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56
鲜血沿着掌心流出来,林诚试图反抗,却被程阙单膝压着胸腔。
他面目狰狞,却敌不过程阙的力气。
那天也很凑巧,一向闲散的程阙戴了领带,他松了松领带,一把扯下来,黑色领带顺着他手腕缠绕,绑得极紧,连血都流得慢了几分。
许是有热闹看,舞池里的男男女女都停下来看热闹,不一会儿就围成了一圈。
商未晚站在那儿,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程阙和她之间打量。
她的脚却像黏了胶水一样,站在原地动不了。
而曲膝的程阙发了狠,朝着林诚的手又是一道。
“操啊!程二你他妈疯了。”
程阙手中捏着碎玻璃比到他喉咙,离他颈动脉几毫米的位置。
林诚顿时哆哆嗦嗦,“错了……我错了……”
饶是程阙已做到这份上,也没人上前劝一句。
没人劝,没人敢劝。
玻璃尖比着林诚的颈动脉,而林诚的双手被捆绑在一起动不了,红着眼睛求饶:“程哥……”
程阙手上用了狠劲儿,朝着他掌心又划一下。
不知为何,商未晚离得还算远,但她看着那一幕,却脑补出了很刺耳的锋刃划过皮肉的声音。
她忽地冲上前去,拉住了程阙扬起的手腕。
玻璃在绚丽灯光照耀下,折射着刺目的光,没人会怀疑这刃的锋利。
纤白的手没什么力道,差点被困住程阙的手。
但程阙回头看见是她,满脸的狠厉顿时消逝,皱着眉温声道:“有事?”
“我们走吧。”商未晚抿唇,一张惨白的小脸,看着有几分可怜。
她尽量平静着自己的情绪:“我们回家。”
很久以后,商未晚再想起那天晚上。
在那个灯红酒绿的夜里,她觉得程阙是修罗,却是她的神祗。
在拉着程阙穿过人潮的那刻,她低着头,却听见有人说:“这女人谁啊?”
“林诚真活腻了。连程二都敢惹。”
“程二以前叫程疯子,他命不想要了。”
任由他们议论纷纷,商未晚也都没理。
只是在快走出去时站定,和卫析并肩,一双美目瞪着他。
卫析却只看着她身侧的程阙,目光畏缩。
商未晚抿唇,抬手甩了一巴掌过去。
扇得力道很大,掌心都震得发麻,她握紧了拳头。
卫析的脸偏到一边,不可置信地看过来,似是不信她哪来的胆子。
但程阙坚定不移地站在她身后,看样子要为她撑腰。
卫析憋了一肚子火,却什么都没说。
商未晚冷着声音,一字一句道:“这些年你做过噩梦吗?”
卫析沉默。
商未晚也从未对他的人性抱有希望,但此时此刻,她真的很想问问他,你不会惭愧吗?不会内疚吗?
有人因为你的错误失去了生命,可你却没有一丝悔过之心,真的还算人吗?
“她死了。”商未晚说:“希望你以后永远做那只阴沟里的老鼠,翻船那天我一定会笑得很大声,就像那年你在医院里一样。祝你早死,或者活得生不如死。”
原本是一个很平静的夜晚,却在「愿」闹出了那么大的事儿。
庆幸的是,程阙为她撑腰。
若是没有程阙站在她身后,商未晚也不会那么大胆。
也是在那一刻,商未晚明白,恶人还须恶人磨。
程阙确实不算好人。
可对她来说,程阙挺好的。
商未晚那天失眠了一整夜,可是跟程阙一起回去之后,因为不想说话,所以闭上眼假装睡觉。
她的演技不算很好,她相信程阙也能看出来,但程阙没有拆穿。
他站在阳台上抽烟,背影萧索。
商未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猜不透。
之后程阙到床上抱着她,揽着她的腰睡觉。
但没睡多久,电话响起。
那是云京市凌晨三点的夜,他匆匆接了电话离开,商未晚一个人躺在空荡寂静的房间里。
彻夜未眠。
翌日去上班,商未晚专门用粉饼遮了自己的黑眼圈,也还是略显憔悴。
刚到工位没几分钟,手机就疯狂震动起来,滴滴滴个不停。
一看都是周悦齐发过来的,一连串的照片。
都是昨晚酒吧里拍的。
【周公主:@商商,这是你吧?】
【周公主:@商商,你昨晚一个人去「愿」了?打卫析那个人也是你?拉着程二哥走了的也是你?】
【周公主:你跟程二哥是不是背着我们谈恋爱呢啊?!】
【周公主:……救命啊!今天早上这些图在各个八卦群里传疯了,都说程二哥昨晚把林卫两家都得罪了,已经被召回程家老宅,不知道得怎么处理。】
【周公主:@商商,你说句话呀。昨晚到底怎么回事?程二哥呢?你俩是在谈?】
周悦齐光抓狂的表情包就发了几十条。
商未晚盯着屏幕,斟酌着该怎么回,用什么样的说法会更容易让周悦齐接受一些。
周悦齐和赵南星不同,相对来说,她被保护得太好,所以很单纯。
在周悦齐的世界里,黑就是黑,白就是白。
甚至没有黑白之间的交界线。
但商未晚常年行走在黑白之间。
还没等她想出来,有人曲指在她桌上敲了敲。
她抬起头,祝之明一脸愠怒地看着她。
商未晚和他的目光对上,还未等她开口,祝之明便冷声道:“出来。”
一副约架的阵势。
商未晚皱眉,“有事?”
祝之明把手机放在她眼前,赫然是周悦齐刚在群里发的照片其中一张。
这一张大抵是那一堆里最好看,把她和程阙拉手往外走的场景拍得很有氛围感,有种末日逃亡的调调。
商未晚压着唇,眼睫未动,佯装得很平静:“跟你有关?”
“你知道他是谁么?”祝之明显得有些烦躁,摸了把头发盯着她说:“出来说。”
商未晚站起来,兀自往外走。
楼层高,电梯也多,步梯少有人走。
此时步梯里安静得能拍灵异故事。
祝之明站在她对面,“说说吧,你跟他什么关系?”
“现在的实习生都这么关心领导的隐私么?”商未晚冷声道:“祝之明,你以什么身份质问我?”
祝之明看着她,不一会儿后笑了:“Rieken,你知道他是谁对吧?”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不答应我就是因为他?他是你男朋友?”
商未晚沉默片刻,“不管有没有他我都不会答应你。”
祝之明的笑收敛,表情有些阴翳:“他会当你男朋友?别逗了,Rieken。”
商未晚:“这都跟你没有关系。”
“但你他妈撬我姐墙角,怎么就跟我没关系了?”祝之明说:“好好的正宫你不当,非得跑到他那儿去当妾。Rieken,你他妈是不是不清醒?”
他气得爆了粗,商未晚的眉头皱紧。
……这里还是公司。
她知道祝之明的身份,全公司上下都给他三分薄面。
平时他把文件数据做错,写的报告狗屁不通,换成别人早就被骂得滚出了莱星,但因为他是凌越集团未来的继承人,所以给他修改报告,修正数据的活儿都落到了同期的实习生身上,而他依旧能在实习报告上评A。
商未晚虽是他的领导,却也不会派遣重要的活儿给他,就把他当座活佛供着。
但并不意味着他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尤其在这种事情上。
“祝之明。”商未晚冷声喊他:“你愿意怎么臆想是你自己的事,但别把你这些意淫说出来,很恶心。”
“嫌恶心你别做这种事儿?当了女表子还要立牌坊。”
“你跟我认识才多久?又有多了解我?什么都不知道在这里恶语相向,真的有种爱而不得就气到不择手段的既视感,恶心。”
商未晚瞪着他:“跟工作无关的事不要在公司说。还有,很久以前我就明确地拒绝过你。至于正宫和妾的,亏你还是个大学生,历史及过格没?大清亡于1912年,一百多年过去了,你头上怎么还有条辫子没剪?比旧时代的裹脚布还要长,还挺让人讨厌的,”
祝之明万没想到她会以这种话术来应对,一时没想到反驳的话。
“你……”祝之明皱着眉,刚开口便被商未晚打断:“还有,退一万步讲,我就算去当了他的妾,也不选择跟你,你想想自己有多差吧。”
说完,商未晚就转身离开。
但走回去时又补充了句:“以后不要在公司跟我说这些事,也不要用那种态度。不然我会申请将你调到别的部门。”
“你就不怕我找人把你开了?”祝之明诧异。
商未晚微顿:“还是遇到事只会找爸爸妈妈的小朋友?如果你觉得这样做是个成熟男人标志,那随你。我现在无所谓。”
“你不是需要钱么?”祝之明也简单调查过她,知道现在这份工作对她的重要性。
但——
“现在也没那么需要了。”商未晚说:“如果可以,我也不介意拉着大家一起死。”
商未晚晃了晃手机,“对了,祝少爷我录音了。如果你不想凌越集团的股价,因为你的负面新闻而下跌的话,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祝之明怔愣在原地。
商未晚进入职场这么久,录音录像已经成为她自保的手段之一。
而且现在进入网络时代,一则转发量破百万的新闻就能让一家上市公司的股价下跌5%以上,这也是现代企业汲汲营营钻研企业形象的原因。
商未晚跟祝之明聊完之后回到工位,后来Vivian还找了她一次,也是说工作上的事儿。
不过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带着几分怜惜和心疼。
商未晚还当她知道了什么,正准备主动出击把话说清楚,孰料Vivian说:“我已经申请把祝之明调到第九部了。”
商未晚微怔:“能行吗?”
“有什么不行?”Vivian说:“他来莱星证券就是学东西的,第九部拉到了凌越集团的项目,他去负责自家公司,更有利于学东西,也是上面的意思。”
把祝之明这个不定时炸|弹踢到别的部,商未晚再高兴不过,自是应下:“好。”
从Vivian办公室出来以后,商未晚再看手机,发现周公主已经给她打了七八通电话。
商未晚不想跟她打电话解释,便在微信上说:【挺复杂的。】
【周公主:@商商,你终于回消息了,我担心你出啥事了!】
商未晚:【没有。刚一直在忙。】
【周公主:你心可真大啊!这世界都因为你乱成一锅粥了,你还橡根定海神针一样。】
商未晚:【不然呢?现在不干了明天去喝西北风?】
赵南星突然冒泡:【这个季节连西北风都没有。】
群里气氛变得轻松起来。
周悦齐发语音碎碎念地问,倒不像是想问商未晚要个答案,非得知道她跟程阙的关系,而是自己吐槽,把她的内心OS都说出来。
商未晚听了好一阵才回复:【不是你想的那样。】
【周公主:那是什么样儿啊?今天早上我嫂子还问我来着,说上次就看见程二哥来我们家接你,她还以为自己看花眼了。】
商未晚发现很多古谚都说得很对。
上学时并不觉得,但很多年后,这些话或多或少变成现实,就会化作一支利箭突然射在心口。
教育的意义或许就在于此。
譬如,纸是包不住火的。
她藏了很久的秘密被摊开在大庭广众之下,此时却羞于启齿她跟程阙之间的关系。
男朋友?地下情人?协议关系?炮|友?
似乎没有任何一个词能准确形容她跟程阙的关系。
而此刻,商未晚坐在工位上突然很想程阙。
想知道程阙在做什么,昨晚去了哪里。
更想知道这段虚无缥缈的关系会在何处落下句点。
商未晚斟酌着回复:【算有好感吧。】
说完又怕周悦齐再问,便道:【暧昧了一阵儿。多的我就不想说了,能让我保留一些吗?】
周悦齐发语音:“虽然我很好奇,但如果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我这儿还有点关于程二哥的八卦,你要不要听听?不想听的话我就乖乖闭嘴。”
商未晚坐在工位上,满屏的数据根本看不进去,最终发了一句:【说说。】
周悦齐知道的八卦也有限,从各个八卦群里东拼西凑来的。
林诚是林家独子,虽不如明季集团那般家大业大,却也咽不下这口气,而卫析昨晚顶着一脸伤回去,把家里老太太心疼坏了,吵着嚷着要让卫总给卫析讨个公道。
两家都不算是太上得了台面的家族,更别提明季集团还涉猎了军工方面。
但两家联合起来也够程家喝一壶。
最关键的是,程家的家训一直都是低调谦逊,这样才能在偌大的云京城里立足,成为一棵人们动摇不了的常青树。
可昨晚的程阙太张扬了。
平日里他的张扬都是对程家有利的,所以程总没怎么管过。
但昨晚他过于疯,有点太不把程家家训放在眼里,便被连夜喊回了家。
至于回家之后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
周悦齐听说林卫两家都派了人去交涉,目前的态度都很强硬,要么明季集团在合作项目中让利,要么就让程阙出来道歉,不然就断掉合作,颇有种要拼个鱼死网破的架势。
商未晚还说:【明季集团应该会选择让利吧。】
周悦齐并不清楚,只是搬运了隔壁群的一个分析,说是这一次林卫两家咬得很紧,要明季集团让利二十个点,两家的项目皆是如此,这样明季集团起码亏损几个亿。
这几个亿也不可能让程阙去填补,程阙所有的资金都用来运转「望」了,在修建「望」时还跟银行周转了几千万。
程总也不是个善茬,让程阙去道歉就意味着丢了明季集团的脸,所以很有可能是让利,但让利结束后这些亏空肯定要是补足的,最好的办法就是明季集团和凌越集团联姻。
当然了,若是为了折辱程阙,程总也会选择让程阙去道歉。
可是这云京城里,谁不知道程阙那跟疯狗一样的性子?
也是这些年里随着年纪渐长,为人温和了些。
放到十年前,昨天的林诚有没有机会见到第二天的太阳都难说。
那时候,程阙的狠劲儿没人敢惹。
就连那年程商津去世,程阙在雪地里跪了三天三夜,差点死在雪地里,都没道过一句歉。
那就是面上看着温和的硬骨头。
就连程总都说,他这逆子,长了一身反骨。
群里八卦得津津有味,陈年旧事和昨晚的事儿混在一起聊。
商未晚看完,只说了句:【走一步看一步吧。】
之后周悦齐约她出去吃饭,她也借口说有工作没去。
入春以后的云京市很和煦,天空湛蓝,随手一拍都是能做画报的程度。
商未晚日常仍是上班,下班,早上醒来看股市,晚上下班看书。
中药一日三餐,喝到告罄。
偶尔会给程阙发条消息,但得到的回复都不咸不淡。
她问他:【在做什么?】
他回:【在忙。】
她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他回:【等有空。】
问了两次,她也就懒得问了。
不过一周时间,商未晚却觉得时间过得格外漫长。
有天早上醒来,天阴沉沉的,股市一片惨淡,绿得像是地里新长出来的韭菜,新鲜的一茬格外茂盛,绿油油的让人不敢看。
商未晚记得很清楚,那雨在她刚出门便落了下来。
云京市工作日的早高峰在雨天堵到爆炸,她在拥堵的车流里打开手机,看见了两条热搜。
一条是“A股”,后边跟着一个鲜红的爆。
另一条是“明季集团和凌越集团豪门联姻”,后边跟着一个“沸”。
不知为何,商未晚这些天悬而未落的心在这一刻忽然落了下来。
随之落下的,还有几滴眼泪。
雨天大雾弥漫,前边发生了连环车祸,交警赶来处理。
商未晚知道,有些路,不管怎么去走,都是死路一条。
堵车的早高峰结束,她抵达公司时已经迟到。
但是刚到公司,Vivian就喊她,说是吉陵电子公司那边的人过来,在会议室里等她,要跟她单独会谈。
商未晚问Vivian具体的事儿,Vivian却说她也不知道。
商未晚拿着笔记本和纸笔去了会议室,一推开门就看见一个头发花白,精神抖擞的男人,估摸着六十多岁,穿着一身棕色的西装。
她朝对方颔首,“你好,请问您是……”
“商小姐你好。”对方站起来自我介绍,朝她伸出手:“我是秦礼,二少爷喊我一声秦叔,您也可以这么喊我。”
商未晚眉头皱紧:“您不是吉陵电子的……”
“秦伯晋是我的儿子,得益于程总提携,他才能做到如此成绩。”秦叔说话很温和,进退有度,就像是邻家知识渊博的老爷爷,可商未晚却没有放下戒心,“您来找我是?”
秦叔拿出一张银行卡推过去,“我来是替程总办些事。”
“这是?”商未晚盯着那张卡,忽然觉得这桥段有些眼熟。
“这里面有八十万。”秦叔说:“是程总给您的旅行资金,希望您未来一年内可以去想去的地方玩一玩,毕竟年纪还小,更好地看过世界才能更深地认识自我。”
这话说得太漂亮了。
大抵没人能不心动。
可商未晚从小就知道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她没有拿,而是问:“然后呢?”
秦叔又取出一叠支票,在上边签下金额:“这是一千万,程总希望您能跟他达成一个合作。”
“什么?”商未晚问。
外边的雨下得更大,整个世界都漂浮起了大雾。
林立的高楼被淹没在大雾之中。
秦叔缓缓道:“希望您跟二少爷分开。这是合同。”
sorry,又迟了。
晚上努力准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