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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秀 正文 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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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现在天黑了,该欣赏月亮了。◎

    咖啡馆内没什么人,只有店员在前台忙碌,以至于楚独秀的声音格外清晰。

    楚双优停下搅动咖啡的动作,慢悠悠地挺直腰杆,不动声色审视对方。这是她严阵以待的状态,每当遇到无法攻克的难题,身体要先一步鼓足力量,头脑思绪才能紧随其后。

    如果是过去,楚独秀会心生敬畏,抗拒跟姐姐起争执。

    但路老师在课上说过,保持真实的态度,不要管在别人眼里,它是正面或负面的。

    不好笑也没关系,先把想法说出来。

    “姐姐,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认为理想很美好、现实很残酷,害怕我会白费功夫,竹篮打水一场空。”楚独秀垂眸,“但什么事都有失败的风险,就算我全力以赴考公,也不一定能立马上岸,对么?”

    “任何事都不一定尽如人意,为什么不能选择想要的路?”

    楚双优静默数秒,问道:“这是你想要选的路,还是觉得轻松的路?”

    “什么?”

    楚双优目光如炬,仿佛能洞察人心,一字一句道:“你是真的喜欢这件事,还是单纯靠它来逃避,比如不想面对考公。”

    四下沉寂。

    楚独秀深吸一口气,没立刻出言驳斥,反而取出手机,打开APP页面。她旋转手机屏幕,将其放对方眼前,说道:“这是我每天刷的题,上面有学习的时间。前段时间写论文,刷题量就没那么多,这两天又恢复正常。”

    楚双优垂眼,看到考公题库,确实都有记录。

    楚独秀直视姐姐,言之凿凿道:“我没有逃避考试,有在平衡好时间。”

    她早料到这一天,在没取得成果前,语言都是虚无泡沫,必须用其他努力争取机会。

    楚双优抿了一口咖啡,颔首道:“好,我相信你真心喜欢,但你有没有想过,你无法改变环境。世界上有太多的风口行业,即使有一天脱口秀兴起,没准过两年就彻底垮了。”

    “这不是你能左右的,甚至不是谢慎辞,或者其他人能左右的。我们像海洋里的一滴水,等资本的大潮一来,都不知道被摔到哪儿。”楚双优道,“那时,你会被摔得很痛,尤其越喜欢它,心里就会越痛。”

    “你没有错,你竭尽全力了,但还是没有回报。”

    即使善乐文化发展良好,单口喜剧真被大众关注,君不见多少辉煌行业一夜垮台,名盛一时的集团都能破产,小小的脱口秀又能坚持多久?

    届时,痛苦的绝不是投机商人,而是为行业付出真心的人。

    楚双优知道,世上有勇敢的冒险者,但不该是楚独秀。

    她的妹妹是重感情的人,可能会旅途中郁郁不得志,可能会在稍有起色时受挫,可能会在顶峰时由于利益跟好友决裂,可能会经历行业兴盛又目睹大厦倒下。

    她无法想象那种情况,稍微推断未来的曲折,都有点喘不过气。

    楚双优颤声道:“有时候,就是拥有真心的人,才会有被辜负的痛,我不想看到你那样。”

    这是楚独秀第一次看到姐姐失态。

    楚双优眼眶有点发红,失去镇定的语调,明明是熬夜工作都不困的超人,现在却流露出些许脆弱。

    或许就像自己一样,不会使用昂贵围巾,却愿意送给姐姐,姐姐吃得下任何苦,却没法接受她也吃苦。

    楚独秀的话突然哽在喉咙里了。

    “妈也不可能答应这件事的。”楚双优摇头道,“我都不了解脱口秀,她更没有机会了解,你应该能猜到她的反应。”

    楚独秀陷入沉默,这话确实没有错,姐姐至少还讲理,母亲那关更难过。

    生活不是连续剧,没有刻板的反派,但现实压力袭来,实话都化成尖刀。

    楚双优看一眼时间,她提起包,起身道:“我下午还有工作,要是弄得完的话,我过来找你,晚上吃顿饭,明天就走了。”

    片刻后,楚双优的身影消失,只留楚独秀在桌边。

    桌上,文件夹静躺在咖啡杯旁,没有被匆促离开的人带走。

    她望着那份文件,突然涌生出疑惑。

    为什么彼此爱着的人要互相伤害?

    倏忽间,她感到孤独,还有点无力。

    她们明明曾是最亲密的人,共同降生到这个世界,却在落地那刻被分开,连理念都被切割干净。

    午后,“台疯过境”内顾客不多,偶有学生过来自习,一改夜晚的人声喧闹,显得安宁又平和。

    落地窗边,楚独秀已经打起精神,坐在桌前怒刷一套题,接着尝试撰写新段子。她化悲愤为力量,一下做完好多事,思绪就开始发飘,指尖的笔晃来晃去。

    谢慎辞抵达时,就看到她神游太虚的模样,她望着窗外不知思索什么。

    他索性走过去:“你在想什么?”

    楚独秀握着笔,郑重地答道:“怎么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姐姐明天就飞走,要是没法拉拢她,回家后压力更大。

    谢慎辞:“?”

    难道叫“独秀”的人都会走向相同道路?

    笔记本电脑旁放着一份文件夹,隐隐透出纸页上熟悉的Logo,那是立式麦克风和太阳花。

    “这是我们公司资料吗?”谢慎辞道,“我能不能看看?”

    楚独秀正在打字,她停下动作,擡手示意道:“请吧。”

    谢慎辞随意地翻开,浏览两页若有所思,还取出兜里的手机,对着纸张边翻边拍。

    楚独秀疑道:“为什么拍照?”

    谢慎辞一边发送照片,一边解释道:“拷问一下公司商总,让他思考如何解决当前困境,打消资方对公司前景的疑虑。”

    “???”

    居然还能骗方案,蟹老板就是横啊!

    谢慎辞收起手机,又道:“你姐姐今天来么?”

    楚独秀睫毛微颤,停顿了数秒,小声道:“我不确定,她说下午有事情,有空就给我消息,一起吃顿晚饭。”

    这是最后的机会,在饭桌上谈一谈,没准还可以争取。

    但遗憾的是,楚独秀等到饭点,才等来姐姐消息,却不是想要的结果。

    楚双优叮嘱她先吃晚饭,说自己不知道要忙多久,没准明天直接去机场。

    楚独秀望着置顶的Emoji爱心,她缓缓放下手机,确实有点emo了。

    会议室窗外的燕城霓虹交错,无数公路如蜿蜒起伏的彩带,又像倒映出明月繁星的河流。

    室内,工作人员陆续起身,收拾着各自的东西。

    楚双优活动僵硬的胳膊,只感觉久坐让后背麻木。她拿起搭在椅背的浅咖啡色围巾,打开手机发现是晚七点,再约妹妹吃饭没必要,但明天就离开燕城,浪费这点时间很可惜。

    她犹豫要不要联系楚独秀,发现手机不止一条微信。

    一条是妹妹的回复,文字后还配有表情包,是端茶倒水的小企鹅,上面写着“辛苦啦”。

    另一条的发信人不太熟悉。

    步行街内,五光十色的彩灯,熙熙攘攘的人群。一条较宽的主路都是琳琅店铺,还有无数狭窄巷子分布在两侧,如同植物缠绕相连的根茎,隐匿在闹市之中。

    夜里,巷子内比主路安静,路灯的光朦胧昏黄,远不及霓虹招牌耀眼。

    楚双优身穿大衣、戴着围巾,再次来到“台疯过境”酒吧门口,看见昨天有一面之缘的人。

    男子穿着深黑的休闲外套,站在路边身材挺拔,笔直的如旁边灯杆。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等发现楚双优后,才擡腿过来,打了声招呼。

    楚双优:“为什么谢总让我来一趟?”

    她突然收到对方消息,让她有空的话,再来酒吧一次,看看今晚表演。

    “昨天时间太仓促,连开放麦都没看。”谢慎辞擡起手,指向亮起的酒吧,语气颇诚恳,“尤其你是独秀的姐姐,我觉得你错过她台上的样子,实在有点遗憾。”

    “您可能误会了。”楚双优停步不前,直接道,“我对脱口秀一窍不通,没准根本看不懂,我也不喜欢喜剧。”

    这是实话,她和家里人看贺岁片,不会感觉幽默,只会觉得吵闹。

    “可你还是来了。”谢慎辞平静道,“你不喜欢喜剧,但喜欢你妹妹。”

    楚双优一怔,随即失笑了:“您该不会觉得我是那种没出息的家长,不管她做什么都会喊着‘宝宝真棒’,然后支持她做任何事情吧。”

    “她当然不是什么宝宝,已经是成熟又有才华的单口喜剧演员了。”

    谢慎辞严谨道:“虽然她还是新人,接触这行没多久,但她的观察和共情能力超凡脱俗。我看过很多单口喜剧表演,国内和国外的都有,具备这种天赋的人很少。”

    这是非常高的评价,或许有些人喜欢信口开河,但谢慎辞气质并不是那类。

    楚双优挑眉,似将信将疑。

    谢慎辞:“您可能误会了,我不是逢人就劝他们做脱口秀,实际国内演员到达峰值后,很多人不增强技术,都会被迅速淘汰。这是世间规律,野蛮生长和行业化的差别很大。”

    “有些演员觉得搞笑就好了,只要嘻嘻哈哈一番,将观众逗乐就可以,不在乎什么手段。”他沉着道,“但有的演员能更上一层,消解很多人类共通的痛苦,有时候心上有道疤,笑一笑将脓水挤掉,伤口就会更快愈合。”

    楚双优一言不发地听着。

    “不是人人都有这种能力,有些演员手劲太大,真的会让观众难受,恰到好处的人很少。”

    谢慎辞眼眸漆黑,此时却盈润起光,好似回忆起什么:“她很擅长这件事,可能她在乎遇到的所有关系,重视每一份感情。即便这能力在别的行业无法变现,但非常适合单口喜剧。”

    楚双优无言以对。

    她没法否认这件事,但不想认可谢慎辞,索性将脸埋进围巾。羊绒布料很柔软,拂过肌肤也顺滑,如同绵绵的云朵。

    妹妹挑选的生日礼物,都跟自身有共通之处。

    “太阳总是耀眼,导致人们忘了,白天也有月亮。”谢慎辞察觉对方动摇,先一步握住门扉把手,“但现在天黑了,该欣赏月亮了。”

    室内,开放麦氛围一如既往,周末的观众比较松弛,时不时发出阵阵欢笑。

    楚独秀躲在台侧阴影处热身,打算试一试今天新写的段子。即使姐姐不支持这件事,日子还得继续过,明天太阳照常升起,计划还要推动下去。

    台上,聂峰照常担任主持人,高声介绍道:“让我们有请下一位演员——楚独秀!”

    楚独秀连忙奔上台。

    场内隐隐响起欢呼声,前排还有女生挥挥手,明明表演还没开始,气氛已经活跃起来。

    聂峰佩服道:“可以,有点人气了。”

    小葱:“既生葱何生秀啊!”

    楚独秀坚持来练开放麦,在酒吧的炸场次数很多。尽管燕城的脱口秀圈子不大,但也有固定的受众群体。他们有的纯粹是观众,有的看过很多演出,慢慢就变成演员。

    当然,这些人对频繁露面的演员如数家珍。

    就像聂峰等老演员一样,楚独秀作为崭露头角的新人,逐渐在燕城演员圈拥有姓名。

    门扉叮铃一声被推开,楚双优刚刚踏进屋里,就有欢腾的热浪拂面。

    周围的人相当躁动,不知欢迎什么人物,兴高采烈地鼓掌,呼喊着耳熟的名字。

    下一秒,她听到熟悉的声音,从舞台方向传过来,洋溢着往常朝气。

    “大家好,我是楚独秀,一个即将毕业的大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