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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骨 正文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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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明微拎着酒瓶晃晃悠悠回家,倒在沙发里动弹不得。

    她生平头一回在同一个男人身上反复遭遇挫败,说来真是费解,他到底怎么想的,对她一丁点兴趣都没有吗?不可能,明微不相信。她没打算放弃,也不急在一时。

    第二天店里来货,她心血来潮过去盯一会儿。作为老板,明微实在算不上称职,对便利店用心的程度还不如聘来的店长。

    有时员工临时请假,她心情不错就自己过来守,没心情直接关门作数。监控形同虚设,员工摸鱼玩手机她从来不管,迟到或请假也不影响全勤。

    除了性格懒散,还有一个原因,明微以前上过班,知道打工是一件多么令人厌恶的事。

    她大四那年实习,和其他同学一样,制作简历四处投递,但比较荒谬的是,她去第一家gg公司应聘策划岗位,只聊了不到五分钟,老板进来打断HR,通知她面试通过了。

    当时明微还有点儿事业心,想在工作上找到一些成就感,体验所谓奋斗拼搏的感觉。

    她没想到上班第三天就被老板带去了饭局。

    路上老板用鼓励的语气告诉她说:“待会儿都是重要客户,你好好表现。”

    其实她一头雾水,刚来三天一直在小组打杂,什么项目都没接触过,表现什么呢?

    到了饭店包厢,不多时进来两个中年男子,老板赶紧殷勤接待。

    明微不知道该干什么,她是跟着上司来的,似乎也该跟他一样堆起笑脸,恭惟奉承?但她觉得很不舒服,笑不出来。

    吃饭时,老板一会儿吩咐她说:“明微,快给秦总递烟灰缸。”

    她就把烟灰缸放在转盘上,推到秦总面前。

    没一会儿又提醒她:“明微,别干愣着,敬李总一杯。”

    她当即垮下脸,借口去洗手间,出了包厢直接走人。

    在回公司的路上接到老板的电话,问她怎么突然消失了。明微也不拐弯抹角,随即提出离职:“我上班不是来给人陪笑陪喝酒的。”

    老板竟然放低姿态挽留:“别这么想,人家是甲方嘛,挑中我们公司,就是看中我们的能力,给我们机会施展才华,那我们的待客之道当然得让人家舒服,感受到诚意呀。再说我不也在那儿陪笑么?你配合我,一起把客户拿下,也是展现你的能力呀。”

    明微一下笑起来,头一次听人把当孙子说得这么热血真诚。

    那边老板继续洗脑:“我知道你的理想,以后我亲自带你,很快就能自己提案了,否则再熬几个月你还是在小组打杂,浪费才华和优势啊。”

    明微嗤笑:“我的优势?你指外貌么?”

    “当然,初出社会就要懂得利用自己一切优势,相信我,真不希望你被埋没……这样吧,我让财务按正式员工给你发薪水,怎么样?”

    明微无语:“要靠外貌,我兼职做模特一天就能赚到你这儿一个月的工资,我犯得着么?”

    她挂了电话,回到公司拿自己的私人物品,主要是一把机械键盘。那段时间沉迷客制化,自己组装的,很喜欢,否则连办公室也懒得回。

    和她一起来的实习生好奇,问:“老板中午带你出去吃饭啊?”

    明微挑眉:“准确来说应该是见客户,端茶倒水,陪笑陪酒。”

    对方张嘴愣怔,见她收拾东西,又问:“你要走?”

    “嗯,不干了。”

    “那……老板呢?被你丢在那儿,没生气?”

    明微说:“管他死活。”

    什么破公司,浪费时间。

    明微从大学起兼职做模特,没有缺钱过。很早以前就有人找她签约,但她想要自由身,一口回绝。

    做模特虽然能满足她爱美、虚荣和赚钱的乐趣,但新鲜一阵也就过去了,并不能带来长久稳定的趣味。

    临近毕业,好歹学了四年gg,同学们都忙着找工作,她也好奇,上班、通勤、穿套装、坐办公室,做OL是什么感觉。

    之后也在另外两家gg公司实习过,然后她发现自己根本就不喜欢上班。

    但这有悖父母对她的期望,他们要她找一份稳定的工作,朝九晚五,五险一金,不用赚很多钱,能养活自己,体体面面就行。反正早晚都要结婚,所有人都默认她的婚姻要比事业重要得多。

    可明微对按部就班的日子没有半点兴趣,应付人际关系使她无比厌倦,工作带来的价值也微乎其微。

    为什么要给别人打工呢?为什么要听别人差遣,呼来喝去?

    生活应该是怎么样的,她还没想清楚,但十分清楚自己不要什么。

    毕业后明微没有再进任何公司,用存款开了家便利店,小是小,好歹是个老板了。

    前两年便利店一直入不敷出,直到招来阿云做店长,渐渐像模像样起来。

    阿云已经结婚,有了家庭的人比较稳重,面对如此懒散的老板,越是激发出她的责任感,井井有条地打理店内各种事务。

    “这个月的促销活动安排,我发到群里,你看了吗?”

    明微茫然:“嗯?什么时候发的?”

    “……昨晚。”

    她掏出手机扫两眼:“行,你看着办。”

    阿云又说:“小红可能下个月要辞职回去结婚了。”

    明微点头:“提前把招聘发出去,夜班招个男的吧。”

    “行。”

    中午她在店里随意将就一餐,这时忽然接到父亲明崇晖的电话。

    “微微,后天周六,你过来吃饭么?”

    父亲不常喊她小名,上次她和许芳仪起冲突,被告了状,以为父亲还在生气,此刻听那语调却很温和。

    明微有点受宠若惊,问:“有什么事吗?”

    明崇晖怪道:“你这姑娘真是……你生日呀。”

    她恍然大悟。

    又听父亲说:“你薛阿姨都记着呢,后天过来,给你做好吃的。”

    闻言明微的表情有点垮,她对薛美霞的好意并未生出多少感激之情,只轻轻“哦”了声。

    父母离异后,各自又再结婚,她有时去这边坐坐,有时去那边玩玩,诡异的是,父母的家庭照样完整,而她却没有家了。

    明微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

    周六傍晚,她打扮得聘聘婷婷,灿若艳阳,前往父亲和继母的住处吃饭。

    明崇晖做了半辈子老师,为人传统严肃,一向不喜欢她言行高调,认为女孩子斯文得体即可,过分引起别人关注是虚荣肤浅的表现,他很不认同。

    明微分明知道,但是从来不改,今天照样花枝招展。明崇晖见她那副打扮,眉头拧起,当即脸色不大好看。

    薛美霞倒很和气,甚至提前准备好一个小小的生日蛋糕:“微微呀,先吃点水果,手抓饭还得焖一会儿。”

    她从包里拿出香烟和打火机,准备去阳台抽一根,谁知明崇晖过来,直接从她手中拿走,丢进垃圾桶。

    明微在他冷冽的眼神下吐吐舌头。

    “你最近在忙什么?”

    父亲的语调低沉而严肃,做老师久了,似乎把女儿也当做学生管教。

    “没忙什么。”她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明崇晖看她一眼:“整天浑浑噩噩不干正事,让你找份正经的工作,你嫌枯燥无聊,那就给我考研,回学校待着。”

    明微撇撇嘴:“我都二十五了,离开校园环境那么久,哪儿还看得进书。”

    “有志者事竟成,只要认真努力,有什么干不成的?”

    这时薛美霞从厨房出来,嗔笑道:“行了,明教授,人家过生日还要听训呀?”

    明崇晖放她一马。

    不多时转到餐桌上,薛美霞给明微捞小羊排:“快,尝尝新疆手抓饭合不合胃口。”

    明崇晖说:“你的拿手菜,怎么会不好吃?”

    薛美霞望向丈夫,神情腼腆:“你吃了十几年,没腻味呀?”

    明微扯出纸巾掏掏耳朵,心想还真是一双模范夫妻。

    “对了,微微找男朋友了吗?”薛美霞说:“你爸爸那么多得意门生,让他仔细帮你物色一个。”

    明微语气淡淡:“不用,我不喜欢别人替我安排。”

    明崇晖说:“不替你安排,你自己找个靠谱的也行,工作学业乱七八糟,结婚以后总该安分些。”

    明微皱眉,忍不住顶嘴:“是,把我嫁出去,你们就可以摆脱掉一个大麻烦,对吧?”

    明崇晖放下筷子,脸色变得十分严厉:“你说什么?”

    薛美霞见状赶忙打圆场:“好了好了,她还年轻,结婚的事不着急,慢慢挑嘛……哎呀你看我这记性,蛋糕怎么忘了。”说着起身进厨房拿生日蛋糕。

    明微顶着压力在父亲的怒视之下臭着脸,不肯服软。

    蛋糕上桌,正准备点蜡烛,客厅传来一阵铃声,薛美霞忙过去接通视频,惊喜地笑说:“嘉宝,你那边几点,吃饭了吗?”

    “我刚吃完早饭,待会儿去见房东太太。你们在干嘛,爸爸呢?”

    “崇晖——”薛美霞喊。

    明微见父亲也起身往客厅去,坐在一旁与嘉宝视频,脸色变得柔和。聊了两句,他擡手朝餐厅方向唤道:“明微,过来打招呼。”

    她深吸几口气,克制着强烈的排斥情绪,沉默上前。

    明崇晖常说,基本的礼貌还是要有的。

    “嗨,嘉宝。”

    “微微,好久不见了,祝你生日快乐呀。”

    她扯起嘴角笑笑:“谢谢。”

    明崇晖说;“明微好像比嘉宝大几个月吧,看起来倒是嘉宝像姐姐,开朗稳重,不像她还没长醒似的。”

    薛美霞笑道:“人家微微挺好的。”说着满眼爱意盯着视频:“宝宝,你的行李收拾好了吗?几时寄回来?”

    “还在整理,东西太多了,我都舍不得丢。当时带过来的电热毯可好用了。”

    闻言明崇晖好笑道:“电热毯家里好几张呢,你这个傻孩子。”

    嘉宝抿嘴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您带我去超市挑的嘛,我不想丢掉。”

    没人留意明微离开沙发,独自回到餐桌前。她低头看着那块生日蛋糕,旁边散落着没插上的蜡烛。

    客厅那边一家三口温馨的话语密密匝匝,好像凝结成一片浓厚的乌云,在明微头顶下起钉子雨,把她扎得头破血流。

    某种恶念苏醒。明微怀疑自己心里住着一个魔鬼,每当遭受挫折就会释放出来搞破坏。

    她拿起蛋糕,反手盖入那锅精心烹饪的手抓饭。

    然后面无表情走向玄关换鞋,开门,用力“砰”地一声,砸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