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2章如是我闻
岑妩下意识的将其拿来跟她曾经写过的借条做比较。
她一开始是在她的笔记本上写的。
当时流行的韩风笔记本,她在杭城十二中附近的文具店买的,去理县投奔小姨时一并带去了。
住进理县静霞路的第一个晚上,江韵跟周闻吵完架后就走了。先前在二楼看球赛的李允看完了深夜球赛,把电视一关,也走了。
静谧的两层式楼房里,只剩下岑妩跟周闻在两个只连着一层薄墙壁的房间里。
累坏了的周闻早沉沉的睡着了。他的房间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内心忐忑的岑妩把房门反锁,躲在她的房间里,悄悄算着日子,期盼快点过完江韵跟小姨撒谎的日子,她好回到小姨家里去。
住在别人家,特别是住在周闻家,让她挺提心吊胆的。理县所有的人都怕周闻,因为他这样的小混混什么事做不出来。
时间已经很晚。
房间里有浴室,手腕上的伤还没好,不能沾水,岑妩只用毛巾跟温水擦了擦身子,换了件长款衬衫睡裙,准备入睡。
裙子是江韵带给她的。这些天岑妩住医院挂水,换洗的衣物都是江韵帮她在安排。
江韵上大三,比她大三岁,跟周闻差不多年纪,江韵的衣品都是成熟妩媚类型,让岑妩穿得不太习惯,但是眼下的她也没得选。
楼房里一直静静的,十一点以后,窗外下了沙沙的雨,夹杂着河水流淌的波浪声,让周遭显得更为静谧。
岑妩有些犯困,可是躺上床后又睡不着,因为认床,这个房间让她感到很陌生。
在隔壁睡觉的那个男人,更让她感到陌生。
岑妩一直在想为什么他要把岑妩送去医院,还给岑妩垫医药费,即使是在他自己也没钱的情况下。
岑妩居然越想越不困,掏出书包里一本小说看,她今天把给自己规定的学习任务做完了,可以放松一下,看会儿闲书了。
书页还没翻两篇,隔壁房间忽然传来男人接电话的声音。
他本来在香甜的睡觉,但是有人一直打电话找他,把他给吵醒了。
“林姐,真不是故意不给,是我这儿遇到急事了,就不得不把钱用在这事上了,最近我那酒吧生意确实不怎么样,但是也就是最近而已。”
岑妩没去过隔壁房间,不知道这楼房的二楼是什么构造。但是她能听出他好像就在墙壁的另一面接的这个电话,清冽低沉的说话声音就在岑妩耳边响动。
“真没骗你。”
“林姐,你通融一下。”
“再一周,我一定凑够给你。”
岑妩心里记住了,原来他也有松软着语调,跟人好言相向的时候,是在他缺钱的时候。
“林姐,别这样。那酒吧我好不容易才盘下来的。装修还花了不少钱。你要把我赶走,你至少得先赔我装修的钱吧。”
“我不打麻将,特别是陪你这样的女人打麻将。”他软着调子说了两句,对方似乎也没给他好语气。
他耐性不多,最后直接发火,语调酷寒如冰霜,“不一周了,三天行不行,三天就把钱给你,现在别他妈瞎骚扰老子了。”
砰一声,周闻把手机使劲砸在床板上,他本来睡得很熟。
没想到酒吧房东深夜给他打追命电话。
那是个中年丧偶的女人,总喜欢让周闻陪她打麻将,平时家里空调跟冰箱坏了,也给他打电话。
周闻一点都不待见她,从来都不去。
要不是看着他的瘾酒吧那两间铺面是她的产权,周闻根本不会接她电话。
中年寡妇半夜十一点不睡觉,给周闻打电话,叫周闻马上去她家打麻将,不去就催他这季度的房租。
这用意真的很擦边了。
擦边到周闻坠了。他很不理解这姐姐,不,这阿姨都是怎么想出来这种可能性的呢。
她三十六岁了,周闻才二十岁不到。
周闻知道林姐的意思,意思就是他穷,所以他就得讨好她。
周闻偏不。
他本来把这季度的酒吧房租准备好了,但是临时给岑妩用了一部分,周闻也不明白怎么小姑娘被蛇咬一口就要花小一万,是不是他们城里来的人都特别娇气。
周闻被林姐的电话弄醒了,气得慌,睡意没了,感到肚子饿,于是起床去找吃的。
李允晚餐时间从外面给他带了外卖,叫他起来吃,他那会儿贪睡没吃,现在饥肠辘辘,喉头也很渴,随便套了黑体恤跟运动裤就下床去。
房间门一打开,他看到以前周老太太住的屋紧紧闭门,然而透露着灯光,他想起来了,今晚在楼房里过夜的不止有他,还有个人。
江韵今天下午曾给他打过电话,问要把这个乖乖女高中生弄去哪里。
周闻当时没有多想,直接说静霞路弄堂里的老楼房,以前他给周老太太找的养病的地方。
现在,这个小东西就照他意思办的住在这儿过夜。
周闻摁亮楼道里的灯,黑眸透过暖黄的光线,朝女生紧闭的房门看去。
尔后,周闻下楼去吃宵夜,吃完在厨房里收拾了碗筷,用留兰香薄荷漱口水漱了个口。
他跟一般的那些喜欢抽烟喝酒打架,哪里合适就睡哪里的污秽小混混其实完全不一样,他很爱干净。
自从周岩生跟司婕闹离婚,家散了以后,他跟周老太太一起生活。
周老太太有严重的肺病,忍不住住的地方有一点的灰尘,一感到脏就会接连不断的咳嗽。
从年少开始,周闻素来都会把家里收拾得一层不染,因而养成了洁癖,现在,他快二十岁了,依然是一个吃完饭就会记得好好刷碗,收拾灶台,屋里哪里乱着脏着,他就睡不着觉的男人。
吐掉口里包着的薄荷味漱口水,他好不容易静下来的手机又响了,是江韵找他还钱。
他不在理县的时候,让江韵在医院里帮忙照顾岑妩,江韵才不情愿帮忙呢,把这些天照顾岑妩买的那些东西,叫的饭,还有她当护工的工钱全都给他算上了。
江韵:【加上你的公主昨天以为姨妈要来,我帮她买的那包姨妈巾,你一共得付2165元,快转账,别墨迹。】
江韵是在借机找周闻发难,适才他回来,江韵想跟他亲热,他不答应,还把主动对他投怀送抱的江韵给粗鲁的掀走了。
江韵现在一副找他讨债,要跟他划清界限的高贵模样。
周闻是长得帅,并且帅到了不合天理的蛊,但是他没有钱,所以他现在不能为所欲为的为难江韵。
该是江韵为难她。
【转不转?】
【没钱就不要充英雄,做好人好事。】
【周闻,你三更半夜留一个女高中生在你的楼房里,孤男寡女,你想干什么,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周闻,你要是敢碰她,我跟你没完!】
【周闻,碰女高中生是犯法的犯法的犯法的!】
手机嗡嗡声不断,江韵的微信一直不间断的发来。
她把自己当周闻的女朋友了,但是周闻非常清楚,他好像从来没有承认过他跟江韵是这种关系。
周闻耐不住骚扰,皱了一下英挺的眉,给江韵秒转了她要求的2165,然后就再也不跟她说话了,冷得像块冰似的。
江韵收了钱,知道不能惹他了,再惹她会没有好下场,于是也就安生了。
刚被林姐催房租的周闻又被江韵要走这2165,这下他真的没钱了。
酒吧一季度的房租是三万六。
清醒过来的周闻这才惊觉自己花一万多给岑妩治伤有点冲动了。
她是他的谁啊,他为什么要着急的为她花钱。
她明明还报警抓过他,在派出所跟他一起呆着的时候,一副深怕他不坐牢的模样。
周闻懊恼着,从冰箱里拿了一颗青苹果,迈开长腿,一面咬一面回到二楼,走到岑妩呆的房间,敲开她的房门,问她:“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岑妩。”岑妩站在门边回答,“山今岑,女无妩。”
“哦,岑妩,你知道这次你住院花我多少钱吗?”周闻的薄唇咬着青苹果,眸色璨然的盯住女生的小脸问。
岑妩适才吃晚饭,听李允提了提,是一万多,有几种清毒的进口药,理县县医院这种机构储备得少,价钱也高,医生问过给不给小姑娘用,周闻回答用。
这么一用,本来五六千可以治伤的,硬生生拉高了消费。
岑妩适才听到他被人催债,知道他手头紧,还给她花钱住院,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说:“我会尽快还上的。”
“你怎么还?”周闻问。
她不仅还在上学,还寄人篱下,用个比喻,就是拖油瓶一只。
“凌蒙说你爸妈都不管你,很小就把你扔了?”岑妩那个十四岁的表弟凌蒙,早把她的事在理县到处说完了,说岑妩是个苦命的千金小姐,有那个命,但没那个运,爸爸是个港城的一流富豪,结果她生下来就没做过一天真正的千金小姐。
“这跟我还你钱没关系。”岑妩捏了捏手,说。
“怎么没关系,要是你还不上,我得去找你爸妈,或者找你小姨。”周闻语气很冲,眼神很凶。
夜深人静这样跟他孤男寡女的对峙,岑妩又窘又怕。
手上的伤口本来不痛了,忽然又开始肿胀的痒痛。
“别找他们了,我给你写张借条就行了。”岑妩红着脸说,“我不会赖账的。我肯定还你钱。不管用什么方式,花多少时间,我不会欠你。”说罢,就要去找纸跟笔。
“行,那你写。”周闻以为也只有这个方式能收回自己的损失,跟着女生进了屋,看着她开着台灯,在读的一本书的名字。
伍尔芙的《一间自己的房间》。他嘴角微扬。
岑妩问周闻:“一共是多少钱?”
周闻随口说:“一万二。”其实不止。
岑妩于是拿笔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下娟秀整齐的字迹:【岑妩欠周闻12000,壹万贰仟人民币,特此为证。】
写完之后,她把本子递出去。
周闻接了,垂眸察见她一双眼睛都湿了,心里为她憋住的怒气一下子散了。
他找她开门,是故意把她弄哭,想拿她撒气。
结果,她真的哭了,他又觉得自己过了。她什么都不懂,她还是个高中生,人生地不熟的到这里来上学,被同班同学放毒蛇咬,受了伤也不敢跟她在理县的亲人说。
“行,这借条我先收下了,咱们来日方长。”周闻无奈的搭手揉了揉自己墨黑的碎发,带着她的笔记本走了。
走到门口,他说了一句:“江韵给你请的假还有三天,这三天你就住这儿,李允知道给你送饭吃。没事别乱跑,还有,别动这楼里的东西。”
“知道了。”岑妩乖乖答应。
周闻回到房间,找到烟盒,点了根烟,叼在水红的薄唇唇角,才想起来看看她写的借条什么模样。适才他没仔细看。
他打开那漾着香气的笔记本,看见少女用深蓝色的签字笔写的工工整整的字迹。
这是第一次,岑妩跟周闻的名字有了交集。
她把【周闻】两字写得像打印体一样,一看就是不知道拿名家字帖临摹练过多少次的小楷。
周闻懒倦的吐着烟圈,眯眼看她写的他的名字,忽地想起,他好像从来没告诉过她他的名字,姓周倒是这个周,但她是怎么准确无误的写出这个闻的。
她怎么知道周闻的「闻」,是如是我闻的那个「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