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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公寓 正文 第62章

所属书籍: 重庆公寓

    那则结婚启事刊登后没两天,嘉陵江上出现一艘“华琰号”轮船,谢朗华也跑到报纸上发表声明,称这是送给温琰的新婚礼物,欢迎她随时来取。

    青蔓看见报纸,暗骂他是神经病。

    如今航运生意并不好做,朗华从保险公司拍卖得来的这艘旧船,修理过后投入航线,也不指望靠它生财,不过是完成他少年时的心愿,拥有一艘自己的轮船。

    而登报的举动又让大家想起那年的枪击案,坐实他与梁家大公子争风吃醋,而女主角的大名自然显而易见。

    陪都的娱乐小报将他们扒了个底朝天。

    好在温琰和秋意早已远走高飞,对此一无所知,不受困扰。

    倒是朗华的红粉知己孟小姐因为“华琰号”吃了好大的醋,妒火之下竟然在自己的饭店公开招婿,某个爱慕她的小开喜不自胜,紧忙赶来与美人共进晚餐。

    席间醉酒,小开失态,对孟小姐几次动手动脚,妄想一亲芳泽,饭店跑堂的看见,立马一通电话打到谢公馆,朗华慢悠悠带人过来,将小开狠揍一顿。

    夜深送孟小姐回家,两人坐在车厢里,一个满心怨怼,一个闭目养神,外边在下雨。

    “谢朗华,你可不可笑?”她倒是先开口,有意讥讽他:“你的温琰结婚了,怎么,不敢找陈秋意的麻烦,却来打我的客人?”

    他轻描淡写地回:“已经被他废了一条腿,我还不想坐轮椅。”

    “所以你就在报纸上挑衅人家?”

    朗华“啧”一声:“我是真的,真情实意祝福他们新婚,怎么就没人相信呢?太让我伤心了。”

    孟小姐冷笑:“装吧,我还不知道你?”

    说着话,零星雨丝飞落面颊,窗子关得严严实实,哪儿来的雨呢?孟小姐擡头瞪住车顶,霎时凉了半截:“她打穿的洞你都不舍得修补,好啊,我真是大开眼界!”

    闻言朗华往上瞥去:“哟,怎么把这辆车开出来了。”他擡手摸摸那枪眼儿,看着孟老板生气,倒有点幸灾乐祸:“被雨淋啦?来,我给你擦擦。”

    “走开。”孟小姐心灰意冷:“何必呢?你心里根本没我,这么下去怪没意思,不如散了的好。”

    朗华歪到窗边,望着砸在玻璃上的雨,短促断裂,密密麻麻,像街上熙攘的人群,一张张陌生麻木的脸,确实没意思透了:“随你便,反正所有人都会离开我,这个我早就知道。”

    孟小姐心跳漏了几拍,顿时感到难过,咬着唇忍耐,终究过去抱着他,语气是恼怒的,声音却在哽咽:“我拿你怎么办?怎么办?还不如一刀杀了我痛快。”

    “别说傻话了,我哪里舍得呀。”

    他这么回应着,却心不在焉地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恍惚间听见孟小姐提议订婚,朗华诧异地扬眉笑起来,竟然还有人肯要他吗?

    “好的呀。”他说:“孟老板厚爱,我求之不得。”

    ——

    1943年春,秋意接到命令,被召回空军部队,重新穿上军装,摸到了他心爱的飞机。

    他如今有家室,有妻子的支持,后盾□□,好像无论干什么都不怕失败,信心十足。

    五月他参加了鄂西会战,至六月,我军大捷,在美国的支援下,我国空军由防御转入反攻。

    七月,秋意所在的大队分批前往印度卡拉奇接受美式训练。

    温琰定居丽江做对外贸易,组织马帮活跃于滇藏印国际运输线,也曾跋涉千里到印度探夫。

    1944年豫湘桂会战爆发,秋意完成整训回国,被调往汉中支援地面作战。

    前线兵荒马乱,烽火连天,后方的血腥却来得悄无声息。

    初夏,青蔓将祖父母的灵柩迁回成都老家安葬,月余时间,等她回到重庆,竟听到罗蓁失踪的消息。

    “我们怀疑她被军统特务秘密逮捕了。”社长告诉青蔓:“皖南事变之后罗蓁几次公开斥责国民党同室操戈手段残忍,已经上了军统的黑名单,我以为他们顾及社会舆论,不敢轻易进行抓捕,没想到还是下手了。”

    可惜没有证据。

    报社向警察局施压,暗里秘密调查,没过几天,竟先等来了罗蓁的死讯。

    警察局抓到两名杂皮混混,二人交代那日抢劫罗蓁,搏斗过程中意外将她刺死,为毁尸灭迹,他们把尸体丢进了嘉陵江中。

    “抢劫杀人?”青蔓感到震惊:“我不相信,劫财何必要人命?况且罗蓁不是那么鲁莽的性子,怎么会跟他们搏斗?”

    社长道:“地下组织的同志查到那两个匪徒混迹于袍哥队伍,他们的大哥和谢朗华交情匪浅。”

    青蔓张嘴怔住:“谢朗华?”

    “对,军统勾结帮会流氓铲除异己,表面上还撇得干干净净,这种手段也不算新鲜。”

    青蔓心里惊得地动山摇:“你是说罗蓁被杀是谢朗华一手安排的?可他跟她无冤无仇,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他早已成为军统的爪牙,为其奔走卖力,还曾受到高层褒奖。”社长说:“有些事情我一直没告诉你,一来是组织有纪律,二来是为你的安全,毕竟你身份单纯,不涉政治斗争,在外面跑跑新闻不会有危险。但我现在必须让你知道,谢朗华利用他母亲当年的身份,向军统提供了一份名单,这份名单导致我们损失了好几位干部,那些人里甚至有谭女士的至交好友……”

    青蔓张着嘴,浑身发麻:“他疯了。”

    “何止发疯,简直丧心病狂。”

    青蔓喉咙干涩:“现在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社长神色郑重:“因为罗蓁死了,而你是她最好的朋友。”

    青蔓不解。

    “谢朗华血债累累,必须铲除。”社长道:“但他狡兔三窟,又受军统保护,我们很难得手。你与他关系匪浅,地下小组希望得到你的帮助。”

    “我……”

    “当然,如果你实在不愿参与锄奸,我们也不勉强,请你认真考虑一下。”

    青蔓不明白朗华为什么走到今天这一步,为什么变成面目全非的魔鬼。

    倘若出卖朋友是为求荣华富贵,那么他替军统清除异己又为什么?对他有何好处?

    青蔓想给罗蓁讨回公道,也想亲口问问那个人,他到底还要造多少孽才肯罢休。

    ——

    一个若明若暗的黄昏,寂寞爬满公馆每一处角落,晚霞也是堕落,朗华接到青蔓的电话,从空虚中脱身,颇有些惊喜:“哟,是你呀,难得难得。”

    他的声音夹杂在咿咿呀呀的唱片里,十分颓靡。

    青蔓听见那边放着《梦中人》:月色那样模糊,大地笼上夜雾,我的梦中的人儿呀,你在何处……活在没有爱的人间,过一日好像过一年……我的梦中的人儿呀,你在何处。

    “喂?”朗华问:“有什么可以为你效劳的吗?”

    青蔓回过神:“我打来看看你死了没有。”

    闻言他放声大笑:“让你失望了,我好得很,今儿晚上有牌局,你来吗?”

    青蔓觉得他疯了,居然邀她打牌。

    “我有话问你,找个时间出来吧。”

    “什么事呀,就在电话里说嘛。”

    青蔓冷声道:“罗蓁是不是你找人害死的?”

    “啊?什么?我听不清楚。”

    “罗蓁是不是你弄死的!少跟我装聋!”

    那头轻轻笑着:“没聋,没聋,电话有杂音,我耳朵又不好……”

    青蔓打断:“你出来,我们见一面。”

    “见面可以呀,我下帖子邀请你到寒舍做客。”

    “不可能,换个地方。”

    朗华一时没接话,默了会儿,像是有些自嘲,却问:“你真的要见我吗,青蔓?”

    她忽然莫名发慌,为作掩饰,别扭地“嗯”一声。

    那头又是许久的沉默,朗华倒在沙发里,仰头看着天花板的灯,陷入往事回忆,嘴角带笑:“可以,时间地点你定,至于要不要赴约嘛,我到时看心情。”

    青蔓低下头,原来电话线在食指绕了好几圈儿,已经勒得死血。

    “明晚七点,心心咖啡厅。”

    “好,明天见。”

    ——

    朗华没有赴约。

    青蔓在咖啡厅等到九点,觉得他大抵不会出现,只得结账离开。

    独自走上街头,心中不知失望还是松一口气。

    这时一辆福特轿车缓缓开到她身旁。

    “小姐,赏个脸,陪我一同夜游吧。”

    她诧异地回头,看见朗华坐在车里冲她笑着,眉梢飞扬,吊儿郎当的模样。

    没有司机和随从,他自己开车,一个人。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你的邀约太突然,我手上一大堆事情需要安排。”

    “那你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吗?”

    “没有。”朗华耸耸肩:“管它呢,人各有命,自有去处,我是累了。”

    他载她到东水门码头。

    杵着手杖下车,两人慢慢爬上城楼,渝中半岛的夜晚,江上渔火点点,风里有泥沙的咸腥味。

    “小时候经常跑这儿耍。”朗华说:“自从过南岸改由望龙门乘船渡江,这里也变冷清了。”

    青蔓低眉不语。

    “你看,”他用手杖指着江面:“华琰号,我的船,看见没有?”

    青蔓喃喃开口:“带我来这里就是想炫耀你的船?”

    “对啊。”朗华笑:“记不记得我以前说过,从西贡运米到上海,赚美金,数钱数到手抽筋。”

    青蔓也跟着笑了笑。

    “等抗战结束,我要回上海做航运生意,之后会有华琰二号,三号,四号,想想都有些得意。”

    “能不能换个名字?”青蔓挥手拍掉蚊子:“我怕温琰会吐。”

    朗华哈哈大笑。

    “你今年……”青蔓思忖:“二十九岁了吧?怎么还不结婚生子?”

    “我结婚不是害人吗?”朗华见她被咬得厉害,便把胳膊伸过去:“来来来,都来叮我,放过漂亮姑娘。”

    青蔓心口发闷,推开他的手:“你做奸商已经很成功了,为什么还要帮军统干那些阴毒的事?!”

    朗华眯眼望着夜色:“我这辈子注定要堕落,一直落到地狱去。”

    青蔓正想说什么,突然被他一把拽到跟前,“啪嗒”,手杖掉落,他掏出勃朗宁抵住了她的侧颈。

    锄奸小组的三人当即现身,擡枪对峙:“放开她。”

    青蔓脸色大变:“谢朗华……”

    他笑说:“咖啡厅那么多人看着,你打算事成之后跑路吗?”

    “你早就知道?”

    朗华迅速将什么东西套入她的手腕:“替我保管好。”他说:“放心,我已安排妥当,没人知道我今晚是来见你,你不用跑路。但是待会儿枪声一响,警察马上会赶到,你得立刻离开现场。”

    青蔓脑中轰然炸裂,肝胆俱颤:“你、你在说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来不及了。

    “我早等着这一天呢。”他在她耳边笑说:“我做事绝不后悔,知道你们都恨我,但你们这辈子都忘不掉我。”

    “谢朗华!”

    “不要怕,闭上眼睛。”他轻轻拍她的肩:“代我向琰琰和秋意问好。”

    青蔓被猛地推开。

    紧接着枪声响起。

    她看见朗华连中三枪,胸膛的鲜血把衬衫染透,他踉跄两步撞到城墙,整个人翻了下去。

    “啊——”

    青蔓大喊,下意识想去拉他,可惜没用,他在她面前坠楼,掉到了底下黑黢黢的石坝。

    “青小姐,快走,这里不能久留。”

    没错,朗华刚刚也说过,警察马上就到,得立刻离开现场。

    他的死亡现场。

    青蔓脑中一片空白。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南岸的。

    现在几点了?

    警察到东水门了吗?

    有人给他收尸吗?

    一位更夫从旁边经过:“小心火烛,严防汉奸——”

    青蔓浑身虚汗,仿佛淋了一场凄厉大雨,湿遭遭的,从头到脚。

    什么东西空落落地荡在手腕间?

    青蔓擡起胳膊,低头看,一只蒜头镯。

    谭嬢嬢的蒜头镯,温琰拒绝过的那只,他的蒜头镯。

    他死了。

    谢朗华死了。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他这个人了。

    ……

    ——

    那晚过后青蔓病了好几日,发着烧,夜夜噩梦。

    所谓人走茶凉,朗华的遗体被孟小姐接回,丧事却办得冷冷清清,不过老段和几个袍哥兄弟吊唁,军统竟无一人露面。

    青蔓将他的死讯分别发电报告知温琰和秋意。

    温琰没有回复,秋意倒是抽空从湖南打了一通长途电话。

    “凶手抓到了吗?”

    “没有,警察局还在调查,不过也是敷衍应对,我看迟早不了了之。”青蔓说:“他得罪的人太多了。”

    秋意沉默半晌:“丧事谁在办?”

    “他的未婚妻。明天出殡,应该是埋在他父母身旁。”

    秋意应了声。

    青蔓心里堵得难受:“我也告诉琰琰了,你们……”

    秋意说:“我们从来不提他。”

    两人自重逢、结婚到现在,没有谈论过朗华只字片语。

    青蔓也就明白了。

    ——

    1945年春,逢予在国外跟人争风吃醋,斗殴时不幸中枪身亡。

    梁孚生飞到印度,从加尔各答搭航班前往美国治丧。

    青蔓一个人留在重庆,无亲无友,只能埋头工作。

    自国民政府迁都以来,陪都的经济呈现出一种畸形的繁荣,物价飞涨,市场上充斥着买空卖空的投机行为,茶余饭后,每个人都在谈论如何囤货,如何炒黄金。

    自去年初,同盟国开始进行对日反攻战,来华助战的美国兵就在重庆一天天多起来,于是陪都又掀起了一股“美国热”。

    吃的穿的用的,无不以洋货为时髦。

    年轻女子们亦欢喜同美国兵交往,坐着他们的吉普车,进出跳舞场、咖啡馆,在大后方纸醉金迷。

    而同时,陪都开始发现层出不穷的疯女郎。

    青蔓见过几位。她们有的因为战乱家破人亡而导致精神失常,有的被丈夫遗弃,有的沦落风尘,有的失业失学……其中甚至有人受过不错的教育,会英文,懂会计。追根究底,是战争和病态的社会将她们逼迫至此。(1)

    青蔓写过几篇报导,希望引起重视,能改善她们的处境,但大家只当做谈资,并不关心。

    青蔓气得睡不着觉,只能给温琰写信。

    梁孚生在美国逗留数月,为逢予的案子打完官司,这才返回重庆。

    他刚刚经历丧子之痛,容颜憔悴,看上去老了几岁。

    青蔓过去抱着他。

    “你还好吗?”

    “我没事。”

    梁孚生听见她在哭。

    “怎么了?”

    青蔓说:“记得去年我给祖父母迁坟吗?”

    “嗯。”

    “那时回到成都老家,族里的长辈告诉我,原来我是祖父母收养的孤儿,和他们并没有血缘关系。”青蔓闭上眼:“原来我是孤儿啊。”

    梁孚生知道她心里凄苦,把她抱得很紧。

    “以前我真不懂事,打仗这几年,如果没有你的庇护,我早就沦落街头,不知是个什么下场。我早该谢谢你的。”

    梁孚生叹气:“我觉得你很好,没有不懂事。”

    青蔓还是在心里对他说:梁先生,谢谢你啊,谢谢。

    ——

    八月十五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战争终于结束,我们等来了胜利。

    整个渝中半岛的人都乐疯了。

    温琰和秋意也回到重庆,与青蔓团聚。

    他们满大街狂欢,彻夜饮酒,纵情地大哭大笑。

    鞭炮店被一抢而空,游行的队伍高喊:“胜利了!鬼子投降了!”

    八年、八年的血战,重庆经历了无数次的轰炸,无数次在废墟中重建家园,在颓垣断壁书写“愈炸愈强”,苦难里结出乐观坚韧的果子,我们炸不死,打不垮,我们胜利了!

    真痛快啊!

    温琰和秋意喝醉了倒在沙发里,望着天花板傻笑。

    “你们去过延安吗?”青蔓忽然说:“仗打完了,真想去延安看看。”

    温琰和秋意笑道:“前几年曾到延安送过物资,那里气象一新,与后方浮华堕落的风气大有不同。”

    “重庆……”青蔓喃喃嘀咕:“陪都,这里确实发生了太多太多的故事。”

    如今抗战结束,那些因战乱逃亡至此的数十万下江人陆续离开重庆,返回自己的老家。

    梁孚生也要回上海去了。

    梁太太亦即将回国。

    青蔓决定孤身留下。

    “我最快乐的日子都在这里度过,虽然不是出生之地,但心里的根已经扎下,离不开了。”

    梁孚生说:“我不放心你。”

    青蔓将脸颊贴入他的掌心:“我们在一起……九年,还不腻呀?”

    他笑了笑:“竟然这么久了吗?日子过得真快。”

    “我想继承祖父遗志,办一间学堂,教书育人。”

    “你决定了?”

    “嗯。”

    青蔓决心与梁孚生分开,就像那些因战乱临时组建的家庭,抗战夫人,等到战争结束,原配归位,她尴尬的身份该如何继续?

    青蔓不想再做情妇,也不能再霸占着人家的丈夫了。

    她终于清醒。

    ——

    1946年,内战爆发的第一天,秋意驾机起义,奔赴延安。

    梁孚生避嫌,避往香港。

    1947年,上海物价失控,金融市场濒临崩溃,梁孚生将资金全部转移至香港,他离开了大陆。

    1948年,秋意左臂中弹,伤到了神经,辗转多家医院都得不到良好的治疗,他父亲便将他接到香港,温琰随后赶去,陪他动手术,留在那里照顾他。

    1949年初,由上海开往台湾基隆的太平轮被撞沉,近千名船客遇难,喻宝莉也在其中。

    温琰听到消息,深吸一口气,什么表情都没有。

    入夏,青蔓忽然病重,秋意和温琰偷偷潜回重庆。

    这几年青蔓与张婆婆作伴,开学堂,做教书先生,生活过得很充实。

    “你父亲还好吗?”她躺在病床上,笑着问秋意。

    “很好,你放心。”

    “琰琰要做妈妈了。”

    “是啊。”温琰拉起她的手,抚摸自己四个月的肚子:“再过几个月你要当干妈了,婴儿很好玩的。”

    “真想抱一抱。”

    温琰眼泪直掉:“我带你去香港治病,去上海、美国,一定能治好。”

    青蔓缓缓摇头:“我太累了……琰琰你莫哭,我看见你和秋意好好的,心里很高兴。最近总是做梦,梦到我们小时候在打锣巷,多开心啊,真想回到过去,无忧无虑……”

    温琰抱着她,一边哭一边笑道:“你这个小书呆子,从小就爱对我说教,讲那些大道理,讨厌得很。”

    青蔓也笑:“你要翻天啦?亏得那些大道理,看,你没有长歪,没有学坏。”

    温琰点头:“好姐姐,你有多好,自己都不知道。”

    其实够了,这辈子有亲如姊妹的朋友,有真心待过她的男人,一切都已足够。

    青蔓三十二岁死于脑膜炎,和陈敏之同样的病。

    她的遗物只有一个檀木盒子,里头装着一只蒜头镯,张婆婆交给温琰保管。

    重庆特务遍地,办完丧事,张婆婆催促他们离开。

    没想到这一走竟是三十余载,匆匆而过。

    ——

    八十年代末,已近古稀之年的温琰和秋意回到故土定居。

    作为重庆大轰炸的受害者及遇难者家属,温琰向东京地方法院提起诉讼,要求日本政府谢罪、赔偿。

    此后余生他们夫妇二人为此奔走,调查取证,每年向大使馆和日本首相寄发抗议书,跟日本政府打官司,为自己,为亲人,为邻居,为同胞。

    尽管诉求从未成功,日本政府至今没有道歉。

    ……

    这是温琰和秋意的一生。

    曾经生离死别,颠沛流离,远走他乡。

    最终回到他们的重庆。

    这里是起点,也是结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