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54
商未晚以为自己的眼泪在过往的那些年里都流干了。
很多女孩在少女情怀总是诗的年纪里,总为爱而不得的人流泪。
可她暗恋周朗七年,却没为他哭过一次。
认识商未晚的人都夸她情绪稳定,性格好。
殊不知她的百炼钢是从烈火中燃烧出来的。
没得到安慰时,觉得自己还能撑过去,得到安慰的那一瞬,百炼钢成绕指柔。
委屈。
无法言喻的痛苦的委屈。
程阙的肩膀微僵,随后将她的头轻轻按在自己肩膀,让她的世界暗下来,变得沉静。
她哭的时候声音很小,眼泪却湿透他的衬衫,浸染在他的皮肤上。
肩膀不停耸动,分明已经难过得不行,却还是压抑着不敢哭出声。
那一刻,程阙摸着她细软的发丝,心底说不上来的难过。
他想,要多疼她一些才够。
程阙第一次对女人动了恻隐之心。
是看着她哭,自己心也跟着像被剜了几刀一样。
哭了不知多久,商未晚忽然从他怀里挣扎出来,起身跑到垃圾桶旁,干呕了几声。
刚吃的包子都吐了出来。
程阙站在她身侧,给她递水。
商未晚的反应过大,不知是哭的还是别的反应。
程阙站在一旁拧着眉,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
商未晚把刚吃的东西都吐了个干净,腿软得快站不直,却还强撑着。
灌了几口水漱完口,她才感觉自己恢复了些。
“跟我回去吧。”程阙怕她犯倔,声音很温和:“所有事儿我替你办。”
商未晚深呼了一口气,两只眼睛红彤彤的,连鼻尖儿都是红的,抬头看向程阙时却发现他的眼睛也泛着红。
“你眼睛怎么也红了?”商未晚还强装镇定调侃他,试图把刚才的狼狈揭过。
程阙淡然:“被你烟呛的。”
他呷着笑,仍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你是不报复我呢?专抢我的烟抽,还吐我一脸二手烟,给我呛的鼻炎差点犯了。”
程阙语气散漫,如了她的愿,揭过了她略显狼狈的啜泣。
商未晚轻笑:“你还有鼻炎呢?不好意思。”
刚哭完,说话声音都不对劲儿,但还强撑着,仿佛强弩之末。
程阙欲言又止地盯着她看。
却在思索是什么样的环境会养成她这样的性格。
似杂草在生长,却有着竹柏一样的风骨,狂风吹不断,暴雨压不弯。
偏偏还生了一副美艳的长相,比养在园子里的花好看得多,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漂亮的女人很多,程阙见多了漂亮女人。
但像商未晚这样的,程阙只见过这一个。
怕她犯倔犯浑,还得谦着让着。
所有的耐心都用在了她身上。
默了会儿,程阙才说:“骗你的。”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程阙问她是不是包子有点凉了,她吃着不舒服?
商未晚摇头:“可能是哭猛了。”
没几分钟,她已经能云淡风轻面对刚才的事儿。
程阙问她还有没有其他想吃的,起码垫个肚子,要不直接带她去外边儿吃算了,吃完送她回去休息,她眼底的黑眼圈都能去当国宝的地步。
商未晚却还坚持想自己办和她姐姐有关的事。
程阙拿她没办法,皱着眉说她:“你怎么这么倔呢?”
“我的事儿没有假手于人的习惯。”
话音刚落,程阙的电话响了。
他瞟了眼手机,又下意识看了眼病房,这才接起来。
商未晚见他接电话,很识趣地走到一旁,没去听他的聊天内容。
他也就问了句在哪儿,应了声嗯,便挂断电话。
打完电话后叮嘱商未晚在这儿等他,他要去见个人。
商未晚也没问他去见谁,坐在长椅上安静地等。
没多久,程阙表情不佳地回来。
商未晚也没先开口,等他先说。
良久,程阙问她:“你例假多久没来了?”
商未晚一怔,翻手机记录,却只记到了上上个月。
她下载的记录软件是需要在来姨妈的那天记上,等姨妈走的那天再自己记录结束。
这会儿一打开,一连串的粉红连了两个多月。
颇有些尴尬。
她也警惕,“你问这个做什么?”
程阙坐在她身侧,没说话。
气氛沉寂,带着种山雨欲来的爆烈感。
商未晚反应过来,“你不会是怀疑我……”
剩下的话没说,但两个人都懂。
“不可能。”商未晚说:“我们每次都做措施了的。而且我应该是不久前来过例假。”
“多久以前?”程阙问。
商未晚一时哑口无言。
她记不起来了,最近的一次记忆也是上上个月。
“回家数卫生巾还剩多少我就知道了。”商未晚说着起身,“你放心,绝对不会有意外。”
这消息带给她的冲击不小,导致她一时乱了方寸。
程阙却拉着她的手腕,“已经约好了妇产科检查,直接去六楼就行。”
商未晚愣住,她回过头看程阙。
程阙拧着眉,表情淡淡的,但从他脸上商未晚只看到了一个结果。
如果她真的怀孕,今天绝对不会度过平稳的一天。
会直接检查,流产一条龙。
其实她也不会想要怀孕,这种意外她也不想发生。
但程阙的表情让她有些……难受。
理智还是更占上风,商未晚问他:“你刚才去就是做这事儿了?”
程阙摇头,尔后又点头。
他还安抚商未晚:“就当是体检,别担心。”
刚才其实是小婶打电话喊他过去,恰好小婶听说病人已经转了过来,准备来看看,结果看到了商未晚撑着墙呕吐的场景,便有所怀疑。
小婶性格随和,不怎么过问老宅里的事儿,却也听闻了明季集团要跟凌越集团联姻的事儿。
喊他过去是让他上点心,别到时候闹出什么大事来。
这圈子里太多想母凭子贵的,但最后下场大多凄惨。
程阙倒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总归有些沉。
他从没想过这种事儿,思绪还有些乱,却也能稳着哄商未晚。
商未晚和他一起乘电梯去六楼。
没有去排号,而是直接走到最里间的诊疗室门口,程阙曲指敲了敲们:“刘医生?”
门打开,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跟他颔首,便喊他在外边等。
最后只留下了商未晚。
检查的过程很简单,先用试纸测了一遍,又做B超。
大抵怕误诊,所以格外小心谨慎。
泛着凉意的工具在她的小腹上来回摆弄,屏幕就在一旁竖立着,商未晚也看不出什么名堂。
她只是在想:如果她真的怀孕了呢?程阙会心软吗?
恍惚间,她坠入满是云彩的地方,白云柔软得像棉花糖,她被裹挟在其中,温暖却快要透不过气,之后色彩变幻,她走进了一间放满了糖果的玻璃屋,阳光照进来有些晃眼,但眯着眼睛就觉得很舒服。
等醒来才发觉是做梦了。
可能是因为熬了个通宵,躺在做B超的床上就不省人事,依稀还记得医生在那儿说她哪哪儿有点不对劲儿,得去其他科室做个CT看看。
当时她还纳闷,怀孕了可以做CT吗?
却没得出答案。
她躺在病床上,能闻到有点刺鼻的消毒水味,入目便是光洁的白色天花板。
缓慢转动身子,才发现自己已经换上了病号服,左手背上还扎着点滴。
而程阙正坐在她病床右边,此时支着胳膊,闭着眼睛浅眠。
病房里很安静,她的呼吸也很轻。
即便如此,程阙还是缓慢转醒,眼神很清明,仿佛刚才没睡过,“有哪儿不舒服?”
“没有。”商未晚问他:“我昏迷了?”
“睡着了。”程阙看着她,给她掖了掖被子,“刘医生说第一次见躺在B超床上睡觉的。”
商未晚抬手问他:“那我这?”
“葡萄糖。”程阙说:“看你躺着暂时醒不来,就让护士给你输了一瓶。”
商未晚:“……”
这人……可真一点儿不浪费。
没有多余的话题可聊,再不情愿还是问到了关键问题。
商未晚紧了紧嗓子:“我怀孕……”
“没怀孕。”程阙几乎跟她同时开口。
之后是同步的沉默。
隔了很久,商未晚才莞尔:“那就好。”
程阙轻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
“虚惊一场。”商未晚看向程阙,连他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都不放过,“吓到你了吧?”
程阙不擅长说谎,盯着她看了会儿欲言又止,终是避开了这个话题:“好好休息。”
他说负责照顾她姐姐的护工已经安排好了,她姐姐在协同医院的住院费用也不用她担心。
事无巨细,面面俱到。
商未晚却像是第一天认识这个人一样。
以前她以为程阙说自己没有心是玩笑,这会儿才觉得可能是真的。
但这些日子以来,程阙对她的好也不似作假。
当然,他可能对谁都这么好。
商未晚总觉得,程阙对她是有点特别的。
起码,挑挑拣拣能挑拣出几分真情。
只是,远远不够。
商未晚忽然意识到,她有些贪心了。
当天晚上程阙让她住院观察一下,她却没听劝,直接回了家。
程阙拿执拗的她也没有办法。
不过,程阙没陪她一起回来。
家里空荡荡的,商未晚只开了一盏夜灯,匆忙洗漱后就躺在床上睡觉。
可躺在那儿,脑子里却像放电影一样,走马观花地想很多东西。
尤其是白天程阙怀疑她怀孕时的表情。
没有喜悦没有意外也没有惊讶,而是一种藏在面无表情之下的冷漠。
商未晚当然没想过去给程阙生孩子,所以每一次无套绝不做。
可这世上的事儿,总无法避免有意外。
她不可能保证以后没有意外发生。
如果真的发生了呢?
商未晚忽然感到后怕。
或许当初去做这件放纵的事,就是她草率。
程阙自始至终都是那个程阙,是她在这场不该动心的游戏里,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商未晚一直都觉得自己对情感掌控的程度很好,毕竟有过暗恋七年的经历。
但此时,她察觉到了世事的不可控。
大抵是那天的事儿也给程阙敲响了警钟。
程阙后来让她找时间去照了胃镜和肠镜,都显示没什么问题。
有天商未晚正上着班,程阙给她打电话让她下楼。
商未晚斥他,却听他说:“带你去见个人。”
“但我在上班。”
“他下午三点的飞机就出国了。”程阙说:“你跟领导请个假出来。”
“项目数据还有那么多没整理,我总不能三天两头请假……”
“那我跟你领导说一声。”
“别……”
商未晚妥协,下楼以后看见他开着一辆黑色大G,降下车窗露出那张许久未见的脸。
“你以后别用这种方法逼我妥协。”商未晚上车后冷声道:“下不为例。”
“要是不这么做,你可能下来么?”程阙吊儿郎当地笑。
他刚抽完烟,车里还有淡淡的烟味。
商未晚问他,“你要带我见谁?”
“见了就知道。”程阙说。
车子一路开,从淮景区开到城郊。
小洋房修建的格外气派,一走进去却是典型的中式风格,小院子里摆放着各式各样的花草,还有搭起来的光秃秃的葡萄架。
程阙带着她进屋,笑着跟头发花白的老头儿打招呼:“钟老,她身体不好,您给看看怎么回事儿。”
钟老斜睨他一眼:“你小子无事不登三宝殿是吧?”
“来来来,吃水果。”一个气质温雅的老太太走出来,“小程,你都多久没来过了?难得见你。这是哪家的姑娘啊?”
“您好,商未晚。”商未晚主动报了家门。
“长得真漂亮。”老太太说着撕扯了一串葡萄给她。
商未晚接过,葡萄又大又甜,汁水很多。
钟老则道:“手腕伸出来我瞧瞧。”
商未晚把手伸出去,钟老把上了她的脉。
她这才知道程阙是来带她看中医。
程阙在一旁补充道:“她例假挺久没来了,查了下也不是怀孕,肠镜胃镜都没什么……”
钟老瞥了他一眼,收回手,“你小子挺上心啊,知道得这么清楚。”
程阙笑了下。
只见钟老拿了张纸出来,在纸上龙飞凤舞地写,问商未晚多大了,例假有几个月没来了?
商未晚抿唇:“记不清了。”
钟老盯着她看了眼:“舌头伸出来我看看。”
等他看完才道:“姑娘啊,年纪还小呢。有什么坎儿是过不去的?该来的总会来,慢慢走也能走到目的地,不用急着往终点跑,把自己逼得太紧了不是什么好事。”
他给开了药方,让程阙去老地方抓药。
那药方上的字,商未晚都不认识,却听进去了他的话。
还没等她问自己具体是什么问题,程阙收了药方后便问:“她这到底是什么病?”
“气血淤积不通,用西医的话说就是焦虑症。”钟老说:“你们这一代年轻人都活得太着急了,有时候走得太快也不是件好事,会错过很多风景。”
商未晚低头苦笑,“没办法。”
“不是还有小程吗?”老太太在一旁和蔼地说:“小程是个可靠的男人,他对你呀上心着呢,多靠靠他也不是什么坏事儿,何必把自己逼得这么紧。”
商未晚只能附和着笑笑。
因着二老还要赶飞机,程阙就跟他们寒暄了一会儿就离开。
在回去的途中,商未晚问他:“怎么突然带我来看中医?”
“你可别小瞧中医。”程阙说:“我有一次在雪地里冻了好几天,差点没命也是钟老救回来的。钟老以前可是中医院头把手的专家,一号难求。”
商未晚说:“我没有小瞧中医。”
她只是想不明白,为何程阙要带她看完西医看中医,就为了查她有病没病?
“你是怕我有病拖累你?”商未晚问。
程阙闻言一怔,随后笑了,“你随便拖累。”
他说得随性,散漫又轻佻,“就怕你不拖累。”
商未晚侧眸看正在开车的他,一时晃了神。
只听他漫不经心地说:“哪有姑娘两三个月不来例假的啊?肯定是哪儿出了问题,我怕你小问题拖成大问题,到时候疼的还是你自个儿。”
商未晚那一瞬真觉得,程阙对她很上心。
程阙带她去抓了药,还想到她工作忙,就让药店的人熬成汤包,要喝的时候直接在热水里烫一下就行。
弄完已经过了中午饭点,程阙还是带她去吃了午饭。
吃完午饭,熬制好的药还是温的,他便让侍应生去拿到后厨重新热一下。
在等待的过程中,商未晚回复了几条同事发来的信息。
程阙就坐在她对面儿玩小游戏,漫不经心地玩大鱼吃小鱼,音效声音不大,却也能听见。
等侍应生把温好的药拿过来,倒进碗里黑漆漆一碗。
商未晚心想杀人不过头点地,一闭眼一皱眉端起来便喝。
苦得她直接皱成了苦瓜脸。
随后下巴被人掐着,不由得长大嘴,一颗薄荷糖扔进嘴里。
程阙又伸手合上她的嘴,抱臂道:“早知道让人在里边给你加点儿糖了。”
商未晚:“……”
之后程阙送她回公司,分别时程阙点了支烟,隔着烟雾他叮嘱她记得按时喝药,别因为苦就不喝了。
她拎着一大袋子药站在车外看他,忍不住说:“你也少抽点烟吧。”
程阙乐了:“关心我呢?晚晚。”
商未晚见不得他那不正经的样儿,翻了个白眼道:“谁关心你啊。”
程阙掐灭烟,挥手散了散眼前的烟雾:“走了。”
商未晚嗯了声,看他的时候多了几分难言的不舍。
但在听到他车轰鸣声响起的时候,还是率先转了身。
先离开的人是她。
程阙在车里等着看她的背影消失,这才驱车离开。
从那天后,商未晚很久没见过程阙,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
周悦齐当班主任以后被压榨到连八卦的时间都没了,商未晚无从得知他的消息。
他只偶尔发来消息,问她药吃了没?还剩多少?
比她自己都关心自己的身体状况。
却一次都没回过云亭花苑。
而商未晚忙着处理项目的事儿,两个项目压得她快喘不过气来,也倒没有时间想别的。
转眼间进了四月,草长莺飞,一场又一场春雨落过,气温越来越暖和。
清明节的三天假期,商未晚都泡在公司里。
办公室里都是年轻人,开起玩笑来荤素不忌,笑着调侃再这么熬下去,明年能不能过愚人节不一定,清明节说不定真能赶上。
而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天阴沉沉到乌云随时会塌陷下来一样。
翌日工作日,云京市地面积水过多,有桥梁坍塌事故,还上了新闻,公司临时发消息通知居家办公,商未晚抱着电脑窝在客厅,总觉得心神不宁。
群里周悦齐发消息,跟只百灵鸟似的叽叽喳喳。
她说发生事故的地方就在她们学校附近,这会儿全校师生都困在学校里,估计要等好几天。
学生们有胆大的拍了照片,在群里疯传。
云京市往年的降水量都少得可怜,难得一见暴雨。
可这还不算完,在市政发布了应对暴雨的举措之后,雨又连着下了两天。
一到夜里就雷声轰鸣,闪电从遥远天边劈过来,像是要把这天分成两半。
有好多新闻报道,积水没进了很多老旧居民楼的一楼,泡坏了家具,家里都散着霉味。
商未晚不用去公司,审数据也总是心不在焉,干脆打开电视找了个电影看。
是很旧的一部电影《春娇与志明》。
镜头的叙事感将她拉进了电影的世界里,像是给她临时筑建了一个安全屋。
但电影播放到一半,她忽地心痛了一下,随后手机铃声响起。
商未晚记得很清楚,那是以云京市区码开头的固话。
平日里她都不会接这种电话,一般默认为骚扰电话,但那天她鬼使神差地接起来,“喂?”
“你好?是商晴的家属吗?”电话那端问。
商未晚应了声:“是。”
豆子大的雨滴砸在玻璃上,像是要把这坚硬的玻璃砸穿,只听电话那头的人说:“商晴一分钟前脑意识死亡,目前正在进行急救,您过来签署一下免责……”
甚至都来不及听完她的话,商未晚穿着拖鞋拿了车钥匙就跑了出去。
因为暴雨,云京市的很多旧路都封了路。
雨落在车上,就像是一大盆水倾倒而下,雨刮器都快刮得冒了火星子,前路仍是散不开的雾,眼前一片模糊。
整个世界都显得幽暗朦胧。
商未晚抵达医院时,医生仍没放弃,还在抢救。
护士过来请她签署了免责声明和同意手术协议书,商未晚颤抖着在上边签下自己的名字。
指针一点点划过。
不止熬过了多久漫长的时间,医生从手术室里走出来,一脸哀默。
在哀默之后弯腰朝她鞠躬,歉疚地沉声道:“抱歉,我们尽力了。”
一句抱歉,就定格了商晴的一生。
商未晚忽地感觉眼前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幻化成泡影。
没有哀恸的嚎啕大哭,也没有不甘与埋怨。
在医生说完那句之后,她直直地倒了下去,尔后闭上眼。
她不知在黑暗中踽踽独行了多久,才看到一束光。
身穿白裙的商晴温柔地笑着,“我们晚晚好厉害呀,竟然能考这么高分。”
“有没有什么想去玩的地方?我发工资了,带你去玩。”
“这件衣服你穿着漂亮,贵吗?我们晚晚再贵都配得上。”
“晚晚你听得见吗?”
商未晚想挣扎着伸手去够她,却没有力气。
想张开嘴回答她,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忽地,世界变暗,变得一片漆黑,只有电闪雷鸣的雨夜,仿佛厉鬼声声,凄厉地在她耳畔号叫。
原本没什么怕的,但忽然就变得很怕很怕,恨不得捂上自己的耳朵。
怕到想缩成一团,尔后大雨倾盆,积水覆盖,就像海洋淹没了陆地,把她整个人都淹没进去。
她没有挣扎,放任自流。
最终在濒临溺死的瞬间,有双手抓着她逃出来。
“醒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商未晚僵硬地转过头去,是程阙。
他正紧紧地抓着她的手,四目相对的瞬间,商未晚涩着声音问,“我姐呢?”
“在太平间。”程阙说:“你没醒,我没让他们动。”
“谢谢。”商未晚说。
程阙顿了下才问:“你刚梦到什么了?”
“一个噩梦。”商未晚笼统地回答。
之后又是无解的沉默。
程阙不大会安慰人,尤其商未晚在醒来之后很平静,一时间找不到口子去安慰她。
憋了很久才憋出一句:“节哀。”
“嗯。谢谢。”商未晚低敛下眉眼,“你有相熟的殡仪馆吗?我准备回去给我姐办葬礼,但是要先火化。”
“我已经联系好了。”程阙说:“但你的身体……”
“撑得住。”商未晚说。
一场昏迷让商未晚短暂地失去了七个小时的意识,但醒来以后她却很平静。
甚至去太平间去看商晴的尸体。
死后不久,还没出现尸僵现象,商晴却不似记忆里那么鲜活。
生命体征流失以后,她整个人都显得苍白无力。
商未晚轻声说:“姐,如果真的有下辈子,换我来当姐姐吧。”
我一定,把你照顾得好好的。
商晴去世的这件事,商未晚没通知任何人。
她跟Vivian请了五天的丧葬假,先去殡仪馆火化了商晴的遗体,骨灰一半一半,一半埋进了她花重金买的墓地里,另一半被她放在车上,在云京市放晴的那天早上,开车上高速,带回了榕城。
商未晚带着商晴的骨灰盒回了商家。
一听到商晴去世的消息,古翠芳两只眼睛都瞪大,上来就要撕扯商未晚。
商未晚却冷冷地盯着她看,一霎让她的动作停在空中。
之后古翠芳狮子大开口问她要钱,不然就去告她蓄意谋杀。
不管怎么说,商晴是因为被她转院到云京才去世的。
商未晚只一一扫视过他们,跟他们宣布了自己的决定——在榕城为商晴办一场葬礼。
商晴的同学和老师都在这边,尽管商晴只读完了初中,但在很多老师心中都是乖乖女。
古翠芳骂商未晚铺张浪费,给一个死人花那么多钱。
骂了很多句,起先商未晚一言不发地听着,为了商晴的这场葬礼,她动用了之前苏欣赔给她的那笔钱,在火化商晴尸体的那天,连带着她的自尊一起火化掉了。
骂到最后,商未晚忍不住回怼:“你要是死了,我也给你花这么多钱。你现在死不死啊?”
她这次回来,平静到冷漠。
连说话都阴恻恻的,这话一出,把古翠芳吓了个激灵。
那眼神活像是真要杀了她一样。
商未晚跟他们说,只要他们在商晴的葬礼上安安分分的,让她安静地走完最后一程,她就再给他们两万块钱。
最终花钱买了清净。
在商晴的葬礼上,古翠芳嚎得很大声,倒真有一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凄惨劲儿。
商晴另一半骨灰埋在了小时候她们常去的那个山上,在很高的位置,俯瞰榕城。
那一片的墓地也不便宜,可以说是榕城最贵的墓地之一。
于是在出殡那天,宾客散尽,天空飘着小雨,商未晚的发梢被细密的雨丝打湿。
在商晴的墓碑前,商丛赞小声嘀咕:“二姐,你给大姐买这墓地得五万块钱吧?才给我们两万,太少了吧……”
“什么?!五万块?!”古翠芳顿时恼了:“你怎么回事儿?商未晚,你给个死人花这么多钱,你弟弟媳妇还没娶呢?”
“房和车我都贴补了,他到现在没娶上媳妇,跟我有什么关系?”商未晚冷冷地回复。
“还差十八万的彩礼。”古翠芳数落道:“商晴对你再好,她也都死了。我们才是你唯一的家人,你到底懂不懂?以后你嫁出去是要我们给你撑腰的。”
商未晚冷笑一声:“我要是一辈子不嫁呢?”
“那也得赞赞结婚生子,让你侄子给你养老送终。你不多出钱谁多出?你又不是没钱,这么多钱……”
“我可不想让他儿子给我养老送终,我怕脏了我的轮回路。”商未晚冷冷道:“我也不用你们做什么,安安分分做个人就行。”
“你这是什么意思?”商丛赞听出了她话中的侮辱意味。
商未晚看向他:“没听出来吗?骂你呢。”
她冷笑:“废物。”
古翠芳也炸了:“商未晚你翅膀硬了……”
说着就上来撕扯她,但还没碰到她,商未晚就被一股劲儿往后拽,后背落进了温暖坚硬的胸膛里。
榕城这边儿的男人普遍个子低,就连商丛赞也只有一米七九。
但程阙一八七的大高个,穿着一身黑色西装,领带打得端正,身后还跟着王昶,光站在那儿就极有压迫感。
“你们确定要在商晴墓前这么闹?”程阙冷冷地扫视过他们。
商丛赞大着胆子:“你……你是谁?”
“来吊唁的。”程阙问:“你们在闹什么?”
“与你无关。”商未晚冷声道。
她并不想让程阙插手她的家事。
但古翠芳却看穿了两人的关系:“你就是她那个姘头吧?这个死丫头翅膀硬了,宁愿把钱给一个死人,都不愿意给我……”
话还没说完,商未晚已经拧紧了眉。
她就知道车轱辘话来回说,还知道怎么说最惹人厌烦。
程阙却没恼,他勾着唇道:“不就是要钱么?要多少?”
古翠芳心下大喜:“不多。二十万就行。”
看程阙这一身穿着打扮,一看就有钱。
二十万对他来说不过小菜一碟。
程阙眼神冷清,若是熟悉的人必然会觉得危险。
他朝后伸手,“王昶。”
王昶秒懂,把一个包递给他。
程阙拆开包,一摞摞崭新的人民币露出来,古翠芳眼神都冒着光。
只见程阙拿出一摞来,朝着天空四散开。
红色人民币在天空中跟下雨一样。
程阙冷声道:“捡吧。”
我感觉我可能真的更适合写剧情流……
你们觉得我感觉对不对?
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