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锦心绣口
港岛阳光明媚的一天。
手头事情很多的岑妩带着那柄玉如意,决定先去加多利山探望岑老太太。
这一次,山腰别墅里的荷花池被易肆照自家二小姐吩咐的那样,已经将它彻底的改善修葺,两三朵洁白小荷在碧清的池水中含羞的竖起尖尖角,正在蓄力迎盛开。
身形愈发消瘦的岑老太太披着毛线坎肩,连连咳嗽,正在厅里坐着喝中药汤汁。
桌上摆着各式色香味俱全的早点,老太太却一点都没有胃口享用。
岑妩带着许淳漾走进去。
还未等她主动开口,吴馨利就热情的喊她:“二小姐终于来了。”
老妇本来是灰暗绝望的一双眼瞬间落进了光芒,因为,能挽救这个家的小姑娘终于回来了。
岑妩离开港城一年自谋生计,因为她理解到岑家根本没把她这个私生女当人看。
她只能对岑家人避而远之,才能得到片刻安宁。
一年前,她离开得决绝,一年后,她回来得突然。
吴馨利完全没想到,岑妩会愿意回来接手岑家这个烂摊子。
相比老太太的欣喜跟惊讶,岑妩显得很平静。
“今天来看望岑老太太,是为了送一个礼物。”岑妩让许淳漾把昨日从拍卖会上用天价拍下的玉如意柄递上,“小漾,把东西为岑老太太递上。”
世间稀有的白玉宝贝被安放在一个金色丝缎锦盒里,一打开盒盖,就散出莹润华贵的光泽,令吴馨利当场看得眼热落泪。
“这本来就是岑家的东西,现在可以物归原主了。”岑妩温声对老太太说。
“妩妩,你怎么拿到这个东西的?”吴馨利清楚这段时间报纸都在写这个玉如意要被苏家千金拍下,但那本来是岑家的传家宝,居然被人拿去哗众取宠的大作文章。
为了不受痛苦刺激,吴馨利这段时间都选择不看新闻。
她深怕看到公开对港城全程宣告,岑家现在有多落魄的消息。
吴馨利在夜里辗转难眠,预感等这个玉如意被苏枝惠正式拍走,岑家的气数就会在这儿尽了。
那日钟伯在三浦澳的茶铺被一帮债主围追堵截,情况难堪之极却忽然迎来转圜。
易肆晚些时候通报,是岑二小姐及时现身,拿自己这一年在伦敦工作赚到的钱帮忙解决了那帮得理不饶人的债主。
这事一出,陆陆续续还有很多人找上岑妩要钱,岑妩都答应了他们要替岑家还债。
吴馨利听得心头热涌,没想到在这艰难险阻的时刻,来持家的会是这个这么多年被他们丢在外面自生自灭的小姑娘。
“别放在心上,只是一件小玩意,我让我朋友帮忙拍下来而已。你等身体好一些了,就去三浦澳的湖西堂把这柄玉如意放到进门的展台上,我记得最早,大厅里就是放着它,那个时候,岑家的生意很好。现在,它终于回到我们岑家,以后绝对不会再流落在外。”
长大后的岑妩依稀还记得,大概是四岁还是五岁,岑妩被冯妍玲带着去过一次三浦澳岑家最大的茶铺,湖西堂。
冯妍玲去找岑劲铭讨论今后要如何处置岑妩的人生。
她是个记者,要去国外跑新闻,到处走,到处呆,只想随遇而安,肯定不能带上这个拖油瓶。
岑劲铭这种阔公子因为风流一夜情生下的私生女,他随便给点钱,找个娘姨帮忙看着,供她在港城读书长大就行了。
然而岑劲铭害怕自己的原配林蔓,以及岑家的当家人吴馨利,不肯接受这样的建议,只说会给冯妍玲一笔钱,让她自己找人照顾岑妩。
那一天,岑劲铭跟冯妍玲吵得很厉害,冯妍玲咬牙切齿的骂岑劲铭窝囊。
岑劲铭一脸木然,闷声抽烟,做不出反驳。
幼小的岑妩听懂了他们的话,一直忍着没哭,后来钟伯看她可怜,将她带走,不让她听她那对不负责任的父母的吵架。
钟伯把岑妩带到茶铺的大厅里,让她欣赏陈列在玻璃橱窗里的古董玉如意。
钟伯和蔼的告诉她,那是茶铺生意兴隆的关键。
那个流线型的灵芝头玉柄,就是人们口中说的吉祥如意,有它在,人定能事事如意。
一年前,岑妩大学毕业,来港城生活,钟伯带她去参观湖西堂,岑妩没有见到这柄玉如意,当时她早就猜出岑家已经落败。
有岑劲铭这样的一无是处公子哥接班人,当然会落败。
“妩妩,你这是想得周到,这辈子,是我对不起你。”老妇潸然泪下,双手颤抖的紧握着那沉重得宛若有千斤重的如意柄,对一个小姑娘做下最彻底的忏悔。
当初,岑妩四五岁的时候,岑劲铭曾经跪在一家之主的脚下,求她让岑妩入族谱,然而吴馨利没有答应。
吴馨利觉得领这个私生女回来会有辱家门。
如今,也就是这个被吴馨利狠心扔在外自生自灭的私生女,给她带来了她此生最不可或缺的宝贝。
吴馨利听闻昨日岑家的白玉如意柄被人用天价竞拍走,心里无限怆然。
今日,传家宝居然安然无恙的回到她的手上,吴馨利抹了一把又一把的眼泪,让贴身仆人于妈去把一早就为岑妩准备的东西拿过来。
“二小姐,这些是茶园的地契,还有茶铺的房契,以及每个季度进货出货的账本,老太太说这些都交给二小姐保管。”
于妈捧着这些重要的钱财证明文书,让岑妩当面接受。
“妩姐。”理解到这个举措包含的深刻意义,许淳漾忍不住的劝岑妩不要接受。
千万不要接受,那些不是钱,是债。
岑妩明明可以轻轻松松的过自己的人生,为何要来管这家人的死活,往昔他们锦衣玉食,坐吃山空的日子都过去了,在那些日子里他们又何曾想起过岑妩的安危。
“妩姐,今日我们出来不是说要去看一个时装布料厂,时间很紧,我们赶快走吧。”
岑妩上学时一直勤奋好学,从国内顶尖大学杭大念艺术设计毕业,锦心绣口,才华横溢,靠什么都能营生,就算靠一副清艳貌美皮囊都能在顶级时尚圈待价而沽。
为何要帮忙这个行将就木的老太太处理这些快烂成渣的茶叶生意。
放着光鲜亮丽的国际时尚超模不做,来当铜臭味满身的茶铺老板娘。
真是疯了。
能帮忙岑老太太把这柄玉如意拿回岑家已经是仁至义尽,别忘了一年前,初来港岛的岑妩是被这家人欺负去伦敦的。
“妩姐,走啊。等会儿岑大小姐跟她母亲肯定还会再来看望老太太,我们既然有事,就不要再多做打扰。”
许淳漾很着急,她真的不希望岑妩选这一条路。
岑妩沉吟片刻,拾起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口,品出还是那个雨天她独自来这里探望吴馨利时喝到的茶。
君山银针,文成公主出嫁的时候带它入藏的金镶玉。
“二小姐,没有人逼你,但是老太太的确在一年以前就已经做好准备,要把这些账本跟地契交给你。”
于妈听出贴身小助理瞎叫唤让岑妩快走的目的,是不想让岑妩接这个家。
然而岑妩在经过深思熟虑后,还是伸手接过那些账本跟地契,房契。
她想得很清楚的告诉岑老太太:“一年时间,我帮忙打理岑家的茶业生意回正轨。条件是一年后,岑家把陆家的聘礼全部退回,届时我愿意嫁给谁,就嫁给谁。岑老太太之前允诺过我,如果我帮忙,联姻之事就可作废。”
“好。”吴馨利一口答应,激动得连连咳嗽,咳完再说,“妩妩愿意给这一年时间,是我们岑家上辈子积德才迎来的福报。”
岑妩能把这柄现在市值九千万港币的玉如意带回岑家,她这样的女子能攀上的高枝又怎么可能只是陆家三公子这样的角色。
“许淳漾,拿着这些东西,我们走。”君山银针喝完,岑妩叫助理干活。
许淳漾是个软妹,偶尔会斗胆表达意见,但是大多数时候只能听老板的命令。
“……啊?好。”现在老板要跳火坑,许淳漾也没有办法,只能抱起那些厚厚的账本跟地契文书,跟岑妩离开加多利山。
“二小姐,请慢走。欢迎常来看望老太太。以后这个家是二小姐当,我们下面所有人都会听二小姐的意思办事。”于妈一路将岑妩送到停在别墅门口的白色G500,殷勤的为她拉开车门,扶她上位。
*
越野车朝山下开,窗外旖旎风景闪过,只有主仆两人在。
许淳漾忍不住抱怨:“我最近收到很多债主的电话,他们真的欠了很多钱,妩姐你这样接手,不要说一年时间,说不定十年时间,都扶不起这个家。”
“一年就够了。”岑妩低头翻看账本,看来接下来她有很重的任务,就像以前上学的时候写卷子,看得眼花,写得眼疼,也只能坚持。谁让她选择了这一条路呢。
“妩姐,你是不是为了一年后能名正言顺的嫁给闻少,才这样选?”许淳漾滴溜着脑袋,终于想明白岑妩为何这样做。
因为,岑妩想一年后名正言顺的跟周闻在一起。
岑家眼下欠了这么多钱,之前收下的陆家的聘礼早就拿去填补生意的亏空,岑妩要是不解决这个事情,她就还是一个被陆越礼相中的以利益换婚姻的低贱未婚妻身份,她又怎么能做周家的五少奶奶。
外加上岑旖丽这帮人日日在城中对她这个岑家私生女散布的各种抹黑,岑妩说什么都跟那个出身贵族世家的苏枝惠比之不及。
“如果我说我已经早就嫁了,你信不信?”岑妩忽然不想再隐瞒小助理她跟周闻是夫妻的事。
“我大学一毕业就嫁给了他,我认识他那年我十八岁,他十九岁。我们没能在一起,后来分开了三年多,他再出现就跟我求婚了,我们很快就去民政局办了结婚。我本来就是一个一无所有的人,很快就答应了,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我想拥有的,从来都只有周闻而已。”
钝感清冷的岑妩很少这么认真的对外人说出心声。
堪称是无父无母的她来到这个世界,并不稀罕得到什么。
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
从来都是岑妩的人生价值观,万物皆盛大,她不能也不想拥有什么。
直到十八岁那年,有人把被毒蛇咬伤,以为自己就这么死去也毫不足惜的她抱在怀中,嗓音温柔的对她的耳朵说,别怕。
岑妩才开始变得勇敢的去想拥有一个人。
就是她长大后毫不迟疑的嫁给他的人,岑妩的如是我闻。
跟了岑妩这么久,从来没听过岑妩如此倾吐心底事的许淳漾忽然想把车马上停在车边。
“我的天,你们居然早就结婚了?!”小助理激动的挂上闪灯,要偏转方向盘。
岑妩发现后,扬声问:“小漾你要干嘛?”
“妩姐,你把刚才的话再原样说一次,我要录下来给闻少听,他听到一定会开心死。”许淳漾准备靠边停车,然后为周闻录下一段爱的告白。
“……小漾。”
岑妩哽咽喉头,认真的强调说,“不要这么激动,我一直不告诉你是因为怕走漏风声,你也千万不可对外透露我跟他是夫妻,至少在接下来的这一年里不要。他现在在港城的地位无人能及。我跟他传出婚讯,不是好事。”
“知道了。可是刚才妩姐说的那些话,真的不需要再说一次吗?闻少应该听到妩姐的心声。”
许淳漾无比高兴岑妩跟周闻是夫妻,而不是金丝雀跟金主。
如此,周闻昨天让蒋玉明拍下玉如意,就更显得深情体贴,岑妩要什么,即使不开口跟他要,他都会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给岑妩。
因为岑妩是他太太。
“不需要,我们今天不是还有正经事,赶紧开车去服装厂。”
现在面对一大堆琐事的岑妩可没时间谈情说爱。
*
热夏天气奥热。
岑妩在外风尘仆仆的忙了一天,先去了服装布料厂,又去了三浦澳的茶铺。
等她下午日落时分去的时候,那柄做工精细的古董玉如意已经回到原来的位置,在岑家名下最大一间茶铺,湖西堂的大厅陈列柜里镇店。
店里没有债主上门要债,不少顾客在伙计的热心招呼下付款买茶,形势一下子好了许多。
钟伯在柜台后拨算盘,见到岑妩来,立刻喜笑颜开的来迎。
“二小姐,我正在整理湖西堂的经营账目,明早就可以给你,岑老太太吩咐,现在二小姐是新家主。最晚到明早各间茶铺就必须把经营账目呈现给二小姐。现在大家都在赶工呢。”
岑妩点头答应,“好,辛苦你们了。”
“二小姐,那柄玉如意回来了,岑老太太说是二小姐找回来的,真是太好了。”钟伯对这个古董有很深的感情。
岑妩如今依然记得当初她小时候钟伯给岑妩讲的时候溢满了自豪,这是岑家的上品茶叶进供给朝廷才得到的御赐珍宝,彰显了这个百年茶叶世家曾经的荣耀。
钟伯从十几岁就一直在岑家茶铺做事,这些散发着各式浓郁香味的茶叶糅合成了他漫长的人生。
如今,眼看这个人生即将走向落败,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挺身而出。
钟伯真的没有看错岑妩。
就凭她初上港岛,为岑老太太的寿辰画下的那幅国画,钟伯就能看出,岑妩是一个懂茶更懂人生的人。
“钟伯,那只是一个古董,找回来就好。我们都不要提它了,从明天开始,我什么都不懂,你一定要无所保留的教我做生意。”岑妩谦虚的请钟伯帮忙。
钟伯忙不叠的答应,“我一定会尽我所能。”
店里人多,钟伯也不好问岑妩这柄玉如意是怎么回来岑家的。
钟伯听易肆说,岑妩跟周家太子爷好像在一起了。
但是不知道是哪种在一起。
易肆悄悄告诉钟伯,二小姐刚上岛时,手上戴的那只玫瑰金情侣手镯上刻的英文字母Z.W.,就是周家太子爷,周闻。
这还不止,二小姐手上还有比这个手镯更值钱的定情信物,青玉叶。
周闻生母生前最喜欢的天价首饰,周闻都拿去给了二小姐。
钟伯将信将疑,如今玉如意没被港岛第一名媛抢走,反而物归原主,钟伯也不得不相信,岑妩心里的人是那个现在在港岛权势滔天的周家继承人,周闻。
带岑妩参观了一圈湖西堂,时间是日落黄昏。
后厨食堂要开饭了,钟伯留岑妩在茶铺吃饭,岑妩这才想起已经出来了一整天,忙着正事,差点忘记家里还有一个太子爷要伺候了。
“不了,我回去吃。”岑妩跟钟伯告辞,“我明早再来。”
“二小姐现在住在哪里?”钟伯问。他知道她早就不住白荔道。
“我住在澜宜公寓,改天请钟伯去做客吃饭。”岑妩大方的回答。
钟伯的白眉惊得上扬,那是港岛售价最贵的公寓。
“我后来都过得很好,钟伯不要担心我。接下来,你帮我把茶铺的生意打理好,我的人生就再也不会残缺。”
岑妩拍钟伯的肩膀,用甜柔的声音悄悄告诉他,“不要听我姐姐胡说,我跟他绝对不是外面的人想的那种不堪关系。”
目前,只能还是选择继续跟周闻隐婚的岑妩只能这么告诉心疼他的长辈。
他们最担心的不过是周闻会对她始乱终弃。
“好,钟伯相信二小姐的眼光。”
钟伯于是选择相信岑妩跟那个周家太子爷一定会有美好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