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决定,去平山和丁世元做了了断之后,就向楚一坦白一切,然后离开这个城市。
12月31号,江湖下班后去了趟城郊的另一处墓园。
当时安葬是她外公外婆操办的,那件事对老人的打击很大,没过多久他们就搬离了H市。江湖回国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望两老,他们在一个小城镇上过着平静的生活,身体还算硬朗。
见到死而复生的外孙女,两老很欣喜,外婆问她有啥打算,江湖并没有告诉他们自己的计划,陪老人待了一小段时间后就独自出发来到了H市。
再过两天,她就要前往平山与杀人凶手面对面了。
看着父母的墓碑,江湖攥紧了拳头。
就像即将上战场的士兵,过去所有枯燥无味的训练都是为了那一天的到来。
她绝对不会放过丁世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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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3号星期五,江湖照常上班,和平常一样从容淡定,只是偶尔会朝窗外看上几眼。
一周前天气预报就说今晚有暴风雪,冷风呼呼吹着,天色阴沉沉的,确实是要下雪的样子。
今天下班比平时早了一个小时,因为要去接何煦,然后再把他送到平山办入院手续。
上车的时候司机师傅又开始抱怨起周五的全城堵车,说孩子今晚有补习班,希望路上顺畅点,送完病人之后能赶回去接孩子。
“天气预报说,”江湖看了眼车窗外边,对司机说,“今晚好像有暴风雪。”
“可不是么,我开快点儿,免得待会儿天黑之后雪下大了被困在山上。”司机火急火燎地回答。
接到何煦大概五点刚过,无罪释放后他一直在家里待着,听说他父母还找了好些精神病专家上门面诊。看他那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大概这段时间确实挺不好过的。
他带着冷气钻进车里,江湖回头简短地招呼了他一声,作为回应,他有些漠然地看了眼江湖,并没有搭理她。
这小子,还真是把她当时的嘱咐给贯彻到底了。
因为路程挺远,何煦上车之后就开始打盹儿。等他睡着了,司机师傅才战战兢兢长嘘一口气。
“我还以为会有专人护送呢……看到这杀人犯一溜烟就钻我车里,吓我一跳,江律你看,我手都给吓出汗了!”他用很小的声音同副驾驶里的江湖吐槽道。
“您放心一百个心,”江湖扭头看了眼后座里正在酣睡的何煦,对他说,“他最近都在吃药。”
司机师傅叹气:“这些有钱人家也是有意思,自己捧在手里的儿子出了这么大的事,居然委托咱们律所送他去精神病院,心可真大呐。”
“越是有钱人就越怕丢人吧。”
江湖心不在焉地回答,扭头却看到了车窗外稀稀拉拉落下的雪花。
终于要下雪了。
暗夜之下,平山灰白色的建筑让人感到有些压抑,还没进门,江湖就远远看到大厅里焦急等待的一群人,大概就是贾院长他们吧。
她擡头看了眼天空,雪花依旧是零零星星地落下,山间的冷风把它们在夜空里吹出混乱而纠结的轨迹,顶层黑黢黢的阁楼窗户上,露出了半张人脸。
好像是个少年,正探头朝下张望。
这时,贾院长正领着几个工作人员走下台阶,江湖便拉着何煦开始寒暄。
楚一也跟在贾院长身后,他一路低着头,茫然地盯着自己的鞋尖,根本不敢朝江湖这边多看一眼,他大概还不太适应这种假扮陌生人的场合。
福利院里很温暖,很多病人都聚在一楼西侧的活动室里嬉闹玩耍,他们的表情无忧无虑的,就像一个个没心没肺的孩子。
路过活动室时,江湖朝里面瞥了一眼,只是一眼,她就精准地看到了斜斜躺在小沙发里的丁世元。
仇人见面,却心如止水。江湖扭过头跟着贾院长继续朝前走。
福利院的谢院长跟江湖提起过,贾院长是个特别好面子的人。于是在简短地办好入院手续后,江湖随口提了一句,自己是受病人家属委托前来的,其实何煦的父母对儿子即将入驻的地方多多少少有些不放心。
其实她只是为了拖延时间,让雪再下大点。
贾院长一秒跳坑,立刻邀请江湖去他的办公室喝杯茶,表示待会儿再详细地给她介绍平山的情况,随后又叫来平山资深的护士和警卫,大概是想把平山最负责最安全的一面让江湖看到,然后回去妥善地转达给何老板。
泡茶的水还没烧开,敲门声迅速响起,一个穿着护士制服的中年女人急匆匆走了进来。
“院长你找我?”
“江律,介绍一下,这是咱们院的资深护士周巧。”
江湖朝她打了个招呼,突然注意到跟在她身后走进办公室的竟然是楚一。
“还有这个小伙子,警卫队长楚一,你别看他一副和和气气的样子,特种兵出身呐……”
江湖压制住突然忐忑起来的心,冲他客套地笑了笑。
楚一赶紧低下头,避开了视线接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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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像是为暴风雪量身定做的舞台,它虽然姗姗来迟,可一旦登台便瞬间呼啸着成了暗夜的主角。
离开院长办公室前,贾院长好心提醒江湖山里雪大,这时候下山可能有危险,建议她留宿一晚明早再走。江湖却有些为难地表示还有些工作没处理,执意要离开。贾院长没有过多挽留,点点头嘱咐她开车慢点,注意安全。
这时候司机师傅应该早就下山回城接孩子了,江湖需要在出门后发现这个情况,再折回房子里向贾院长申请留宿,才显得更加偶然。
离开院长办公室,江湖下楼后在一楼洗手间附近看到一个迎面冲来的少年。
男孩穿着蓝色的病号服,应该是这里的病人。他脸色煞白,目光涣散,走路也是摇摇晃晃,像只没头苍蝇一样眼看就要撞上江湖。
这是……发病了?她停下脚步,这时候应该走上去摁住他然后叫人?
男孩突然伸手,那动作大概是想扶住旁边的墙?可他够了个空,立刻朝前打了个趔趄。
江湖赶紧冲过去抓住他的胳膊,男孩僵住,开始低低地胡乱呓语起来。
近看才发现他的表情很痛苦,前额一侧有个很新的伤口,血顺着脸颊慢慢流下。
他受伤了。
“弟弟……你怎么了?”
同情心就像是闯进秘密森林的一只鹿,诡异而罕见,总之就这样没来由地钻进了江湖的心。
她擡手轻轻拢住男孩的胳膊,想让他放松点。
可男孩就像一只嗜血的怪物,反抗的力气大得惊人,一把就将她摁在了一旁的墙壁上,仿佛江湖是她假想中的敌人。
男孩很高,比江湖高出了一个头,她只得有点无奈地擡起头试图安抚住他。
这时,江湖突然注意到,男孩脖子一侧的喉结旁边有颗黑色的痣。
记忆中在同样的位置,江天天也有这样的一颗痣。
微光(9)
记忆里的江天天是个连狗都嫌的快乐调皮鬼,总是咧着嘴在笑。
他的眼睛圆溜溜的,脑袋也是圆溜溜的,大人们都说以后肯定会是个聪明孩子。
三岁半的普通调皮小男孩还在玩泥巴,江天天挂着鼻涕就已经能上房揭瓦了。因为父母那会儿整天忙生意,江天天两岁不到就被送进家附近的托儿所,早上上学的江元元顺路送他过去,下午来家里做饭的李阿姨再把他接回家。
那时候很多邻居指指点点,说这家人心可真大,那么小的孩子一点儿也不上心。
很多叔叔阿姨遇到江元元总会说:元元,叫你妈妈来送天天啊,你这么丁点儿大啥也不懂,万一弟弟走丢了怎么办?
每次,江元元都咧起缺牙齿的嘴笑着回答:不会的,妈妈说了,相信我能照顾好弟弟。
她像个小大人一样拉着弟弟,就算弟弟像只皮猴一样窜得老远,她也紧紧跟在后面不让他的身影离开视线范围。江天天也很黏着姐姐,家里李阿姨很宠他,时常单独给他做些好吃的小零食,江天天总会留一份给姐姐,后来他去幼儿园学了画画,放学带回来好多难以辨认的灵魂画作,他指着上面一大一小两个彩色小人说,这是姐姐和我。
姐弟两个感情很好,短暂的时光里有打打闹闹,也有相互惦念。
但确实太短暂了。
关于跨年夜的案件一直存在着一个疑点,那夜逃出升天的明明是江元元,弟弟死在客厅,可所有新闻报道里都是相反的,失踪的变成了江天天,江元元则被凶手残忍肢解,随后丁世元也证实了这一点。
这么多年了,江湖一直没有搞清楚丁世元隐瞒事实的原因,直到她在平山东区一楼的走廊里偶然撞见了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