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阳路灯影绰绰,道路两侧的树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鎏金的灯牌在晦暗的夜里带着几分迷人色彩。
里依旧被一扇扇门分隔开多个世界。
在最优雅安静的地方,沈沂单臂撑着吧台,手指揉在太阳穴上,一双大长腿随意又散漫地搭垂在地。
“沂哥。”程阙打完电话又吊儿郎当地走回来,把他手机放在一侧,“再等会儿。”
沈沂声音喑哑,“什么?”
“我给赵南星打了电话。”程阙说:“她一会儿来接你。”
沈沂反应有些迟缓,几秒后才幽幽道:“她、来接我?”
程阙点头:“不然呢?”
“你。”沈沂直勾勾地看向他,“送、我。”
喝得太多,连断句都有些慢。
程阙却轻笑:“你可不想让我送。”
程阙是喝酒的老手,千杯不醉。
不过他不常喝,也是因为见着沈沂,这才喝了几杯,抬手喊调酒师又给他调了一杯:“蓝调。”
算是这里比较温和的一款酒。
相比之下,沈沂的酒量一般。
以前大家出去喝酒,沈沂偶尔会喝几杯,点到为止。
从未见他喝醉过。
就和他这个人一样,张弛有度。
即便是婚礼当天,也没醉过。
今天是程阙恶作剧,喊调酒师给他调了一杯喝起来最甜,酒劲儿却最大的。
一杯下肚,就成了这副模样。
说他醉,还有些意识。
说没醉,眼神已然涣散。
和平日里的他完全不同。
语调冷冷清清,看人的眼神也带着冷冽和防御。
程阙坐在他身侧,修长的手指晃着酒杯,昏黄色的光折射在蓝色酒液里,平添几分迷乱。
“不。”沈沂抿唇,缓慢又笃定:“你送。”
程阙看向他,“没时间。”
沈沂斜睨了他一眼,却被程阙揶揄:“干嘛?怕老婆成这样儿?”
酒吧内古典温柔的钢琴曲响起,宛若流水一般,和沈沂此刻的气质莫名搭。
他垂下眼睑,没说话。
程阙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声音快和这钢琴曲融为一体:“沂哥,你可不怕任何人。”
语调虽散漫,却足够笃定。
他印象里的沈沂,可是骨子里最不羁的人。
众人都说他温柔平和,进退有度,而程阙却透过皮相看到了他的漠然与狂傲。
这个人,向来站在高处。
不是睥睨世间人,而是从未将谁放在眼里。
温和不过是表象。
就像冰冻千尺的冰川之上遮了一层微弱的火光,能融化得不过只有浮面。
昏黄的光照在沈沂脸上,在他眼睑下落了一层阴影,愈发照得这个人俊如妖孽。
别人站他面前,都好像显得长的很敷衍。
上帝也不知为他关了哪扇窗,更像是开了所有门。
程阙电话响起,那帮人喊他去玩玩。
电话打了一个又一个,都被程阙挂断。
而在他低头回消息的时候,沈沂忽然拿过他的手机,表情冷冽,眉心紧皱,“你、送。”
依旧是刚才的台词。
程阙挑眉:“我去送可就当电灯泡了。”
沈沂摁了摁太阳穴,“你送赵南星。”
程阙不解:“为什么?”
“危、险。”沈沂一字一顿道。
他语气格外认真,并没有在和程阙开玩笑。
别人喝醉以后是话格外多,而他少得可怜,程阙差点儿没领会到他的意思。
隔了许久,他才弄明白,意思是外边危险,让他送赵南星。
而沈沂打算自己回去。
程阙:“……”
沈沂已经起身,刚起身那下有点儿猛,不小心打了个趔趄,徒手扶在吧台上。
程阙看着他的背影,走过去帮忙,却被叮嘱:“送、她。”
程阙:“……?”
—
赵南星到的时候,沈沂已经走到门口,而程阙在他身后跟着。
身形高大的男人站在那儿时宛若一棵树,白衬衫最上边的扣子松开两颗,衬衫也显得有些糜乱,却依旧安分地扎在黑色西装裤下,勾勒出完美的腰线。
袖子被挽上去一大截,露出了白皙又紧实的手臂,风一吹,他身上的酒味沿着风钻到了赵南星的鼻息里。
赵南星穿着一件白色的风衣,双手插兜,安静地站在那儿。
四目相对。
沈沂忽地勾唇笑了,眉眼里流动着细碎的星光,好像一条银河落入他眼睛里。
他随意地抬手朝赵南星挥了下,无声地打招呼。
相比之下,赵南星更冷淡些。
她的冷淡和不耐都摆在了脸上,僵持良久才走过去,发圈扎得松,一阵风便将其吹落,长发在夜风里乱舞。
沈沂低头看向她,声音温和:“你来了。”
半分醉酒模样都看不出。
赵南星偏头看向站在一旁的程阙,他正叼了一根烟,还没点。
“醉了?”赵南星言简意赅地问。
程阙被风呛了下,咳嗽过后才道:“给你打电话那会儿醉着。”
沈沂忽地伸出手盖在她脑袋上。
赵南星感觉脑袋一沉,仰起头看向沈沂,沈沂却表情凝重:“有风。”
赵南星:“……”
是醉了。
一旁的程阙乐了,像是见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儿,甚至拿了个手机拍下来。
结果被赵南星斜睨了一眼。
程阙挑眉:“不能拍?”
从见他那天起,他便是一副漫不经心、吊儿郎当的模样。
赵南星没怎么和这样的人打过交道,却也知道他没恶意。
可能只是单纯很少看到沈沂出糗。
但这份糗里有赵南星一份。
赵南星便回答:“最好不要。”
沈沂缓慢地转过头,也看向程阙:“我会告你侵犯肖像权。”
程阙:“?”
程阙把手机一收,“得了,真以为我法盲呢。”
他只穿了一件白色短袖,懒洋洋地站在那儿,半天没点着一根烟,干脆也放弃,只是那烟一直在手指间把玩着,语气愈发散漫:“得未经你同意拿你肖像盈利才算侵犯肖像权,你可少给我乱扣帽子。”
“我拍挺好看的。”程阙邀功:“比你俩结婚照好看,到时候发给你们。”
赵南星跟他不熟,又顾及到他是沈沂的朋友,便没再说话。
沈沂只是有些反应迟钝,还没来得及反驳就见程阙挥手道:“嫂子,我让人把他车开出来了,你开就行。”
说完稍顿:“你会开么?”
赵南星:“有驾照。”
“那就行。”程阙说:“你要是累了,我就让人把你俩都送回去。”
“送一下吧。”赵南星没有逞强。
正是晚高峰,她又忙了一天,手腕酸痛到还贴了一块膏药,并不敢拿自己的生命做赌注。
当然,还有沈沂的。
程阙朝她比了个OK的手势,把他们送上车以后,又叮嘱人把他们送到澜海佳苑。
在他们走后,这才点燃了手里把玩已久的烟。
青烟飘散于空中,随着风起起伏伏,飘向不知名的远方。
猩红的烟蒂在晦暗中若隐若现。
隔着一道烟雾,程阙目视车辆消失于转角。
良久,他把烟蒂碾在脚下熄灭,黑色皮鞋上荡了一层浮灰,却毫不在意。
他拿出手机,正欲给人打电话,结果屏幕上跳出来的是刚才拍的照片。
他还开了实况,最终的画面定格在沈沂看向赵南星,而赵南星偏头的那一刻。
沈沂看向赵南星的时候,眼里多了太多程阙看不懂的情愫。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沈沂的眼神这么复杂。
不,是温情。
平静的海平面之下不断翻涌着海浪,即便不停地压抑,却也会从细枝末节里流露出来。
看了许久,程阙忽然勾唇笑了。
倒是挺有意思的。
—
沈沂的车后排很宽,赵南星和他并肩坐着,却离得很远。
赵南星看过很多人醉酒后的模样,有东倒西歪的,有大放厥词的,有摇摇晃晃不知今夕何处的,但沈沂不同。
他坐得极板正,还显得有些……乖巧。
用这个词可能不太恰当,但赵南星有一瞬间看到了幼时的沈沂。
搬着一把藤椅,坐在外婆家门口,安静地观察蚂蚁搬家,低敛着眉眼,认真且孤独。
沙棠村的小孩儿大多闹腾,一到放学或放假走街串巷跑来跑去,唯有他是异类。
他总安静地待在角落里,即便如此,也还是会被人注意到。
耀眼的人总是如此。
那会儿大人们常说,这肯定是人中龙凤。
沈沂确实也应了她们的话。
他身上的酒味被风吹散了些,坐进车里以后闻得不太明显。
但赵南星鼻子灵,闻着有些呛。
可能是因为从沈沂身上传来,还叠着清淡的小苍兰尾调香,所以并没有让她厌恶和抗拒。
赵南星有点儿感冒,吸了吸鼻子,一侧的车窗便落了点儿下来。
沈沂偏头看向车窗外,一点儿都不像是喝醉的样子。
赵南星侧目看向他,下颌线在跃动的光线里若隐若现,短发被风吹得放纵又不羁,而他整个人却清清冷冷,如浮于云端。
他的表情如何,赵南星看不真切,也无法揣度他此刻的心情。
原本想接了他就扔到外边的,因为当时想象的沈沂应当和旁人没差,喝多了以后会东倒西歪,会胡言乱语,所以赵南星会把他扔到一边儿,任由其自生自灭。
但沈沂却极为平静,比平日里还要安静。
把这样的人扔到外边,好像是会显得她更不人道一些。
赵南星却怀疑他是否真的醉了。
“沈沂?”赵南星清了清嗓子喊他。
沈沂迟缓地回过头,额前细碎的短发轻垂下来,声音低沉,似极地冰雪融化的瞬间,“嗯?”
“喝了多少?”赵南星问。
沈沂舔了舔唇,轻薄的唇顿时水光潋滟,昏黄的灯光在他身后不断地变幻着,一帧又一帧,像是文艺片里可以被无限延长的画面:“不多。”
他回答的极有条理,却一如既往地话少。
“怎么突然喝酒?”赵南星又问,十分平静。
沈沂微怔,便又再次沉默。
车内空间太沉闷,谁都不说话的时候格外令人窒息。
赵南星算是那个会让气氛冷下来却不会轻易察觉的人,但沈沂亦是其中的佼佼者。
比赵南星更胜一筹。
车子快行驶到澜海佳苑的时候,赵南星受不了车上的沉闷,出声喊:“靠边停一下。”
负责送他们的是的员工,刚二十出头的年纪,从后视镜看了眼赵南星,又看了眼沈沂,不敢轻举妄动。
“还没到。”他用词极为恭敬:“沈太太。”
平日里在工作,三教九流的人都见一些,自然练出了眼力劲儿。
哪怕他来得迟,那天沈沂去酒吧的时候,他也听同事说了一些,自是知道沈沂对来说,对程阙来说意味着什么。
“我去趟超市。”赵南星坐在车门旁,一副随时可能推开车门而下的架势,“你在前边那个路口把我放下来就行。”
她侧着脸看向外边,压低了声音,任谁也能听出来不开心。
“沈先生……”那人迟疑开口,却被赵南星打断:“你先送沈先生回去,车停地库就行。”
事已至此,赵南星自然也看出来这人是听命于沈沂的。
她扫了眼沈沂,沈沂正侧眸看着她。
四目相对,赵南星率先避开,冷声道:“我要下车。”
“停。”沈沂冷淡开口,“就在这。”
车子一个急刹,停在路边。
这人的车技很好,几乎准确无误地停进了路边的停车位。
赵南星平常很少来这个超市,因为这附近的小区不多,来购物的人多是有钱人家里的保姆,东西大多是进口的,比较贵,偶尔她需要买东西,会在跟商未晚她们聚餐结束以后回程时去商业区的超市买。
晚高峰时期的澜海佳苑附近没有主路拥挤,人流量也少,赵南星下车之后头也不回地进了超市。
那人握着方向盘低声问:“沈先生,要把您送回去么?”
“不必。”沈沂看了眼,澜海佳苑的标志已近在眼前,“你把车停回去就行。”
说着也下了车。
西装外套随意地扔在了车后座,抬手把白衬衫的扣子扣了一颗,却仍旧放荡不羁。
高大的身形光是站在那儿就给人极大的压迫感。
酒意被夜晚的冷风一吹,醒了大半。
车子很快驶离,汇入车海。
沈沂则站在那儿安静地等,从兜里摸出烟,撚了一根放进嘴里。
银色的防风打火机倏地亮起,一小簇火苗短暂地照亮昏暗的夜,青灰色的烟雾随之飘散在空中。
他侧过头看向赵南星离开时的方向。
等待的感觉很熟悉,就像从前度过的无数个日夜。
忽然有种异样的别扭感传来,他一回头,有两个女孩儿在拿着手机拍他。
他只是微微抬眼,两个女孩儿立刻激动地窃笑。
“好帅啊。”
“卧槽!是明星吗?”
“不知道,先拍。要个联系方式不?”
“你去你去……”
两个人还在争执不下时,沈沂已然掐灭了烟,将烟蒂扔进垃圾桶,往超市入口的方向走。
还没走几步,那个女孩儿小跑过来,稍显腼腆,“您好~可以加个微信吗?”
“已婚。”沈沂干脆利落地拒绝。
趁女孩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沈沂长腿一迈,已然走远。
女孩站在原地撇嘴,“可惜了啊。”
“有什么好可惜的。”另一个女孩安慰道:“那么冷淡,结婚以后他老婆肯定也不好受。”
“但他只是对我们冷淡啊!这样的人喜欢谁一定很专一。”
“……”
沈沂的酒意被风吹散,清醒许多。
他站在超市出口前的路灯下,人影拉得极长。
不一会儿,余光捕捉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他提步追过去,却隔了距离跟着。
—
赵南星感觉肚子有些不舒服,猜测是快到经期,但家里的卫生巾上次就用完了,所以下车去买了两包卫生巾。
她的经期日子不太准,但预感还算准,因为会经受双重折磨,小腹和腰都会酸痛。
之前找妇产科主任开的药也快吃完了,约好去做个B超查一下也还没时间去。
倒是在食堂遇见刘主任的时候,她还提醒过几次,但赵南星每次都说下次。
然后就没了下次。
赵南星倒是能忍。
小时候只要小磕小碰一下都会哭个不停,想让全世界都知道自己受了委屈,但现在格外能忍。
在急诊科连轴转三天,遇上不讲理的病人还能保持耐心去解决。
但刚刚在车上,她的耐心极速告罄。
与其说告罄,不如说压抑。
跟沈沂待在一起时,她总觉得应当不是这样的。
她想和沈沂说话,却不知说什么好。
沉默着,沉默着,便又成了那副状态,她心里难受,便下了车,想着吹吹风会好一些。
经过了一天高强度的工作,赵南星终于逮到了时间来放空。
手机在风衣兜里微震,赵南星拿出来看了眼。
周公主正在群里控诉上班的痛苦,去学校的第一天经历了哪些惨无人道的事情,还把课表发在了群里。
以及她此刻还没下班,哀嚎了N遍要去辞掉这个班主任的职务。
商未晚只一句话就安抚住她:【我也在加班。】
群里安静下来。
附近高楼鳞次栉比,忙忙碌碌的世人在其中显得脆弱又渺小。
赵南星不太想回去,面对那样的沈沂,她总不知该如何是好。
要知道是这样,他还不如一直待在宜海。
也曾对他从宜海回来短暂地抱有期待,后来也弄不明白在期待什么。
她不太喜欢去思考一些太深刻的东西,本能地排斥具有哲学性质的思考,这会让她很疲惫。
所以连带的,也极少去分析自己的情感。
相反,商未晚就会对这些情感整理得泾渭分明。
就像商未晚以前说,她对自己和对周公主的情感是不同的。
一个是闺蜜,一个是好友。
称谓不同,界限感也不同。
但于她而言,商未晚和周悦齐都是好友。
毕竟像她这样的人能拥有朋友,已是奇迹。
赵南星随心所欲地走,等到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走在了去公园的小路上。
这附近的公园她去的也很少,毕竟高档小区的景观设计得很好。
而她是个没什么时间去欣赏的人。
这条路她以前走过几次,如果回家早,刚好临近傍晚,她会在这附近下车,然后沿着公园走半圈,再绕小路走回去。
今天来得稍晚,几乎没什么人。
灯带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闪着银色的光。
在空旷的地方很容易发现跟着的人,赵南星脚步稍顿往后回头,看到了装模作样看风景的沈沂。
他没回家。
这个认知让赵南星心底有些窃喜。
至于窃喜什么,很难说清楚。
在意识到沈沂在跟着她时,赵南星放慢了脚步。
同样一条路,白天走和晚上走是不一样的感受,一个人走和两个人走又是不一样的感受。
—
云京的夏末雨很多,有点像南方的梅雨季,不过没那么潮。
天上淅淅沥沥地飘起了小雨,细密的雨丝在路灯的光影下交织成线,她却不疾不徐地从小路绕回家。
平日里如果太晚,她是不会走小路的,因为那条路有点黑,去年还出现过一起抢劫案。
但因为知道沈沂跟在她身后,所以也没有多想,直接走了小路。
黑漆漆的小路是整个繁华世界的背面,剥掉了光彩照人的外衣,露出内里最原始的面目。
狭窄、逼仄,还散发着一股散不去的潮味。
在快要走到头的时候,她听见有道尖细的男声说:“郑哥,你确定那天的人就住这儿?”
“这小区真他妈高档啊。”还有道粗糙的声音羡慕地说:“我他妈干一辈子都买不起这儿一个厕所。”
“狼都住院了,咱们今晚真要进去?有点险啊。”
“就踩个点看看,就算从这边儿翻墙进了小区也进不了他们家楼门。”
“妈的!这帮有钱人知道自己为非作歹,怕人寻仇就捂得这么严实。”
“……”
四五个大汉站在那儿,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猩红的烟蒂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赵南星快走过去的时候脚步微顿,迟疑了下还是选择转身。
大晚上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安全起见她还是决定不冒这个险。
但她刚一转身,正面跟一个壮汉遇上。
对方一米八多,体形堪比两个她。
突如其来的正面暴击吓得她打了个寒颤,捏紧了手里的塑料袋,面上却依然清冷镇静,就像是偶遇了个邻居。
赵南星朝他微微颔首,越过他径直往前走,但是刚走了两步,肩膀被人揪住。
一道粗犷的声音忽地道:“郑哥,这他妈好像是那人老婆。”
于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一堆人把赵南星围了个团团转。
赵南星清了清嗓子,“做什么?”
平日里在急诊科也没少见过这种人经常半夜打架被送来的都是这种,但大多都是躺倒的,就算没躺倒的也不敢这么对她们。
为首的男人留着八字胡,寸头,穿一身黑皮衣,盯着赵南星看了会儿,乐起来,“可真得来全不费工夫,正愁怎么进去找那狗东西算账呢,结果就遇上他老婆。”
赵南星皱眉,“你们找谁?”
“当然是大名鼎鼎的沈、律、师。”那人咬牙切齿地说,说完之后抬手捏住赵南星的下巴,“不过能遇到他老婆也不错。”
“绑了?”一个小弟问。
“妈的。”八字胡摘下来的皮手套啪地打在小弟头上,“法治社会,绑个屁。”
“那狼狗白死了?”一道粗犷的带着恶意的声音说:“那可真他妈冤。”
“等等。”有人忽地开口,“我怎么感觉这女的有点眼熟啊。”
“你他娘看见女的就眼熟。”有人调侃:“别人老婆也不放过?积点德吧。”
被调侃的人也没生气,“不是,你看她像不像那天给狼狗治病的医生?”
众人的目光纷纷聚焦在她脸上。
被这么多双不怀好意的目光打量,赵南星心底紧张。
从来没遇到过这种场面,幽暗的巷子里深不见光,淅淅沥沥的雨丝飘摇晃荡,落在眼角眉梢,视线逐渐模糊。
赵南星越紧张,表情越冷。
“是郎润么?”赵南星问。
那天晚上的急诊科确实混乱,很少会有那么多病人,先是聚众斗殴,后是燃气爆炸。
即便如此,赵南星卓越的记忆力还是让她想起了那个病人的名字。
那人看上去憨厚老实,也是被送进来的人里最不出挑的一个。
赵南星只给他包了下额头的伤就去照顾更严重的病人了,后续是季杏全程看着。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男人钳制着她的下巴,捏得力道过重,疼得她皱紧眉头,“少玩花样。你男人呢?”
赵南星抿唇,余光看向来时路,沿途无人。
估计沈沂也嫌无聊,走了。
“我怎么知道?”赵南星冷声说:“我跟他又不熟。”
“不熟也是夫妻啊。”男人冷笑,“给他打电话。”
“手机没电了。”赵南星有条不紊地回答。
面前起码是五个男人,她根本逃不出去。
她的运动神经并不发达,所以从这里往出跑也不太可能。
即便是沈沂来救她,也没什么胜算。
这帮人应该是想找沈沂算账的,只要沈沂不在,她就不会有事。
赵南星在心底快速盘算着。
那人把自己的手机递过来,“打。”
赵南星抿唇,“我不记得他的号码。”
她记得。
沈沂电话号码里有她的生日,1123。
当初两个人在互换手机号的时候,赵南星惊讶地发现了这件事,沈沂微怔,随后恍然大悟似地说:“我也才发现,真巧。”
虽然只是个巧合,却也让赵南星那波澜不惊的心泛起了一点涟漪。
可现在只要把沈沂喊过来,就不知道事情会往哪个脱缰的方向而去。
赵南星赌不起。
她转了下手腕,一副紧张姿态,“你觉得现在把我绑在这,就能威胁到沈沂吗?”
顺势低咳几声:“我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少废话。”男人掐住她的喉咙,“把他喊过来,我们就放你走。”
“你们找沈沂做什么?想杀了他?这可是犯法的。”赵南星冷声道:“而且他不会是杀郎润的凶手,这件事警方正在调查中,你们这样做是在把自己推入罪恶的深渊。”
赵南星许久都没说过这么多话,而且在说话时逐渐感觉空气稀薄,男人的大手收紧,让她呼吸有些困难。
“呵。”男人冷笑,“上教育课呢。”
“谁说我们要杀人了?”一旁的矮个子忽然开口,“他从狼狗手里拿了个U盘,我们就是找他拿个东西……靠,你踢我干嘛?”
“话多。”另一旁的人呵斥道:“跟她解释那么多做什么?”
赵南星纤细的脖子被男人紧紧捏住,她却依旧冷冷地盯着男人:“你们可以把要的东西……告诉我,我……能帮你们拿。”
“你觉得我会信你?”男人冷笑,“给他打电话。”
赵南星感觉自己快要呼吸不过来,在男人危险的眼神里,她妥协:“好……我打。”
“你先松手。”赵南星说。
男人松开一些。
空气忽然大量涌入,赵南星灌了好几口冷风,嗓子眼都冷飕飕的,呛得她咳嗽了好几声。
她微仰起头看了眼男人,“你这是在谋杀。”
“敬酒不吃吃罚酒罢了。”男人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旋即点了一支烟,刻意将烟雾吞吐在赵南星脸上,“少玩花样。”
赵南星低敛下眉眼,冷声道:“我哪敢……”
她低下头戳手机,输了两个数字以后顿住。
都来不及思考什么,几乎就是人的本能在作祟,她一头撞在男人肩膀上,在他们一群人毫无防备的时候,撒丫子往前疯跑,把手机又朝后扔在地上。
那帮人愣了片刻,随后拔腿就追。
赵南星抬起手表,急促又快速地说:“碧波公园到澜海佳苑的小……”
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被人抓住了肩膀,她使了巧劲儿挣脱,以前上过的防护课在眼前一一浮现,想要张嘴喊人却又顿住,闷哼一声忍住。
但下一刻,有人拽住她的手,用力把她拽到了身后。
“不是要找我么?”沈沂的声音在寂静之中响起,如平地一声雷。
凄凄风雨,夜色晦暗。
他宽厚的肩膀将赵南星瘦削的身子遮挡得严严实实,且低声叮嘱道:“跑。”
“你……”赵南星犹疑。
沈沂却摘掉了腕表递给她:“给我带回家。”
随后他笔直地站在那帮人对面,轻笑道:“害怕了?”
“该害怕的人是你吧?”对方挑眉,厉声道:“把U盘交出来。”
“什么U盘?”沈沂耸了耸肩:“我没见过。”
“狗屁。我们的人说你在狼狗死之前见过他。”有人驳斥。
“所以你们只是要U盘?”沈沂说:“那里面有什么?”
“当然是有……”那人话没说完被打断,随之而来的是一道较为沉稳的声音:“你不必知道里边有什么,把U盘还给我们,就放你老婆走,不然……”
后边的人踢了下赵南星的小腿,腿骨一软,单膝跪地。
地上有细碎的石子,直接硌在了膝盖上,疼得她眼泪飙出来。
她看沈沂看得太过入神,都没注意到有人从她身后绕过来,直接将她制住。
而此刻,她成为了沈沂的软肋。
或许也不然。
赵南星抿唇,尽量忍着疼,不让沈沂为难。
她冷声道:“不必管我。”
只是声音里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
沈沂回头看了眼赵南星,修长的手指缓慢地收成拳,眸光冷冽地盯着钳制住赵南星的人,“放……”
只说了一个字,那人却将赵南星摁得更低,邪笑者挑衅。
沈沂所有的话吞进了肚子里,他低敛着眉眼,深呼吸了一口气。
在那个人还沉溺在激怒他的快感之中时,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脚踢过去,然后把赵南星紧紧护在身后,眉眼间是掩不住的戾气。
“赵南星,走。”他声音很冷。
这次赵南星没有犹豫,也不顾腿上还疼着,只知道拼命往前跑,往有光的地方跑。
但是跑了一段路后忍不住回头,只看见沈沂三下五除二就把几个人打翻在地。
在这个风雨凄清的夜里,雨幕将这一切都变得戏剧性。
身后是嘈杂的脚步声,而沈沂的白衬衫紧紧地贴住他紧实的身躯,宽厚又有力量。
他单手拽住刚才一脚踢在她腿上的那个人的领子,一拳又一拳地朝着他脸上挥去。
血混着雨在空中乱飞。
赵南星一惊,她忽地大声喊:“沈沂。”
惊慌的声音沿着风传到沈沂耳朵里,而他却只是微顿,没停。
赵南星又喊了一声:“沈沂!”
沈沂缓慢地回过头。
雨落在他发梢、肩膀,打湿了他的身体。
唯独眼睛还泛着红。
他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一句话。
赵南星和他隔空相望,她哑着声音喊:“沈沂。”
身边是嘈杂的脚步声,警察赶来之后大声问:“是谁报的警?”
赵南星抬手:“我。”
赵南星艰难地朝沈沂走回去,但在走过去时沈沂却转过身,没有看她。
她心底一阵没来由的失落。
而转过身的沈沂低头看向自己手骨上的鲜血,在雨水的冲刷下失了真。
赵南星朝他走近,“你还好么?”
说着想去看他手的伤口,结果却被狠狠甩开。
沈沂转过身,从她身侧一言不发,擦肩而过。
赵南星愣怔在原地,她大声喊:“沈沂。”
却没得到回应。
沈沂颀长的身形在人群中格外显眼,身上仿佛自带光源。
赵南星站在那儿,沉默地看向他的背影。
她好像……真的喜欢沈沂。
特别、特别喜欢。
这真是件令人难过的事。
而沈沂孤独地往前走,没敢回头。
他不敢看赵南星的眼睛,那双澄澈的眼里不该有这些。
他可以被所有人看见最不堪的模样,却唯独不想让赵南星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