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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光阴派的糖 正文 第十二章 过客只待天边月

所属书籍: 你是光阴派的糖

    昨天发给乐川微信像离线的风筝,一去无回。早晨睁眼第一件事便是查看手机,依然没有任何回复,犹犹豫豫终于按下他的号码,女音提示暂时无法接通,我顿时感觉轻松了一点儿。

    为一个人优柔,焦虑,牵肠挂肚,我给过廖繁木,自然知道意味着什么,可仍自我开解——即使普通朋友,失去联系那么久,又不回微信,担心也是在所难免。

    我翻身坐起,姜谷雨昨天的话犹在耳边清楚回响,天平砝码,被爱与付出,想着想着,我依稀听见隔壁房间传来姜谷雨的呻吟声。趿拉拖鞋奔过去,只见她侧身坐在梳妆台前,半边香肩外露,貌似顾影自怜。

    “你干什么呢?”走近,赫然看清她肩胛处的大片瘀青,经白皙皮肤一衬更显触目,我忍不住伸指尖轻轻戳了一下,“怎么弄的?”

    “疼啊!”她倒吸一口凉气,瞪我,“我哪儿知道,该不会昨晚上梦游,摔了一跤自己不知道。”

    “不像。”俯身仔细观察她的伤势,我猛地想到昨天十字路口的一幕,“应该是昨天被那个逆行的男人撞的。”

    “哦,有吗?我一点儿印象也没有。”姜谷雨又对着镜子照了照,表情困惑。

    “当然没印象,想易半仙想到走神,你还跟那男的说对不起。”姜谷雨房间空调温度低,我帮她提起睡衣领子,举步走向卫生间,“你先坐着别动,我绞条毛巾冷敷祛瘀。”

    她急喊声不用,拉住我的手,笑吟吟道:“正好明天我跟你去社区医院,让我家策策帮我处理。”

    我后槽牙一阵酸,想说这太小题大做,姜谷雨已经拉开衣柜,精心挑选起明天要穿的衣服。漂亮衣服太多挑花眼,她扭头征求我的意见,问我易子策喜欢什么类型的穿衣风格。我哪儿知道,只道千万别穿里外三层的汉服,以免当众宽衣解带,把人吓跑。

    坐床边一边和姜谷雨闲聊,一边欣赏她的换衣秀,冥冥中,我感应到手机在响。问姜谷雨有没有听见什么,她摇头,可我还是飞跑回房间。女性的第六感果然灵验,但我的动作却慢了,乐川的来电在十分钟前,我回拨过去又变成无法接通。好在微信显示有数条未读消息,我点开一看,先诧异地愣了神。

    乐川发来的不是文字,也不是语音,而是数张风景照片,有青山绿水,有梯田落阳,有古街雨巷,还有城镇风貌的俯拍照。我去过的地方有限,实在无法按图索骥判断这些秀美景致来自何方,带着疑问回到姜谷雨房间。浏览完照片后,她往堆满衣服的床上一趟,也表现出同样的不解其意。

    “他可能就是想跟你分享美景,顺便告诉你他一切平安。”望着天花板,姜谷雨猜测道。

    “是吗?”她的解释说得通,但我总觉得以乐川的性格,不应该仅是出于这么简简单单的原因。站在床边,我问,“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不知道。全国各地的山山水水都差不多,也就那张俯拍照有点儿地域特色,我只能确定自己没去过。”姜谷雨腾地坐直,拿过手机又看了会儿,烦躁地丢到一旁,“我说乐川可真有意思,敲桌子,写密码,发照片,怎么神秘怎么来。依我看你不用和他谈恋爱,光猜谜也够你玩一段日子。估计也就是你肯陪他玩,学中医的最有耐心。”

    “你不觉得很有趣吗?”

    “不觉得。”姜谷雨答得干脆,继续抱着脑袋挑衣服。

    我以前也没发觉自己对解谜感兴趣,但已经被乐川发掘出童真般的好奇心,再度研究起照片的深刻奥义,只差发到各大网站寻求网友帮助。

    整整一上午过去,蓬头垢面的我们饿着肚子,谁有没有实质性进展。快速洗漱换衣,姜谷雨拉着我出门吃饭,顺便逛街买衣服。惦记着照片,我时不时摸出手机看两眼,陪姜谷雨聊得敷衍,有一句没一句。她不满,没收我的手机,指着自己肩膀提醒我走路当心。我嘴里说好,等她一进试衣间,又忍不住手痒摸进她的包里,恰巧,乐川再次打来电话。

    周末,商场环境嘈杂。我没多想,拎起姜谷雨的包冲进隔壁的试衣间。逼仄狭小的空间里,我侧靠试衣镜而坐,连呼吸都紧滞了。

    “乐川,你在哪儿,手机一直打不通。”

    “在高速路上,隧道多,信号断断续续,不太好。”他的嗓音喑哑,听起来很是疲惫,稍微停顿似乎在喝水,再开口便清亮了些,“我这会儿在服务区吃饭,早上也是在服务区给你打的电话。”

    我也不自觉地放轻声:“你去哪里了?现在在回来的路上?”

    “广西。顺利的话,明天晚上能到。”

    “广西……”从北至南两千多公里的距离,他一个人开车穿越了大半个中国。

    有冲动问乐川为什么去广西,那些照片是不是也摄于广西,可直觉再一次告诉我,他正忙于赶路。我转念间又憋回肚里,关切地道:“你慢点儿开,注意安全,回来给我打电话,晚了也不要紧。你好好吃饭,我不打扰……”

    “小灵子。”

    “嗯。”

    我迅速应声,手机那边的他却沉默了,时间像被无限拉伸,几秒钟变得像几分钟一样冗长。

    “小灵子,我想再和你多说几句话。待会儿上高速,我就不打算停车休息了。”当乐川的声音再度响起时,我的心狠狠揪了下,连声道好。他笑了,轻松但也有点儿勉强,“小灵子在你眼里,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去想他突然发问的原因,我认真思考着说:“有趣、开朗、亲切、笑起来很好看。”

    那头又传来他的笑声,不再勉强,却透出一抹凄凉。

    “我看到过一句话,最孤独的人最亲切,最难过的人笑得最灿烂。”

    “乐川,你……怎么了?”余光掠过镜子里的自己,眉头紧锁,看起来竟是那么担忧不安。我顿了一下,转身背对镜子,一口气问,“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难过的事,所以急着赶回来?”

    与此同时:“我早上发给你的照片收到了吗?”

    一同噤声归于沉寂,等对方答案。

    我的问题不用思考,率先道:“收到了,很美的风景照,里面有你用无人机航拍的吧?”听到他一声轻嗯,我以己度人,心想他可能不愿聊难过的事,于是顺着照片的话题,接着又问,“这些照片是你找到的证据吗?”

    “是的。意外吗?被我找到了。”

    意外,但更多的是好奇:“可我看不懂。”

    “等我明天回来告诉你,不论多晚你都要等我。小灵子……”他一喊我,好听的声音忽地变得低沉,可能信号不良,还带着点儿风过树林的飒飒声,听起来格外特别,“我想你了。”

    上次他说想我,像临时起意的玩笑话,只为逗我脸红心跳。这次却像酝酿了许久许久,我没有心跳加速,也没有脸颊发烫。

    一颗心平静如水,我缓缓道:“乐川,不论多晚我都等你,不打电话,你方便的话来找我吧。我想听你当面告诉我,那些照片的含义。”

    “好。”

    结束通话,我推门而出,和抱臂站在门口的姜谷雨撞个正着。我佯装无事,问她选好没有,要不要再逛逛。她噙着高深莫测的笑凑过来,拐我胳膊。

    “可不是我想偷听啊,是这壁板不隔音。你对乐川的评价蛮高嘛!”

    “实事求是。”

    “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认识你这几年,从没见你对哪个男生上过心。甭说上心,你正眼瞧过谁?”将手里的衣服还给导购,姜谷雨环视一圈店内,拿起条白色连衣裙在我身上比来比去,“我感觉明天见面,你们俩的关系一定会有突破。为了迎接你人生的新篇章,就这件!进去试试,我埋单。”

    裙子很漂亮,我没有接:“你的感觉和我的不一样。我就想知道照片代表了什么天注定的证据。”

    “然后呢,你不该愿赌服输,和他在一起吗?”姜谷雨不罢休,连我带裙子使劲往试衣间里推,“莫非你还想耍赖不成。就算没有突破,人家大老远跑去找证据,怎么着你也该打扮得美美的,迎接他回来。”

    此话有理,我被成功说服,乖乖换上裙子站到姜谷雨面前。她频频点头,说人靠衣装马靠鞍,夸我显气质,像久违的少女心都回归了。付账时,我问她要不要也来一条。她嗤之以鼻,声称再好的闺密,也不愿意穿一样的衣服,留一样的发型,用一样的口红,因为每个人从心底里都希望自己与众不同。

    我觉得姜谷雨的观点才比较与众不同:“闺密之所以能成为闺密,应该是因为三观相近,喜好相投,品味相似吧。”

    “NO,NO,NO!”她刷刷刷在账单上签下大名,笔一扣,认真地说,“三观喜好品味相似,那找男朋友的眼光也应该差不多,万一都喜欢上一个男人,怎么办?”

    “如果我们同时喜欢上一个男生,你怎么办?”我认为这个问题值得深入探讨,饶有兴致地问。

    “看那个男生喜欢谁咯。”姜谷雨挽起我的胳膊,脸颊亲热地伏在我肩头,“放心,咱俩不会遇到这么狗血的三角恋。倒霉遇到了,我也会坚定不移地选择友情,放弃爱情。”

    “为什么?”

    “因为亲情需要血缘,爱情需要婚姻,只有友情什么也不需要,多伟大!多值得珍惜啊!”

    亲情疏离,爱情失败,唯有友情常伴左右。我深有感触,也同样坚定地道:“换作我,我也选友情,放弃爱情。”

    肩膀忽而一轻,姜谷雨面色肃然地看向我:“灵均,我其实喜欢廖繁木很久了。”

    我听得发怔,好几秒后反应过来,她这是故意抓我话柄,规劝我放弃爱情。

    “讨厌!我差点儿就信了!”

    “信我喜欢上廖繁木,你不如信我喜欢上乐川。”姜谷雨没好脸色地道,“我想不通,廖繁木究竟哪点好,你像中了他的蛊一样,非得一条道走到黑。”

    似乎自从得知我暗恋廖繁木以后,姜谷雨就一直对他没有好感,三个人碰面时也常常大摆臭脸。廖繁木误以为姜谷雨对他有意见。我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能尽量避免他们见面。姜谷雨问我,在怕什么?我语塞,明知道她再看不顺眼廖繁木,也不会当面说出什么出格的话,可如履薄冰的日子过久了,早已习惯处处设防。

    “咦?往常我一问,你总会傲娇地来一句‘他哪儿都好’,今天怎么不吱声了?”姜谷雨阴森森地笑,“是不是因为心里有别人啦?”

    傻瓜也听出她指的是乐川,来不及解释,何大林同学打来电话。接完电话,我也阴森森地冲姜谷雨笑:“何大林同学说开学给我们带特产,让我问你喜不喜欢吃甜食,还问我能不能把你的微信号给他。”

    姜谷雨豪爽:“给他呗,搞不定易子策,先搞定他宿舍的人也行。”

    “恭喜你,你已经搞定了三分之二。何大林和老班已经被你成功收编,还有个是一吃货,两顿饭拿下。”

    “没办法,”她妩媚地撩动秀发,“谁让姐姐我魅力大无边。”

    这一刻美不胜收,我多希望姜谷雨能一直这么自信,乐观,美丽下去,永远不老。

    因为即将到来的一天对我和姜谷雨意义非凡,我们同时失了眠,聊到困意来袭,很晚才各自回房睡觉。两个人谁也没定闹钟,都起晚了,慌慌张张出门,打车赶到社区医院,道长不在,只有易子策一个人,冷冷清清地读着书。见到突然造访的姜谷雨,易子策不意外,倒是看到穿着新裙子的我,他的眼神相当诡异,呆了片刻凉凉地来一句:“小五还没回来。”

    念在他有可能是我闺密未来男友的分儿上,我一笑泯恩仇,趁道长不在,借故溜出去,把美好的时光留给他二人慢慢享用。

    我漫无目的地满大街乱转,不知不觉间来到一栋常青藤环绕的二层小楼前。想到老爷子病了,我上前客气地向门口警卫打听,能否进去探望。报上姓名,经通报,领我进屋的是保姆阿姨。敲开二楼一间房门,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我不禁皱了皱眉。老爷子半靠在床头,病容憔悴,几日不见竟显出几分垂垂老态。

    我来得冒昧,他却直道高兴,让保姆阿姨赶紧准备水果,又让我拉开窗帘,打开窗户。一一照办,我搬椅子坐到老爷子身旁,明媚阳光泄满一室,他的脸色也好看了些。

    偌大房间里,病床上的老爷子更显伶仃,我忍不住问:“老爷子,您家人……”

    “他们工作都忙,我没告诉他们。”老爷子笑得大度而豁达,“我啊,年纪大了零件老出毛病,隔三岔五就得修一修,没事。”

    轻描淡写的语气,可我学医怎会看不出,老爷子的病情并不如他说的那样简单。自知医术有限,能陪老爷子聊聊天,打发时间也好,于是我又问:“小五呢?”

    “在路上,快到了吧。本来也想瞒着他,昨天打个电话被他听出来了。这孩子心肠软又重情,怪自己没在我身边,内疚的啊……”老爷子声音微颤,摇着头没再说下去。片刻,他执起我的手,“小灵子,小五这孩子可怜,早早没了妈,初中那会儿他爸也走了。逢年过节孩子们回来,一个个拖家带口,就他一人孤孤单单,我看着可心疼。”

    我默默聆听,垂眸凝视着老爷子的手。这是一只宽大、粗粝、骨节铮铮的大手,同样地,也干枯、瘦削、遍布斑纹。年轻时,它一定敬过礼,握过枪,举过旗,用力挥舞带领将士们奋勇前进。而现在,它老了,只能被我轻轻握在手中。

    “小灵子,答应我老头子一个要求。”等我抬头,老爷子缓缓露出慈爱的微笑,“如果我熬不过这个夏天,你代替我陪小五过今年中秋,好吗?”

    “老爷子,您别这么说。”我鼻头泛酸,强忍泪水滑落眼眶,笑着说,“好,我要陪你们爷孙俩一起过中秋。”

    “好,好。我看人准得很,小五一定会喜欢你,你也会喜欢小五。以后有你陪着他,我也放心了。”

    老人家缠绵病榻,说什么我也不能回嘴,用力点了点头。还没见面,谈喜欢太遥远,但我愿意为了老爷子和小五做朋友,陪他过中秋,即使这样的节日令我厌恶。

    从老爷子家出来,我心情低落,没有直接回社区医院,继续满大街游荡。期间收到几条乐川的短信,简言告知他的实时位置。他开得比我想象中快,莫名地我又一次产生“乐川就是小五”的强烈预感。虽然易子策否认,我也真该再问问老爷子。

    午饭后回到社区医院,道长在,易子策和姜谷雨却不在。向道长问起老爷子的病情——肺癌晚期,多亏老爷子心态好,也注重锻炼,撑到现在实属不易。我没太意外,只是特别难过,向道长请了假,又去陪老爷子聊天,努力卸下自己的情绪包袱,想尽法子逗他开心。老爷子只字未再提小五,可能担心自己说太多,反而给我造成压力,所以我什么也没有问。

    乐川应该不是小五,易子策没理由骗我,乐川也没理由隐瞒我。

    病痛欺身的老爷子聊了个把小时,累了乏了,昏昏入睡。我悄悄离开,走在路上情不自禁地想起爷爷。弥留之际我要在他身边该多好,就能亲口谢谢他给了我最快乐的三年,告诉他我永远爱他……

    思念着爷爷直到走不动,我昏头昏脑乘上公交车,很久才发现坐反了,重新换乘上回姜谷雨别墅的车,已是落日西斜时分。一直在想沉重的事,上车便困顿地陷入半睡半醒之中,隐约感觉包里的手机在震,我猛地惊醒。姐姐打来的电话,盯着屏幕,我一时胆怯不敢接听,引得身旁人侧目。

    该来的,总会来的。

    手机接通,姐姐便急促道:“小均,你在学校吗?快去看看繁木!”

    我惊得心脏一滞:“繁木哥出什么事了?”

    “他、他好像喝醉了,对我说了好多话之后就挂了。我听他口气不太对……再打过去已经关机,我担心他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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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边姐姐渐渐哽咽,尾音被抽泣声淹没。现在说再多安慰她的话也没有用,我明白我该做的是尽快见到廖繁木,确定他没事,第一时间给姐姐报平安。公交车靠站尚未停稳,我便跳了下去,招手拦辆出租直奔学校。

    焦急忐忑,度秒如年。

    仿佛历经千辛万苦赶到学校,廖繁木竟不在他租住的教师公寓。我方寸大乱,又敲又叫,惹得隔壁老教师黑着脸出来,告诉我人一早就出门了,好像一直没回来。只觉五雷轰顶,我腿一软坐到台阶上,眼睛发涩,却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满脑子想的都是他能去哪里。

    没有头绪,唯有枯坐等待,一坐几个小时,夜已经深了。

    也许会等到明天,我拿出手机打给姜谷雨,以免她担心,突然眼前闪电乍现般亮了一下,忆起那天清晨自己对姐姐说的话。一秒不愿耽搁,我冲下楼,在夜色里狂奔。

    廖繁木一定去了能看得到樱花的地方,那是他期望中和姐姐未来的“家”。

    虽然只来过一次,我仍清晰记得地址,记得廖繁木收房时的喜悦。那是去年的阳春三月,他带我参观每一个房间,带我看窗外盛开的樱花。他站在空阔的客厅中央,向我大声宣布,会等待它的女主人回来,共同打造他们温馨甜蜜的小家……

    踏进小区大门,那时的画面便不由自主地一幕幕在脑海中重现。我知道现在不是回忆这些的时候,用力甩甩头,加快脚步。行至楼下,手机响了,是乐川。

    如同短暂的失忆又一霎复原,我猛地想起和乐川的约定。

    “小灵子,我到了,在姜谷雨……”

    “对不起,乐川,我失约了。”心底袭来负罪感,令我连听他把话说完的勇气也没有,“我临时有事,恐怕没办法和你见面,对不起,对不起。”

    “有事啊,不要紧我等你,再晚我也等。”他语气里没有明显的失望,更多的是善解人意的宽容,“小灵子,我不想白跑一趟,你不会让我失望吧。”

    “对不起,我……”说不出口,一点儿也说不出口。

    “去找廖繁木了,是吗?”手机里传来他低低的笑声,像自我解嘲,也像无可奈何,“我好累,没有力气去上门要人。答应我,见完他,就回来见见我,好吗?”

    感觉心脏像被一只手紧紧捏着,我咬疼了下唇,径直道:“姐姐给我打电话说廖繁木喝醉了,我现在还不能确定他到底怎么样。如果他特别不好,我可能会……会一直陪着他。乐川,别等我了,对不起。”

    那头乐川沉默不语,取而代之的是指尖点击手机的声音,时长时短时有停顿。然后,我听见乐川不急不缓地说:“这是摩尔斯电码,我写的那段密文叫凯撒系统,那些照片代表了你和我。”

    没有道一句再见,乐川挂断了电话。

    我听不懂他说的每一个字,好似这才是他给我出得最难的一道谜题。只觉心口钝钝的痛,一抬头,我竟站在中庭的樱花树下。没有樱花的樱花树平淡无奇,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像没有诗意的雨,没有留白的画,没有青苔的瓦,没有过客的天边月。

    廖繁木打开门的时候,我们静静对视数秒,都没流露出些许惊讶。他仿佛知道一定会被我找到,而我也肯定自己不会落空。

    原本空荡荡的客厅,只有倾倒的酒瓶和买醉的人,此刻多了我,一个格格不入的外来者,酒和他似乎都有点儿无所适从。廖繁木没有请我坐,也没有地方可坐,径自靠倒在水泥地上,晃晃悠悠拎起酒瓶,拿到嘴边却没有喝,又颓然放下。

    突然之间,我变得很讨厌酒这种乱人心志的东西,为滴酒不沾自己和乐川感到庆幸。

    我贴着墙壁站在廖繁木对面,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繁木哥,你和我姐分手的原因,是不是因为她的地中海贫血症是一种遗传性疾病?”

    虽然从小到大我极力排斥“地中海贫血”这五个字,拒绝接受有关它的一切信息,但谁让我选择学医呢?根本不需要经过冥思苦想。他们的感情不可能出现问题,只可能因为某些不可抗的原因。

    姐姐是中型地贫患者,即使廖繁木一切正常,他们后代患上地贫的概率也比一般人高许多。就算姐姐怀上小孩,也将面临比普通孕妇更高的早产和剖腹产的危险。不要说抚养孩子成人,就是孕期一旦检查发现胎儿患有地贫不得不引产,而且此类情况有可能反反复复发生,对他们来说已经是很严峻的考验,会带来身心的重创。

    生育健康儿女,也许是寻常夫妇最朴实、最简单的心愿,可如果廖繁木和姐姐选择这条不寻常的寻常路,便意味着他们会走得更加艰难,更多险阻。

    无须我解释太多,廖繁木应该都明白,有更深刻的切身体会。他没有看我一眼,闷着头,佝偻着背,像已经被不胜承受的重负压垮了肩膀,狠狠地摔在地上爬不起来。

    “小均,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真的很不理解你姐姐。明明四年前我们已经说好,婚后不要孩子。为什么她现在快回来了,还要跟我分手。她口口声声说因为我是独子分手是为我好,为我父母着想,她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没有她,我根本好不了。我已经说过无数次不要孩子没关系,可她还是说分就分,为什么不给我们十几年的感情,一点点挽回的余地。怎么可以那么心狠!”

    重音落到最后两个字,廖繁木抬起头朝我看来,充血的眼睛里满是伤痛、哀怨、不愤,又带着些犹疑与矛盾,似乎在等我厉声推翻他的结论,用最难以驳倒的依据证明姐姐不是个心狠的人。

    可是,我也多想做个狠下心肠的人,忘掉自己的身份,忘掉廖繁木正为姐姐痛彻心扉,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抱住他,说姐姐不要他了,我愿意要,愿意爱,愿意付出我的所有。

    背在身后的手一下又一下抠着墙壁,指尖传来的细密疼痛,阻止了我疯狂的念头。

    “繁木哥,可能还没有严重到无法挽回的境地,等姐姐回来,约上叔叔阿姨,还有我父母,大家可以坐在一起慢慢商量。你要相信姐姐对你的感情,我今天会来,也是因为她担心你,让我来找你。只要你们还深爱着对方,任何问题都能解决。”

    第一次从自己口中说出“他们很相爱”,像利刃割肉的凌迟之刑,我觉得好疼,从身体发肤到五脏六腑。忍过这剧痛便是永久的解脱,我站稳脚跟不准自己瘫软跌落在地,仿佛已经看到那不生不灭的涅槃彼岸,在等我迈开步子走近,给我解脱。

    “繁木哥,只要你们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做好严格细致的产前检查,怀上健康宝宝的可能不是没有。”慢慢走近廖繁木,我蹲了下来,微笑,“我是学医的,请你相信我。”四目相对,我伸出手想握握他的手,又攥拳收回,“给姐姐打个电话吧,她身体不好,别让她担心。她回来,一切一定会有转机。”

    我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但能说的唯有这些,起身离开,不允许自己回头,留恋,后悔。

    转好,转坏,真的只是瞬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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