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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1-033章

    31.

    白芷从郑子成的口中得到了她并不愿意承认的往事.郑子成和柳氏的故事显得略有老土,却又情理之中。郑子成家贫,从小背井离乡,来到边疆地区最为繁华的桐城,凭借着一股殷实,做了柳宅的家丁。顺理成章,他爱上了美丽的柳家小姐柳氏。可他也有自知之明,只可远观不可亵玩。深居简出的柳氏自然也不会注意家中普普通通的家丁。

    直到柳氏偶然掉入家中的观鱼池里,被路过的郑子成相救,彼此打了照面。自那以后,也不知为何,两人渐渐心心相吸。柳氏教他识字,他则说些外头有趣的见闻,每每总会让柳氏笑得捂不拢嘴。

    如此安然度过一年的春秋,柳老爷在外谈一笔生意被山贼杀害,柳氏的哥哥接班,郑子成也便跟着柳氏的哥哥跑来跑去。同年冬天,郑子成的爹娘从老家投靠郑子成,柳氏的哥哥一并把他父母安排到府上。柳氏爱屋及乌,待两位老人极好。

    纸包不住火,柳氏与郑子成之事被柳氏的哥哥发现,柳氏的哥哥恼羞成怒,赶走郑子成。郑子成拼死求成全,兴许是被郑子成弄烦了,柳氏的哥哥便随口说了一句,聘礼有三百两,才把小妹嫁给你。郑子成与他双亲便为了筹集这三百两回家乡卖地卖房。谁想这般巧合,国家强制征兵,家中有男儿必须上阵。郑子成便被强行拖进战场十余年,见不着父母,更不能去履行当初的承诺,带着三百两的聘礼去娶柳氏。

    他们便这样错过了,明明那么相爱。

    郑子成一生再未有过任何女人,即使衣锦还乡,他也不曾想过再娶。他找过柳氏,得知已嫁他人,便断了念头。不想再干扰她平静的生活。在苏城偶遇柳氏,避免她尴尬,便佯装不相识。面上表现出不相识,其实心里却痛得难过。那样爱过的人儿,哪能控制得住?

    白芷低头不发表意见地听完了他们往事,心里苦苦的。她以为爱的人不爱她是最为可悲之事。原来,是相爱之人不能在一起才极为可悲。只是,有一点白芷甚是有迷惑。为何柳氏并未等郑子成一两年?而是郑子成刚上战场一个月以后,便急急嫁给她爹白渊?

    她爹白渊知不知道柳氏有过过去?白芷想问郑子成,可又发觉,问也白问,郑子成又怎么知道?

    白芷命人为郑子成整理伤口,郑子成离开之时,已过三更。白芷不放心柳氏,无睡意,索性守在柳氏的床旁挨过了一个晚上。

    天明之时,丫鬟进屋叫醒白芷,白芷起身想洗个脸,发觉躺在床上的柳氏也睁开了眼。白芷连忙站起来,问道:“娘,哪里还疼?”

    柳氏皱了皱眉,摇头虚弱地道:“没事,就是脸有些疼.”柳氏欲把手伸向自己疼痛的脸,白芷急忙制止,“娘,莫要乱动。”

    可柳氏却执意要碰。白芷没法只好斟酌词汇地道:“娘,那里有伤,别动。”

    “铜镜拿过来。”

    白芷不动。

    柳氏不笨,领会了她的意思。她的脸受伤了,且极为严重。柳氏默不作声,轻轻闭上了眼,“也罢。”容貌对于柳氏而言,早已无关紧要。白芷见柳氏如此,斟酌地问:“娘,你和郑大人的事,郑大人告诉我了。”

    柳氏原本紧闭的眸子骤然睁开,猛地看向白芷,白芷一惊,身子竟缩了缩。方才的眼神煞是恐怖。柳氏问道:“你知道了何事?”

    “小女人与痴心汉的感人爱情呗。”白芷故作轻松地阐述着。说时,拿眼看了看柳氏的神情。柳氏锐利的眸子此时淡了下来,偶现着神伤。白芷自知该闭嘴了。

    谁想,柳氏自个说道:“芷儿,你可能不理解我为何事事听从你爹,即使遭到不公,我亦咬牙忍着。只因我自觉对不起你爹,欠你爹太多。当初听闻成哥战死沙场,我……”柳氏戛然而止,哽在喉咙的话,也吞了回去,不再言语。

    这便好比吃了半生不熟的肉,有些人吃得惯,有些人则觉得不舒服,想吐。白芷便是那想吐那种,倾听到一半,实为不爽。她道:“娘,芷儿是你女儿。你与郑大人之事并未有悖伦理,当初你们男未婚女未嫁,人之常情,有何难言启齿?”

    柳氏讪讪而笑,“幸而你看得开,看来为娘的担忧是多余的了。”

    白芷不置可否,为柳氏掖了掖被子,起身打算离去。柳氏再背后唤了她一声,极低的声音问她:“郑大人伤得怎样?”

    白芷如实汇报,“左肩有一块肉烧熟了。身上也有大大小小的擦伤,不甚好。”

    柳氏脸色发白,不在言语。

    白芷欠身告退。她回到自己的闺房,倒床便睡下了。待她再醒来,已是晌午时分。白芷唤红翘来,红翘端来午膳放在茶几上,让白芷享用。白芷一边闲闲地吃着午膳,一边问道:“夫人吃了吗?”

    “夫人……”红翘欲言又止。

    白芷心头涌上不好的预感,“说。”

    红翘略显为难,“夫人命小人不要说。”

    “谁是你主子?这么不听话的丫鬟要了有何用?偏巧家里缺银子,把你卖到窑子里去。”白芷冷冷看红翘两眼,红翘立即吓得浑身发抖,跪在地上恳求,“小姐饶命,夫人去白马寺念经了,怕小姐担心她的身子,才让红翘莫要提。”

    若只是单单去白马寺念经为何不能说?搞的如此神秘?白芷不放心,放下手中的午膳,命红翘准备好马车,亲自上白马寺瞧瞧。

    行至白马寺,白芷方想进寺庙,被一小沙弥揽住了。

    “白施主,留步。”经过瘟疫那事,白马寺的和尚都认识白芷了。

    白芷蹙眉,“为何?”

    “柳夫人正在与佛祖倾诉,外人不得偷听。”

    白芷生性就想得多。按照逻辑,柳氏向佛祖倾诉的该是她与郑子成的事,且是她不能知道的事。莫非便是早晨柳氏欲说未说出口的事?

    白芷的心顿时忐忑起来,她抿了抿唇,对小沙弥道:“小沙弥,这里可有茅房?行个方便。”

    小沙弥一怔,点点头,手指着右方。白芷会意一笑,朝着小沙弥的手指方向走去。走至拐角处,白芷回头看了看,小沙弥已自行忙自己的了,白芷深吸一口气,换了个方向拐到庙堂的后面,靠在门前,侧耳倾听。

    “佛祖,信女自知有罪。信女想补偿,却总是力不从心。他虽当年娶我,是为了他的仕途,却待我也不薄。可我有负于他。欺骗他这么多年,即使对他百依百顺,依旧无法摆脱对他的愧疚。每每看见芷儿,心口总会泛酸。信女以为看着芷儿嫁个好人家,养大术儿,此生便可终矣。万万未曾想过,深埋于黄土之人竟能活生生站在信女面前。信女的心早在传出他战死沙场的那刻已死,若不是当时怀有骨肉,早就随他而去。如今,信女的心很痛,并未死灰复燃,而是绝望。我愧疚白渊,更对不起成哥,信女已不知如何是好?求佛祖明示。”

    白芷听到这番话,脸色发白,脸嘴唇亦白得可怕。字字诛心,心如刀割。

    她不是白渊的女儿,而是郑子成的女儿?这些年,柳氏如看破红尘,不是对白渊的爱被践踏而心死,而是心爱之人战死沙场哀莫大于心死。柳氏对白渊的无下限的迁就,不是她的愚爱,而是良心的谴责。

    白芷跌坐在地上,呼吸急促,脑子一片空白。

    “白施主,你怎么在这里?”一路过小和尚见白芷坐在地上,神情呆滞,忙不迭上前探望。

    与此同时,白芷正上方的窗棂被打开,柳氏探出头看见白芷的那刻,脸色霎时发白,嗫嚅地道:“芷儿……”她知道,真相大白了。

    马车上,气氛尴尬极了。

    柳氏试图想与白芷说话,白芷却一直侧着头,撩起窗帘子看外头。显然,白芷在躲避这个问题。将至白府,白芷忽然道:“娘,既然你已对不起爹了,那就彻底点吧。对自己好点。”

    柳氏一怔,不甚明白她的意思。

    白芷声音大了些,命外头的马夫先行离开。听马夫的脚步声越来越小,白芷才大胆地道:“自我出生起,未曾见过娘有过高兴之事。芷儿深知娘过得不快乐。先前以为娘因爱而心死,如今才知是因失去而心死。既然失而复得,那便自己好些。总归是对不起爹,何必作茧自缚让自己更难过呢?你放不下郑子成,你们相爱,你们迟了这么多年,放任一次吧。”

    放任这二字,是白芷的禁忌词。前世的自己便是太过“放任”以致徒生悲剧。可这放任二字亦有前缀。爱与不爱,若是相爱,放任又何妨?至少赌局筹码重。

    柳氏道:“芷儿的谅解,娘甚感欣慰。只是芷儿,做人要懂得感恩。我与成哥已成过往,即使你爹再待我们不好,你却要记得,当年若不是你爹及时把我娶进白家,我大着肚子必遭焚身之行。”柳氏顿了顿,“一切无需再论,过些日子我们上京吧。”

    柳氏到底不再是小女孩了……

    白芷为自己的异想天开感到羞愧,她道:“是。”

    白渊有一劫,她为他扶正,免他这一灾,可算是报恩?京城,曾以为那遥远的字汇在那刻,仿佛离自己越来越近,近得紧迫,近得窒息。白芷忽然问道:“娘当真不再与郑子成有瓜葛了吗?”

    柳氏点头。

    那时,白芷天真地以为就像她和慕屠苏一样,只要躲得远远的便不会有瓜葛,却不知有句老话说得秒。缘分天注定,是你的,躲也躲不过。

    32.

    柳氏捎信给白渊已有十余天,未能得到回复.白芷冷眼看着柳氏热脸贴在冷屁股上,最终耐不住,“娘,我看还是算了吧,爹不稀罕你的报恩。”

    柳氏拿眼瞪她,白芷便不再说话了。其实柳氏比谁都清楚白渊的秉性。等不到白渊的答复,反而等到了郑子成的来访。寒风料峭透冰绡,家家户户开始燃起了炭。白府因无生活来源,迟迟未上炭。如今郑子成前来送炭,可谓是“雪中送炭”?

    白芷礼貌地接待郑子成。虽知道郑子成是她的生父,但白芷还顾大局,表现出似以前的态度待他。

    “多谢郑大人的恩惠。只是人前不了解大人与白家的渊源,人后你我心知肚明,我爹升为京官不在苏城,总觉得大人……”白芷故意把话音拉长,别有深意地看了看郑大人。言下之意,无非是想让郑子成知难而退。

    郑子成只是笑笑,“白小姐无需想过多,本官并未有其他事。黑炭已送到,本官也便告辞了。”

    “那我也不远送了。”白芷微笑以对。

    郑子成点头,起身之时,身子晃了晃,要晕倒一般。白芷大惊,方想扶起,郑子成忙摆手,“老毛病了,无事。”

    此时,柳氏走了进来,见郑子成,第一反应是遮住受伤的脸。白芷无奈地笑了笑,女为悦己者容,亘古不变的事儿。便是看似看破红尘的柳氏,到底还在她心里的那个人的红尘里打滚。

    郑子成显然看到了柳氏的脸,脸上露出心疼的神情。他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走至柳氏身旁,大方地打了个照面,“夫人,本官告辞了。”

    柳氏只是点点头。

    郑子成跨过门槛,步行几步,一不留神的功夫,便倒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外头惊呼一声,柳氏倏地转头,失去理智地要上前。白芷先与柳氏一步,冲到郑子成的身边,扶起他,喊道:“郑大人!郑大人!醒醒。”

    未醒。

    白芷招呼身旁的红翘,“找大夫。”

    红翘捂住嘴,傻愣愣地点头,跑着出去。白芷望着柳氏纠结难过的样子,心中一阵泛酸。想靠近却又不能靠近的心情她怎会不理解?那种蚀骨的痛,她也经历过,且正在继续经历着。

    大夫细心为郑子成把脉,眉心愈蹙愈深,放下郑子成的手之时,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白芷太明白这一系列动作了,显然,郑子成得了不治之症。

    “郑大人有心痛旧疾,前些日子的瘟疫,沾染了死人风,旧疾复发且愈况不佳,日子不多了。”大夫一边摇头,一边感慨。

    站在一旁的柳氏身形不稳,要晕厥过去,还好白芷及时扶着。只不过白芷的脸色也不甚好。他……将不久于人世了吗?

    送别大夫,白芷遣走了所有人。郑子成孤家寡人一个,死后恐怕连送终的都没有。柳氏情绪压抑着,可泪水却控制不住泪流满面。

    白芷看着柳氏内心焦虑,忍又忍不住的矛盾心里,她的心里也跟着堵着慌。

    柳氏道:“怎会这样?好好一个人。我情愿不在一起,也不要天各一方.”柳氏的话不激动,却瞧得出悲伤至极。像柳氏那样寡言的妇人,能说出这般话,实属不易。

    白芷伸手揽着柳氏,“娘,你又能为他做什么呢?不是你说,要报恩的吗?”

    柳氏一怔,眼神中仿佛更伤心了。

    白芷深知自己做得太伤人,这样的激将,显然是伤口上撒盐。柳氏在恩与爱中,选择了恩,可又放不下爱,如此悬着放不下,痛苦的只有自己。

    当晚,郑子成一直在白府昏迷着。柳氏离开后,白芷一人留在郑子成的床边发愣。她对这个爹,相识时日不多,谈不上什么感情。可当她知道他时日不多之时,心还是狠狠的抽了抽。前世,白渊被斩首,她站在群众里抬眼看着,心湖平静。心不痛,人也不悲伤。白渊有养育之恩,她尚且不悲不喜,不过相识一场无名有实的便宜老爹,怎碰触了她心底柔软的情弦?

    她为他掖好被子,发现他手指甲里有黑炭沫儿,想必他送来的黑炭是他一个个挑拣出来的。他手背上还有烧伤的痕迹,斑斑点点,很多。

    白芷回想起那日他奋不顾身冲进火海救柳氏的场景……

    也许触动她的是,是他爱她的母亲,爱得简单,爱得明白。穷他一生,只想柳氏好。

    白芷默默退下。

    来到柳氏房门前,里屋还亮着油灯。白芷透过窗棂缝隙,见柳氏跪在蒲团上,手握佛祖,在念经祈祷。她的神情不如往昔般平静,带着担忧带着脆弱。

    柳氏只愿留在郑子成的红尘里声泪俱下,动之以情。

    白芷回到自个的闺房里,提笔,在宣纸上,面色凝重地写着什么。长篇大论一堆,最后塞入信封,署上“白渊”放在案桌上,解衣宽带上床睡去。

    信是快马加鞭地寄出去了。此封信不像往日有去无回的信,不过几日便收到回信。白芷拿到白渊的信封那刻,心底冷笑。一有损他的事,他便义不容辞。

    展信,是一封气焰十足的愤慨休书。上面赫然写着白渊的大名。“不贞”的字眼极为刺眼,可白芷却淡然收好,朝柳氏的房间走去。

    她给白渊写了一封信,一封声泪俱下的揭发信。她告之白渊,她亲眼看见柳氏与人苟且,她代她娘向白渊道歉,求他的原谅。白芷最了解白渊了,怎会容忍?如她所愿,她收到了一封休书,休了柳氏的休书。

    柳氏不肯面对自己,她便为她选择吧。白渊不值得她再付出,眼前那样的男人,可遇不可求,即使他时日不多。

    当白芷把这封休书呈在柳氏面前,柳氏看起来极为平静。白芷跪在地上,“娘若怪女儿自作聪明,要打要骂,悉听尊便。芷儿只是看不下去了!”

    柳氏上前扶住她,“这几日我想了很久,其实已经想与你爹和离了。只是太了解你爹,他不会轻易和离,有你舅舅在,加上他最怕别人质疑他这个人。这样也好,责任归咎于我,他可理直气壮,一副受害者的身份。”

    是啊,白芷亦是想到这一层。她顿了顿,看着柳氏,“娘,我们学秋蝉那样,住在山里,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可好?”

    柳氏苦涩一笑,“芷儿的心上人怎办?”

    “劫到山上去不就得了?”

    “那术儿……”柳氏还是担忧着。

    “术儿只想跟着娘,这个娘不必担忧。你只道你被爹休了便可。”白术对白渊更是无感情可言。从小跟着柳氏,离开柳氏便出去求医求学。十年光景,与白渊说得话笼统也不超过一百句。

    柳氏终归是笑了,手里紧紧攥着休书。白芷低价让那些剩下的卖身家丁赎了身,红翘没存款,便继续留了下来。白芷把所有的积蓄用在建新房身上。白芷选择与秋蝉为邻。

    郑子成果断辞官,要与柳氏度过后半生。他果然与白渊不同。白渊要权要建树,郑子成只要心上人。乔迁之喜,只有几个人,却难得见着柳氏笑容满面。白芷本打算回去收拾自己的细软,把白府锁上。未料,回家却遇见了跟着白渊上京城的管家。

    白芷怔了一怔。

    管家道:“小姐,老奴是来接你和小少爷上京的。”

    “……”白芷无言。

    接白术上京尚且理解,毕竟是独苗子。不理解的是,白渊为何也要把她也带去京城?她娘做出这等“不可原谅”之事,他居然不殃及她这只池鱼?

    白芷不想上京,术儿更不想去了。管家精明得很,“若小姐和小少爷不与老奴上京,到时候可是老爷亲自来接你们了。”无声无息地威胁。

    若白渊亲自来了,事情便会复杂许多。到时候不止连累柳氏与郑子成,更会让自己没好果子吃。她太了解白渊的为人。算计他被他发现,只有死路一条。

    白渊让她上京,绝对另有所谋。相对的,白术实则安全得多。白芷便道:“管家,我先随你上京吧,术儿这些日子身体不适,不宜劳累。这要是在路上有个三长两短就不好了。”

    果不其然,管家爽快答应,“那好,小少爷先留在这里,小姐先与我回去。”

    白芷点头。心底涌出不好的预感。靠近白渊,便是跳进不知名的火坑里,是死是活,自求多福。

    白芷与柳氏简单道别,白芷看出柳氏的沉重,她安慰柳氏道:“娘,芷儿虽不聪明,但耍些小聪明还是会的。”

    “芷儿,委屈你了。”

    “记得留个房间给我,我还要劫我心上人上来呢。”

    柳氏含泪点头。

    马车离开苏城的那刻,白芷到底不坚强地哭了。她怕极了京城,却又不得不去。京城有他,京城有圣旨,京城有太多她不想面对的人与事。

    她怕,她只想躲。

    ***

    近来,南诏与光辉王朝已经开战,烽火连天,战火轰鸣。边境地区管辖松懈,大多心谋不轨之人,落草为寇,干起强盗的活。

    白芷一直呆在苏城,根本不知道,还是管家提醒她,“小姐,我们白天赶路,晚上便不赶路了。而且我们还要绕道而行,相对安全。”

    “管家觉得怎样便怎样。我并未什么意见。”白芷心思不在这,随口附和答应。

    管家点头,闪出马车,陪着马夫聊起了天。白芷闭目,耳边传来管家和马夫有说有笑的声音,伴随着这种声音,白芷不自觉地开始睡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马车震荡了一下。白芷的头猛一载,差点滚出马车。白芷意识还未清醒,便听见管家的惨叫声。白芷一怔,还未回过神,一凶神恶煞之徒撩起帘子,一把扯出白芷,扔下马车。白芷被丢在地上,意识被痛醒了,蓦然睁大眼看见的竟是马夫的尸体与管家的断臂。

    管家跪在另一旁,右手臂不断冒血,脖子上架着一把刀。

    为首的是一长相嚣张的女胖子,他用肥硕的大手禁锢白芷的下巴,强制白芷正对他。那人啧啧地看了白芷两眼,“长得真他妈美。可惜是个妇人,不是黄花大闺女。卖不出好价钱。”

    白芷一向不喜少女装,向来都是简约的少妇装。因在苏城名声败坏,她也便不计较这些了。

    女胖子的一手下色咪咪地看着白芷,对女胖子道:“头,既然是个破处的,让小的爽一爽。这么个美人,直接卖了,可惜。”

    女胖子睨了他一眼,一巴掌掴了过去,力度大得惊人。她道:“我阿碧的手下就这点出息?搞自己的货?丢不丢人?想搞到妓、院正大光明的搞。”

    白芷借机看了看形势,觉得现在硬碰硬,毫无胜算。前后左右皆有敌人,加上正面上的女胖子,过不了关。她只好静观其变了。

    “把她丢到黑色大马车里,数一数,到十个没有,把货给人送过去。”女胖子阿碧把一粒药丸塞进白芷的嘴里,然后像丢猪肉一样,把白芷丢到一瘦皮猴脚下。

    “是。”瘦皮猴拎着白芷丢进一黑色马车里。

    白芷被甩得浑身是伤,方想揉揉脚,竟发现有九双眼睛正在注视她。白芷一怔,便听见瘦皮猴在数数,最后把“十”指在她的脸上那刻,咧嘴憨憨笑了笑,朝马车外的阿碧道:“头,刚好凑齐十个了。可以出货了。”

    “行,上路。”阿碧高声吆喝一句,唱着小曲,别提多欢乐。

    相对于马车外,黑色马车里就响起女子泣哭曲。除了还搞不清状况的白芷,其他人都哭了起来。白芷取就近原则,问旁边的着绿色少女装的姑娘,“这是要把我们卖到青楼?”

    绿色少女摇着拨浪鼓,“不是。”

    白芷的心一下子安了下来。他们显然是人贩子,人贩子抓女子无非两种销路,一是卖青楼,而是卖富贵人家当丫鬟。既然不是卖进青楼,那卖去当丫鬟逃跑的机会便更大了。

    “那是把我们送去哪儿?”白芷已不是很紧张地问。

    “军营。”

    “……”白芷一怔,“去哪儿作甚?”烧饭做菜?

    “当军妓!”绿色少女哇哇大哭起来。

    这比卖到青楼还惨……

    33.

    军妓这个词,白芷只是偶尔听街坊的三姑六婆说过.战士多年从军,难免有冲动,有发泄。上等军官为了犒劳战士,便找几个女人来解决战士们的生理需求。军妓比青楼女子惨多了,青楼女子一天侍奉一个,军妓则是被一个又一个轮着,已不是当人看了。白芷观察马车里的九名女子,样貌皆较为出众,少女少妇参半。也便是说这个马车里的不是按照“破处与未破处”区分,而是按照样貌来分?这车算得上“上等货“吧?

    马车不知颠簸了多久,白芷想过跳马车,发觉身子根本使不出力气。后知后觉才明白,当初女胖子阿碧给她吃过一种药,该是让人无力的药丸。没力气自然别想逃跑。可要去当军妓,白芷也做不来。她虽是淫、妇,被轮的滋味实在是……不可想象。

    “阿碧,又有新货色了?”马车外有人打趣地问女胖子阿碧。

    阿碧道:“这车上都是上等货,可不是你们这些虾兵蟹将的口粮,等你们老大玩完了,你们再尝尝吧。”

    “哟,真想看看。”

    然后有人的手被拍了,外头传来阿碧的声音,“急什么?早晚传到你那儿的,赶紧把门开大点,那些老大都等着呢。”

    “知道了知道了!小兵从军日子真是寂寞啊。”

    “屁,就你这些好色胚子才觉得寂寞,从军数万人,每次征战军妓数不过刚过百,哪能供应得了?也就少数人打打牙祭,尝一尝。其他的不照样没女人继续过嘛?”

    “所以才说享福的是军官们,我们这些小兵只有嘴馋的份。”

    “少来,上一批的军妓,你敢说你们没偷尝?晚上偷了几个去□,别以为我瞎眼。”

    “嘿嘿……”

    白芷被那声奸笑吓得浑身哆嗦。这些人真不把军妓当人看,难不成睡梦之中被人拖出去□了?太可怕了。白芷强握手掌,想使出点力气,但都是白费力气。

    她们都手无缚鸡之力,真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任人宰割。今晚,她总有不详的预感。

    马车停下后又复行数步停了下来。女胖子阿碧撩起帘子,朝里面吆喝一句,“到了。”二话不说,像拎小鸡一样,一个个拎下来,丢在地上。

    女胖子阿碧身后跟着一个拿算盘,蓄小胡子的男人,他细细看了地上散乱的女子们,嘴里囔着,“处子加十两,总共有六位。”他也是看着装辨别的,自然把白芷排除在外。

    小胡子男人再一个个观察女子的样貌,开始报价,“三十两。……七十两……五十两。”轮到绿衣女子,他一脸满意,“哟,这个货色好,还是个处子,一百两。”

    当看向白芷之时,白芷故意做出歪瓜裂枣的样子,斗鸡眼,大鼻孔,歪嘴。小胡子男人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这也叫上等货?”

    女胖子阿碧蹙眉,狠劲地揉着白芷的脸,“可能吓得脸抽筋。这货不错的。”

    “那折中,五十两吧。”

    女胖子本想把白芷卖个大价钱,有点不爽,“这货起码一百五十两。”

    “就这样……”小胡子男人指着斗鸡眼大鼻孔歪嘴的白芷.

    “说了,她脸抽筋。过段时间就好了。”

    为人,小胡子男人还是信任的,只是眼下这位怎么看也不像上等货,又看阿碧这副笃定的样子,要是再坚持的,这批货指定要打水漂了。上头未开荤多日了,又各个好美色,非美女不要。这一单若跑了,他别说捞银子了,性命都堪忧。他姑且信了一会,“行,一百五十两就一百五十两吧。”

    白芷这下脸真抽筋了。她这样也能值一百五?何不再高点,来个二百五更甚?

    无奈,白芷同一行人关进了一空的马厩里。路途,许多士兵像看珍奇异兽地看着她们。白芷低着头,尽量压低,生怕被人看见她已恢复常态的容貌。进了马厩,小胡子放话,“你们先休息,这可是你们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机会,那儿帐篷里……”他指了指他背后的某个帐篷,“都是少将,带官阶的主儿,好生伺候,说不定打仗回去能当个侍寝小妾。要不然,哼哼,不是爷没提醒你们,你们这些上等货也会沦落成低等货,只能被轮的份。”

    小胡子背手吹着小曲儿离开。其中一名黄衫女子负气地踢开脚边的苜蓿草,“谁稀罕伺候那群好色胚子。”

    其余的依旧在哭。白芷抱膝坐在角落里,手里抓了一把土,抹在脸上。她旁边的绿衫小处子,哽咽地问:“你脸抽筋好了吗?”

    “啊,嗯。”白芷察觉那绿衫女子一直在注意她,问道:“有何事?”

    绿衫女子道:“你一直没哭。”

    “哭了就能逃出去吗?”白芷反问。

    绿衫女子摇头。白芷便道:“既然哭没用,那哭什么?还不如想想怎么逃出去。”

    那一直负气的黄衫女子嘲弄一笑道:“逃?做梦呢?这是御林军营,插翅难逃。即便逃了出去,东临第一大江,西有黄土荒原,北是思路,南边更是敌军营地,怎么个逃法?”

    白芷好奇问道:“你是怎么被抓的?”

    “我自动送上门的。故意让那大胖子抓了来。”

    “……”白芷张着嘴,表示被惊吓了,其余几位皆如此。

    “你们不知此次作战,有恭亲王的独子慕屠苏参与吗?慕屠苏认识不?”

    有点头,又有摇头。在白芷旁边的绿衫女子虽摇头,但眼中充满了好奇。黄衫女子嗤之以鼻,“一群没见识的土包子,我看也只有我才能伺候慕将军。”

    其中一位略知慕屠苏的妇人说道:“我看你是痴心妄想,谁人不知,慕将军不好女色,我看你目的达不成,还妄自**了。”

    黄衫女子着少女装,一致认为是个处子。

    只闻那黄衫女子道:“老娘桃花混京城怡红楼的,不好女色的男子至今未见过,慕将军遇见老娘也憋不住脱裤子。”看来她是有备而来,处子吃香,地理位置探着熟悉,肯定对慕屠苏十分了解。

    不过再了解也没有白芷了解他。慕屠苏从来不会憋不住才脱裤子,而是只要是不喜欢之人,脱光衣服在他面前,他也会面不改色。而这黄衫女子显然不会是他喜欢之人。

    他只会喜欢一个人,非她不可。南诏公主,有一双澄净而又明亮的眸子,且不亚于她对慕屠苏的爱慕。

    其他女子听闻桃花以前是干“特殊行业”的,皆别过脸不再理会。绿衫女子也缩缩身子对白芷道:“莫要理这种人,失心疯。”白芷点头,这叫桃花的青楼女子,确实病得不清。

    到了晚上,白芷睡不着,睁着眼看着灯火通明的营地。她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如何逃离这里。桃花说得极是,地理位置摆在那儿,逃哪个方向,皆九死一生。唯有有人能带她出去且一定是个高官。

    御林军她只认识慕屠苏。可白芷不想招惹他,这样反而更欠他一个人情,到时候很难还了。那么唯有……勾引其他的军官爷?难保贞洁尚存。这也不是,那也不是,白芷蔫了。

    忽然,马厩的护栏被人打开,马厩背光,白芷暂且只能看见有人走进来。白芷把身子藏进苜蓿草堆里,躲在角落里,屏住呼吸。待那几个人靠近,光线一下子明亮,白芷才看得清,是几位穿军衣的士兵。那几位训练有素的士兵,把布塞进睡在草堆里的女人嘴里,强制脱去他们的衣服,掏出自己的家伙,毫不留情地□那些可怜的女人身体里。“呜呜”声还有肉与肉的摩擦,让白芷一阵反胃。她捂住自己的嘴,瑟缩地躲在一角落里,却发现另一处角落里是那绿衫女子。她一手紧紧捂住自己胸前的衣衫,另一只手捂住自己嘴,眼泪自眼眶喷涌而出。

    而另一个幸运儿是呼呼大睡的桃花,她正张开双腿双手,耳根清净地呼呼大睡。果然是久经沙场的老手……

    白芷一直捂着耳朵,紧闭双眼躲在角落里,待那群人吃饱餍足地心满意足地离开,白芷终于挨不住,大吐特吐!被侵犯的女子有的神情呆滞,躺在那儿一动不动,有的一边哭一边捂住自己敞开的衣衫。

    马厩因那群“土匪”般的士兵扫荡后,乱成一遭。

    白芷心有余悸,实在太可怕了!

    第二早天明,小胡子男人走来,察觉到异样,低头咒骂一通,“那群王八羔子,又干这等事。”但也就是仅仅咒骂了一下,并未想过帮他们讨回公道。

    小胡子男人道:“还有处子吗?”

    只有桃花欢快地跳出来,“我是我是。”

    小胡子上下打量她,觉得她这反应有悖常理。他干这行好些年了,头一回有姑娘这么笑脸盈盈,似迫不及待的样子。小胡子道:“你。”指着绿衫女子,“还有你。”再指了指红衫妇人,“你。你们跟我来。”

    小胡子男人挑的都是最漂亮的三位。白芷因把脸抹了一层灰,看不出美与丑。

    绿衫女子一阵担忧,像只小兔子问小胡子男人,“这是要带我们去哪里?”

    “当然是化妆咯。晚上陪那些爷快活。”小胡子朝他挤眉弄眼。

    绿衫女子吓得跌坐在地上,拼命摇头,“我不去,我死也不去。”反抗的结果,便是被人打晕了,扛了出去。

    小胡子男人临走之前,命令他手下,“今儿打了胜仗,晚上要开个庆祝晚宴,这帮娘们闲着也闲着,叫这帮娘们去厨房打下手。”

    “是。”

    白芷一行人便被小胡子手下差遣到厨房了。

    路途经过一营帐,白芷偶然从那营帐口的帘布缝隙缝隙中见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她一怔,以为自己看错了。再眨眼仔细去看,那抹身影依旧在那儿。裴九着一身月白长衫,长发依旧束地整齐,修长的指骨手持一枚白色棋子,迟迟未落。

    裴九……裴九……白芷仿佛看见溺水中的浮木。

    “傻愣在这里干嘛?快点走啊!”小胡子的手下推搡着白芷,凶神恶煞,好似要吃了她一般的看她。

    白芷忍这些人很久了!知道裴九在此,她胆子也壮了起来,一拳抡过去,直接袭击小胡子的手下的眼睛。在小胡子的手下眼冒金星之时,白芷冲向裴九的帐篷,带着哭腔地喊了一声,“裴九!”

    裴九吃惊地转头,白芷直接冲了进去,死死抱住裴九,投入他温暖的怀里。昨日的恐惧,今天的不安化作泪水喷涌而出,她哭得凄凄,呜咽又委屈地说道:“救我。”

    裴九抬眼看向尾追而来的那些人,眸子深了深。

    小胡子的手下见裴将军的儿子正抱着军妓,且眼眸寒冰般朝他袭来,当场吓得屁滚尿流,他连忙跪下,“九公子。这军妓……”

    “军妓?”裴九狠戾地看着小胡子手下。

    小胡子手下连磕几个头,“九公子,小的知错了。”

    “退下。”裴九厉声道。

    小胡子手下含泪地火速退下。这军妓一定是从京城的花楼里跑出来的,一定是裴九公子的旧相好!

    裴九看着怀里瑟瑟发抖的白芷,关怀地问:“还好吗?”

    白芷退开他的怀抱,委屈地摇头,又点点头。她这副乖巧的样子还是裴九第一次见着,他有些不习惯,心跳得厉害,忙用他们曾用的口吻掩饰自己的心虚,“淫、妇,跑军营来作甚?”

    白芷见裴九这口吻,失声笑了一下。她甚是喜欢裴九叫她“淫、妇”。她带着笑意,打趣道:“淫、妇想你了呗。瞧我多奋不顾身,为了见你一面,以军妓的身份混进来了,昨天还险些……”白芷摒弃昨晚那恐怖的画面,“总之,你不能辜负我。”

    裴九脸一红,不似以前那么骂她了,而是沉默不说话。

    “阿九,这棋,还下吗?”深沉又有磁性的声音在裴九背后响起。

    白芷一怔。这声音……

    当裴九侧了半个身,对身后的那人嬉笑说:“啊,苏苏抱歉,都是这淫、妇搅局了。”

    白芷感觉这是慕屠苏第一次那样看她,即便是前世,也未曾有的清冷目光。冰冷彻骨,甚至带着怨恨。他一字一句地问:“她是谁?”

    他佯装不认识她。

    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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