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他又叮嘱江湖不要意气用事,惨兮兮地说平山已经经受不住再死一个人了。
贾院长说话时那副表情有点可怜,江湖却无动于衷,她根本不吃这套。
像一个精密的机器,十五分钟过去,她动身前往地下室。
这时候已经来电了,平山在短暂的骚动后陷入沉睡之中。来到东区一楼,她隐约听到楼上某处传来贾院长的声音,他似乎在和一个女人争执。
贾院长正冷静地解释着什么,女人倒是歇斯底里一直嚷嚷。
他大概是被某个护士缠住了吧,江湖并没有放在心上,径直朝地下室走去。
设计图上标注,平山地下室修建于上世纪五十年代末,是时代斗争与逃避的产物。也不知道是哪个鬼才设计的,从一楼走廊的暗门进去后,需要穿过一条漆黑狭长的过道才能抵达。
过道里没有窗户,没有灯,又高又窄,像是神秘的虫洞,连接着宇宙中的两个不同时空。
过道尽头稍稍宽敞了点儿,是扇铁门,门虚掩着,里面透出微弱的亮光。
江湖停下脚步做了个深呼吸。
十六年了,该做个了断了。
她擡手握住门把手正准备推门,没想到锈迹斑斑的铁门竟突然从里面被拉开。
苍老浮肿的脸出现在门口,用浑浊的眼睛疑惑地看着她。
五十来岁的丁世元站在江湖面前,却宛如一个八旬老人那样佝偻着,眼中没有半点生气。
“老贾说,你找我?”他盯着江湖轻声问,语气平和。
记忆里那个满脸是血杀人如麻的恶魔与眼前这个面目和善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差异之大,让江湖突然语塞。
说不出话来,更奇怪的是,心脏什么时候在急速跳动间变成了一块没有生命的僵硬石头?
深呼吸,不要乱了阵脚。
江湖没有回答他,径直推门走进了地下室。环顾四周,这里潮湿阴暗,四处都是废弃的家具和杂物,两只崭新的油桶置于显眼的位置,与这里灰暗的气氛格格不入。
视线在次回到丁世元身上,江湖抑制住心中强烈的恨意,问他:“贾院长都跟你说了什么?”
丁世元笑了,语气轻松地说:“老贾说您是个律师,之前代理了全律被杀的案子,我和全律是老熟人了……小姑娘,只是你半夜把我叫来这么个恐怖的地方,是有什么事要说吗?”
看来贾院长为了撇清关系,并没有告诉丁世元实情。
“你和全正谦的事我知道。”她冷冷说,“不就是狼狈为奸互惠互利么?”
他瞬间哑口无言。
“他帮你逃脱了法律制裁,你为他赢得了关注和名声,这么看来,你们的确是一类人。”
“你到底是谁?”丁世元终于紧张起来。
江湖没有回答,躬身慢慢拉下靴筒的拉链,露出了左小腿的假肢。
“丁叔叔。”她突然擡眼,冷冷叫道。
疑惑与恐惧如洪水一般瞬间在丁世元的脸上泛滥。
“有笔账我们应该算算了。”
江湖说着,向他步步逼近。
“小丫头……”丁世元迅速换上一副讨好的表情,唯唯诺诺一边说一边朝后退,“这、这两年的跨年夜……给我送蛋糕的……是你吧?”
“没错。”
“所以你是来找我复仇的?”他说着,突然嘲讽地笑出了声,“你还真是跟你父母一样,不给人退路啊!”
这人,怎么有脸说这种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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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年间,江湖的父母和丁世元同在一个工厂,关系不错,恰逢那些年下岗浪潮翻涌,父母双双失业,但很快重新振作投身小本生意,反而把生活越过越火热。
反观还留在厂里的丁世元,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让传统工业日渐萧条,他也过得浑浑噩噩,三十啷当岁了还是个一穷二白的单身汉。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在城里遇到了江湖父母,便动了经商的念头,一通豪言壮志后又向他们寻求帮助。念及旧交情,江家借了十万块给他创业,这笔钱在当年算是不小的数字,可丁世元本性难改,半路竟染上了赌/博恶习,不到一年就把借来的钱给挥霍光了。
江湖父母是踏实人,也不想四处招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开口讨要过几次却无果之后,便打算避开丁世元逐渐把关系疏远掉,算是拿钱买教训。可丁世元是个厚脸皮的无赖,三天两头来找他们借钱,也就是这样,家里才离开旧住处搬到了刚落成的美好家园。
可好景不长,没过半年,丁世元又找上门来,死皮赖脸求江湖父母再借他一点钱,还保证这次一定洗心革面踏实做生意。
赌徒的嘴骗人的鬼,当然是不可能再借给他的,于是江湖父母借口要扩大店面手头紧张婉拒了他的请求。
这些是两年前回国后探望外公外婆时老人家告诉江湖的,当年她还小,只记得这个丁叔叔三天两头来家里做客,有时还会跟他们一起吃饭,现在想想,那根本就是频繁的上门骚扰和不要脸的蹭饭啊。
外婆还说,后来还有次,丁世元在幼儿园门口堵住了来接江天天的李阿姨,阴阳怪气地威胁了一番。从那之后,江湖父母开始警惕,总说下次再遇到非报警不可。
一家人造了什么孽要遇到这样的无赖。
想到这,江湖突然擡起双手,将眼前的人用力一推,丁世元踉跄着栽倒在地,身后一扇不起眼的小铁门被他撞开。
“咳咳咳……”他皱起眉头,瞪着江湖,“你干什么?欺负病人算什么……”
话音还没落,江湖已经扑了过去,飞速从外套的夹层里抽出一把折叠刀,明晃晃的刀刃瞬间暴露在昏暗的灯光下。
她死死抵住丁世元的双手,刀尖对准了他的心脏。
“哈哈哈哈哈哈……小丫头,我终于等到这天了!”
丁世元一扫之前的恐慌,竟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挺好,挺好的!爹妈是个只敢躲着我报警的胆小鬼,女儿倒还不错,有血性……不过,你能有今天,还得感谢我啊,丫头……我可真是没看错你,当年你翻出阳台时的眼神,和现在简直一模一样。”
“少废话。”江湖江湖用刀抵着他,刀尖又往病号服里戳进去了一点,“说,为什么要杀他们?”
胳膊被江湖死死摁住,他只得翻翻双手示意投降。
“那天中午,我喝了点酒去打牌,结果给输糊涂了,真是倒霉……下午天黑得早,溜达到美好家园,远远就看到你家亮着灯,我心想家里有人,正好过去借点钱把赌债还了……可你父母啊,就跟现在的你一样,丝毫不给我面子……大家都是熟人何必翻脸?非说要报警,非说我骚扰他们!”
丁世元就像讲故事一般语气戏谑地说完,用那双浑浊的眼睛看着江湖,轻蔑地笑了:“不好意思,当时酒没醒脑子又坏了,一时没忍住杀了那么多人,还好遇上一个大律师,就被送来这里了。”
就这?就这点儿理由?
所以这就是你杀人的理由吗???
“丫头,我可是个病人呀!”丁世元眯起眼睛,嬉皮笑脸地继续激怒着江湖。
好气啊……
江湖觉得她已经不是自己本人了,浑身上下不受控制地开始疼痛起来,攥着那把刀的手更加失控地就要朝他的心脏刺去。
“混蛋!!!”
感觉自己好像哭了,嘴巴却开始用力嘶吼起来,似乎要把这些年心中所有的痛苦和委屈全部释放出来。
刀尖从恶魔的心脏方向移开,下一秒,用力插进他的大腿,又用力拔了出来。
接着丁世元疼痛的哀嚎声响彻整个地下室。
非致命的折磨让江湖找回了一点理智,恶魔的杀戮是不需要理由的,她要做的并不是用同样的方式帮他解脱,她必须要让这个恶魔赎罪才行。
江湖努力抑制住混乱的呼吸,咬着牙告诉他:“放心,我不会落到你小儿科陷阱里去的……不就是求死吗?可以,我会让贾院长出面证明你一直以来的健康,该坐牢坐牢,该枪毙枪毙。”
“老贾?”丁世元颤抖着苍白的嘴唇,气喘吁吁地说,“他不会听你的……再说了,我就是个病人,又哪儿来的健康?”
江湖冷冷说:“少废话,全正谦伪造精神鉴定书的事,已经查到眉目了。”
“哼……”丁世元翻翻眼皮,“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血腥味在地下室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因为大腿的巨痛,丁世元的五官都扭在了一起,他想了想,突然呲牙咧嘴地冲她奇怪地笑起来:“呃……是的……留我一条命是对的……有个秘密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关于你弟弟江天天……”
心脏就像被突然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