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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骨 正文 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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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章

    温存的二人世界还没享受多久,被一通电话打断。

    明微不明白怎么有那么多扫兴的人。她松开邵臣,转身坐到小沙发里去。

    邵臣调整呼吸,接起手机,恢复冷静的模样:“喂,三哥。”

    那边王丰年说:“小臣啊,你三嫂做了些卤味,炖得特别入味,我让王煜给你送些过去。”

    上个月同学会之后,邵臣疏远王煜,已经很久没有联系。

    “不用了,我刚吃过饭。”

    王丰年笑说:“晚上当宵夜,或者明天吃也行,王煜已经出发了……小臣,他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你了?别跟他计较,毛头小子一个,还没长大呢,可他一直都很看重你的。”

    邵臣揉捏眉心:“嗯,我知道。”

    结束通话,明微在沙发里拍拍身旁的空位,示意他过去。

    “王煜待会儿要上来。”

    明微的表情显出“倒胃口”三个字:“他要待很久吗?”

    “不会,送完东西就走。”

    明微不着痕迹朝他亲近,下巴搁在他肩头,问:“你们平时关系好吗?”

    “三哥对我不错。”邵臣拿起遥控器,淡淡道:“我家没什么亲戚,爷爷在养老院,以后我……”他猛地刹住,懊恼自己险些脱口说出“以后我不在了”这种话,匆忙略过,只说:“以后有什么事,三哥会去看他。”

    维持亲戚关系主要也是为了这层。

    明微觉察到他本来想说什么,心脏猛揪了下。

    “你爷爷在养老院?”

    “嗯,那边条件不错,但平时有家人探望和没有家人探望,还是不太一样。”

    “你爸妈呢?”

    “不在了。”他一言带过。

    明微嗓子干涩,没有多说什么。晚风吹进来,树叶沙沙响。她拿起手机查找一番,递给他:“你看。”

    邵臣不明所以:“什么?”

    “苦楝开花的样子。”明微借着两人同看手机的契机愈发凑近:“可惜夏天已经过了,看不到,它开花的时候有这么紫吗?”

    邵臣思忖:“应该没这么鲜艳。”

    明微问:“你在这儿住了多久?”

    “去年底搬过来的。”

    “那以前呢?”

    他说:“以前的公寓卖掉了。这套房子其实是我爷爷的,他搬到养老院以后就卖掉了,买方只是想在本市落户,平时不住这儿,我就给租了下来。”

    明微问:“卖房子是为了治病吗?”

    邵臣笑了笑:“不是。”

    闻言她一时转不过弯:“嗯?那是为什么?”

    邵臣嘴唇微动,没有作答,而是转开话题:“有想看的电影吗?”

    明微心下纳罕,嘀咕琢磨,忽然回过味来——租的房子,处理起来比较简单,是吗?

    所以他已经做好所有准备,甚至对自己的身后事已经有所规划……

    明微屏住呼吸,不敢再继续深想了。以前她恨不得知道关于他的所有事,可现在随意闲聊两句就会触及最不愿面对的话题。

    这才刚开始。她有勇气走下去吗?能走多久?

    明微被一阵茫然和恐惧侵袭。不是没想过及时抽身,不是没想过一刀两断,但她舍不得。

    时至今日,即便前头是深渊,她也甘愿往里跳。

    “我……我可以过来和你一起住吗?”

    冷不丁听见这句话,邵臣诧异地转头望着她:“什么?”

    明微目色深深:“我想随时都能见到你,和你待在一起,无论做什么,发呆也行。你不是说我不会过日子,活得不像样么?那你做给我看呀,我保证当个乖学生。”

    邵臣心跳强烈,目光似静水深流,用力攥了攥手:“不着急,过两天再说,你别冲动。”

    明微淡淡地:“你是不是随时准备赶我走,让我离得远远的。”

    他听得胸口酸堵,突然觉得自己混蛋:“我不会再赶你走,但你随时有权离开,只要说一声就行。”

    明微想让他别说傻话,但事实上只能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让他安心:“好呀,我也这么想。”

    说话间,叩门声响起。这栋老居民楼基本没有安装门铃,“咚咚咚”响了几下,邵臣起身走向玄关。

    明微收起双膝歪在沙发里。

    门打开,王煜提着两盒卤味进来,笑说:“小叔,你这两天没什么事吧?我爸妈准备带一家老小泡温泉,想邀你一起去,又怕你不愿意。我奶奶还在念呢,说好久没见你了。”

    邵臣接过保鲜盒,转身放在饭桌上,王煜正要脱鞋,转眸发现歪躺在沙发里的漂亮女人,诧异地睁大眼,动作也僵住。

    “明微?你、你在啊?”

    明微挂起敷衍的假笑以示礼节,然后回头继续看电视。

    仓促间王煜没好意思踏入这二人空间,尴尬地站在原地,眼珠子飞快扫过小叔,满心难以置信。

    不会吧?他们在一起了?

    王煜悄悄瞥过去,灯影下起伏的曲线像妖冶的小蛇,她长发披散,那张精雕细琢的脸美得不像人。如此尤物,放在这间破房子里,合适吗?

    接着又想,小叔哪里得罪这个妖女,竟然被盯上了。

    “要进来坐会儿吗?”邵臣抱着胳膊靠在桌边,言语客气,但神情分明在下逐客令。

    王煜本就没准备好面对这令人震惊的场面,哪好意思再多留,招呼一声就立刻走了。

    不速之客离开,明微显然颇为满意,伸个懒腰,长长地打个哈欠。

    看完一部电影,邵臣开车送明微回家。

    “先前王煜是不是邀你泡温泉?”她问。

    “怎么了,你想去吗?”

    “嗯。”明微说:“夏天买的泳衣还没机会穿。”

    邵臣想了想,却显得迟疑:“会有不少亲戚,都是陌生人,你不介意吗?”

    “有你在就行了。”明微挑眉:“你不想看我穿泳衣吗?”

    邵臣语塞。

    她笑,逗这个男人怎么这么好玩儿。

    到紫山珺庭,明微问:“要不要上去坐会儿?”

    “不了,你早点休息。”

    明微想说,其实她是夜猫子。

    回到家,抱起黑糖深深地嗅了口小畜生味,亲亲它,笑说:“我谈恋爱了。”

    一场注定没有结果的恋爱。

    按照邵臣的作息,十一点前肯定睡了,明微想找他说话,但又不愿打扰他休息。

    谁知许芳仪倒是来了通电话,让她明天陪着去趟医院。

    明微轻笑嘲讽:“你探望前夫,不怕小老公生气呀?”

    “我有事问他,你表叔的侄子学经济,想考研,我帮忙找你爸问问。”

    “电话里不能问么?”

    “当面郑重一些。”许芳仪忽然道:“你那个后妈是不是不想让你去医院?”

    明微摸着指甲边,懒懒“嗯”了声。

    “你这么听话?”

    明微笑起来,许芳仪还是了解女儿的,几个字就勾起她蠢蠢欲动的坏心思,去给父亲和后妈添堵,她最爱干这种事了。

    次日清晨,母女俩汇合,一同去医院。许芳仪提着阿胶糕和燕窝当做礼品。

    明微说:“他现在只能吃流食,送这个有什么用。”

    “可以给你后妈吃呀。”许芳仪说:“我真看不惯她某些做派,明明你才是明崇晖亲生的,凭什么不让你来医院?”

    明微乐了:“人家是夫妻嘛,薛阿姨对我爸是真爱。”

    许芳仪冷笑:“那可不,薛美霞可爱你爸了,我们还没离婚的时候就看见她对着明崇晖梨花带雨,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明微猛地僵住,震惊地转过头:“什么意思?”

    许芳仪撇撇嘴,冷静下来:“我不是说你爸犯错,我们婚姻期间肯定没有什么原则性的问题,他这个人自视清高,不会做自毁清誉的事。”

    明微依旧没能从惊愕里回过神,她一直以为薛美霞是后来才出现的:“你们离婚前她就在爷爷奶奶家做保姆吗?”

    “是啊,离婚前两个月吧,那时候我和你爸爸已经吵得不可开交,你爷爷奶奶一直不怎么喜欢我,还当着我的面说,薛美霞那样的女人才是好媳妇好妈妈,说我不像话。”

    明微道:“爷爷奶奶……好像也不怎么喜欢我。”

    许芳仪轻叹:“人跟人之间气场不合,你就是朵天山雪莲,在对方眼里也只是路边的狗尾巴草,没用的。”

    明微心想我怎么可能是狗尾巴草?

    母女俩聊着天到了医院,病房里不见薛美霞的身影,却是傅哲云陪在一旁。

    许芳仪打量这个年轻人,很认真地打量,然后笑说:“崇晖,我记得你以前从来不喜欢使唤学生的,现在怎么回事呀?”

    傅哲云站起来,望向明微,冲她笑了笑。

    “我来送材料,师母回去拿东西了。”

    许芳仪听见称谓挑眉:“你叫薛美霞师母,那叫我什么?”

    傅哲云愣住。

    明崇晖道:“哲云心实,你不要逗人家了。”

    许芳仪回头问女儿:“昨天你们一起吃饭了?”

    明微:“没有啊。”

    “不是一起走的么?”

    明微奇怪她从哪儿听来的消息:“我有事忙。”

    许芳仪不解:“你整天晃来晃去,有什么可忙的?”

    明微感到莫名其妙,放下提盒,问明崇晖:“爸,你吃不吃阿胶糕?还有燕窝。”

    父亲摇头。

    她就拆开来,分给傅哲云一瓶。

    “妈?”

    “我不要。”

    明微坐在窗边的小沙发,双腿交叠,悠哉游哉地品尝燕窝。

    许芳仪和傅哲云攀谈起来,询问他的家庭和工作情况。明微记得她分明是来探望前夫,帮表叔的侄子打听考研事宜,怎么这会儿却和一个初次见面的后生聊得这么投机?

    无所谓,明微也并不在乎细枝末节,她很久没有和父母待在一起,三个人,同时待在一起,很久没有过了。虽然现在有个多余的,但这感觉依然美妙。

    “妈,你查户口呢?”明微上前抱住许芳仪的肩膀轻轻摇晃。许芳仪也揽住了女儿的腰,笑说:“我见到青年才俊就忍不住多聊两句。小傅不靠家里,自己年纪轻轻地出来创业,很有胆识,比你老师有出息多了。”

    明崇晖擡眸看了眼,不作理会,继续看书。

    明微见父亲那样子,忍不住失笑。

    许芳仪拍她后腰:“你还好意思笑?当初是谁信誓旦旦地撂狠话,说要考清华,考北大,结果呢?”

    明微吐吐舌头。

    明崇晖莞尔,也加入调侃:“当时硬着脖子喊呢,考不上清华把头拧下来。”

    许芳仪忙说:“还好还好,这么漂亮的一颗头,拧掉多可惜。”

    明微脸红语塞,擡手摸摸鼻尖:“什么呀……”

    她心里快乐,犹如回到童年,被父爱母爱包围,可以肆意地撒娇,感受毫无保留的宠爱。

    可她同时也很清楚,此刻的幸福仿若幻影,一碰即碎,即便笑得再天真烂漫也只是自欺欺人的短暂美梦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