

    “是。”

    “张婆婆怎么没来?”

    “先生让她留在那边看房子。”

    “她不晓得我们搬到这里了吧?”

    “这个不清楚。”

    温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接着笑问:“这是在歌乐山哪个位置呀?”

    两人互看一眼:“我们也不好说,反正山下有个镇子,很热闹的。”

    温琰一边逛花圃观察环境,一边与她们闲聊。围墙高耸,徒手无法翻越,大门紧锁,门房眼睛像鹰,盯得很紧。

    回到客厅,看着沙发旁的电话,温琰又问:“可以打长途吗?”

    她们没作声。

    朗华人在歌乐山,生意在渝中,肯定需要联络的。

    温琰拿起话筒,刚想按下去,可突然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可以联系的人,她没有青蔓的电话,更别提秋意,千山万水,只能写信,可即便写了又怎么寄出去呢?

    温琰歪在沙发里,擡手揉捏酸胀的眉骨,过了一会儿,她想起什么:“上清寺谢公馆的电话是多少?”

    “不清楚。”

    问得多余,朗华把她们两个派来,必定嘱咐过,最好一问三不知。拿钱办事,鬼也推磨,难道指望跟她们摆道理,讲明这是非法□□?

    太可笑了。

    时近正午,大门打开,忽然进来几个陌生男子,环顾四周,走来走去。

    这里仿佛变成一座监狱。

    温琰心里升起强烈的屈辱和愤怒,翻江倒海。

    朗华终于从书房出来,下楼进餐厅,看见温琰脸色惨白,眼神像冰锥足以把他穿透。

    “谢朗华,你回重庆做运输,做百货,资金从哪儿来的?”

    他不理,自顾吃饭。

    “背靠郑万霖这棵大树,日进斗金,你怎么不继续留在上海,回重庆做什么?”

    “郑万霖现在是汉奸,跟我没关系。”

    “你出卖青蔓得到荣华富贵,还有什么不能出卖?”

    朗华冷冷擡眸:“说完了吗?”

    温琰端坐桌前:“你害了青蔓,现在又想害我,你还是人吗?”

    “早就不是了。”朗华的声音没有任何感情:“照顾你这么久,在你眼中就是谋害?温琰,我是不是对你太好了?”

    “你瞒着青蔓和秋意,让他们找不到我,现在又限制我的自由,安的什么心?”

    “过去一年我们过得很快乐,你这么快就忘了。”

    温琰屏息凝视他半晌,忽然笑起来:“我知道你安的什么心了。”

    “是吗,说说看。”

    “谢朗华,你明明已经得到梦寐以求的财富和名利,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呢?为什么找我?因为你心里空虚,你很寂寞,围绕在身边的酒肉朋友没法填补你巨大的空洞,要不是用骗的,连张婆婆都不会搭理你。”温琰字字清晰:“其实你很清楚,人不能什么都想要,走出那一步就回不去了,而你偏偏放不下过去的情分,所以盯上我,趁我脑子不清醒,留在身边,对我越好,越能抵消你良心的不安,是吧?”

    朗华笑看着她:“你在说什么?”

    温琰缓缓摇头:“谢朗华,你真的好可怜。”

    他深吸一口气,愈发笑得畅快:“琰琰,你怎么还这么傻?小时候你很聪明的,现在变得过分天真了。”

    “谭嬢嬢要是看到你变成这样,肯定很失望。”

    朗华沉下脸:“我要是走他们的路,早就死几百遍了!我非得为了什么崇高的理由英年早逝你们才高兴是吧?!”

    温琰嘴唇微抿,不想继续争辩:“既然你心安理得,那就让我离开,我不是你的同盟。”

    朗华目色阴沉地望她半晌,冷笑一声:“我差点上你的当。说这么多,连门都出不去,大道理有什么用?没钱没势才会任人宰割,该走哪条路还不清楚吗?自己想想吧。”

    他推开椅子起身上楼,不一会儿下来,吩咐司机开车,就这么扬长而去。

    夜里温琰睡不着,打开房门,看见两个陌生男子正在楼梯处“换岗”,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是什么特务机关。

    她头昏脑涨,叉着腰在房里走来走去。

    窗外一片漆黑,白天查看时,发现这栋房子虽然只有两层楼,但是层高惊人,直接跳下去定会把腿摔坏。温琰将床单和被子打个死结,做成绳索,绑在窗户的固定支架上。

    后院有一棵高大结实的香樟树,待会儿可以借由它爬出院墙。

    温琰暗自深呼吸,坐到窗台边,两手握紧床单,缓缓挪动,缓缓转身,脚踩墙壁,一点一点往下降。

    “小姐,你在干什么?”

    刚挪没几步就被发现了,底下数只手电筒晃啊晃,温琰心头一惊,双脚打滑,整个人掉在半空,上不去下不来,紧绷的胳膊开始酸胀。

    “危险,抓紧啊!”

    佣人们都被惊醒,手忙脚乱找来毯子准备接她。

    毯子刚张开,温琰撑不住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