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对面就是24小时便利店。
言忱买了盒烟出来才发现没火,站在便利店门口咬着支烟,隔了会儿又把烟放回到烟盒里,重新进去买了打火机。
南宜的气温高到离谱,这个点儿站在外边,分分钟把人晒化。
言忱寻了个僻静阴凉的地方,不疾不徐地取了支烟咬在嘴里,随后点燃。
青灰色的烟雾在脸前围绕经久不散,她就那么随意坐着,眼神迷茫。
脑子里乱糟糟的,不知道该想些什么。
或许是想得东西太多了,一时间集中不了精力。
唐宛如那句话一直在她脑海里盘旋,和贺雨眠、傅意雪等人之前说得一起涌入脑海中,融杂在一起。
都说她适合舞台。
都记得她曾经梦想站在大舞台上唱歌。
时常有人问她要不要出道。
她面前曾摆过那么多选择,但实际上她无路可选。
她能遇到一个徐展,就有可能遇到十个、百个徐展,他们会站出来提醒她的过去,会把她放在放大镜下扒她的过去,她注定无所遁形。
那个舞台很好、很耀眼、很吸引人,是她的梦想。
但在某些时刻,她失去了拥有梦想的资格。
一支烟抽完,言忱把烟蒂弹进了垃圾桶,又在下边坐了会儿才上去。
她上去以后唐宛如什么都没再说,ipad上也切了电视剧看,看她时也小心翼翼地,言忱给她削了个苹果递过去。
“阿忱。”唐宛如接过苹果,咬了一小口,“妈妈不是故意说那些话的,就是看着合适给你提个建议。”
“我知道。”言忱说:“没事,我没有在生气。”
她坐在那儿,表情冷淡,和她说出来的话并不相符。
唐宛如小口咬着苹果,时不时瞟她一眼,“你要是不喜欢,妈妈以后都不说了,你做你喜欢的事情就好。”
“嗯。”言忱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自己的问题,而且这些事或许对唐宛如来说并不算什么。言忱怕她多想,勉强笑了笑,“看电视吧。”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唐宛如却仍旧喜欢盯着她看,还是那副歉疚的表情,她干脆把话题转到电视剧上,“这个男生是不是和女生是一对啊?”
唐宛如看得是偶像剧。
言忱从小到大都没看完过一整部的台偶,唐宛如几乎一部不落地看过,而且如数家珍。
听言忱问剧里的人物关系,唐宛如立马来了精神,“这是个男二,真正的男主是另一家公司的总裁……”
她说起这些来逻辑很清晰,言忱敷衍地点头附和,佯装听懂。
之后两人看了一下午的电视剧。
言忱内心毫无波澜,唐宛如一直在说:“好甜好甜,糖分超标了。”
说的时候还要拉一下言忱,“甜不甜?”
言忱面无表情:“甜。”
其实她根本不觉得哪里甜。
不就是男女主拉了一下手,接了个吻吗?
哪里甜了?
弹幕甚至在刷:
[把我杀了给各位助助兴!]
[呜呜呜!我开会员了,就当我给两位的份子钱!]
[好甜好甜我死了。]
[我把民政局搬来了,原地结婚!]
[结婚结婚结婚!给我甜一辈子!]
……
言忱看着这些弹幕在想:偶像剧的终点不就是结婚领证吗?谈恋爱的时候哪对情侣不幸福?不幸福怎么会走进民政局结婚呢?但是结婚以后呢?
所有的婚后剧都是家庭琐碎、鸡飞狗跳,不是拍中高考教育升学,就是拍《回家的诱惑》《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偶像剧和家庭伦理剧完全割裂,仿佛是两个世界,哪里会甜?
大抵是她太悲观。
她觉得所有感情看当下就好,至于婚姻和未来,不用去想。
反正谁家都是一地鸡毛,没谁会真的爱谁一辈子。
当下一个说爱一个相信,快乐一时算一时。
之后的事留给之后。
可她看偶像剧时总不可避免想到他们结婚以后也会这样吗?怕是这个霸总婚后没多久就要出轨了吧?这个男人性格这么温柔,说不准哪天就激发了心里的邪恶因子,走上家暴道路。
她总是想些有的没的,看偶像剧会甜才怪。
但这些话,她从不会和唐宛如说。
唐宛如是活在城堡里的公主,哪怕有天曾经驾着马车驶离城堡进入黑暗森林,终有一天也还是回到了城堡里。
她只是出去冒了个险。
>>>
陪唐宛如看完剧以后,陆平风打电话来问晚饭想吃什么,他好让阿姨做了带过去。唐宛如刚做完手术也只能吃点清淡的,就点了两个素菜,言忱想了想,说自己不吃了。
她等陆平风过来以后找沈渊去吃。
唐宛如等她挂了电话才问:“阿忱,你怎么不吃?是减肥吗?你都这么瘦了,经常不吃饭可不行。”
“不是。”言忱说:“我有约了。”
“有约?和谁?”唐宛如没好意思说你在这边还有朋友?但狐疑的表情已经出卖了她的心声,最后只能问:“和斯越吗?”
言忱摇头:“不是,一个朋友。”
唐宛如沉默了会儿,忽然福至心灵,“阿忱,你交男朋友了吧。”
言忱愣怔,她也不知道唐宛如怎么猜出来的,但还是大大方方承认:“是。”
“晚上和他一起吃饭?”
“对。”
“哪儿人啊?”唐宛如问:“是你在北城认识的吗?”
“北望的。”言忱顿了顿,忽然说:“你以前见过。”
唐宛如一愣,想了几秒道:“高中同学?是个子很高、长得好看,然后帮我把菜从菜市场拎到巷子口的那个男孩子?”
“是。”
“我没记错的话,他是你同桌?”
“是。”
“他现在也在北城?”
“嗯。”
言忱什么都没隐瞒,但也什么都没主动说。
唐宛如问什么,她就说什么。
但没问的,一个字都不多说。
唐宛如对沈渊记了这么多年,她也是没想到的。
言忱和沈渊常走在一起,她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见过唐宛如的,但有天她看见沈渊帮她妈拎着东西回了家。
她在路上看见都惊了。
之后问沈渊,沈渊就说是乐于助人,正好帮到了她妈。
言忱可没信。
不过一直也没撬出来他的话。
这会儿唐宛如感叹了声,“那会我就觉得他对你有意思,没想到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你们还能遇见啊?”
言忱沉默,没有搭这茬。
“我们离开那天晚上,你是不是就去他家来着?”唐宛如低声问,这声音似是在缅怀过去。
言忱神色忽然一凛,冷冽的目光倒把唐宛如吓了一跳,她赶紧低下头,几秒后又如实回答:“是。”
她很少对唐宛如撒谎,除了某些涉及到唐宛如自己的事情。
所以唐宛如问了这种是非题,她直接就回答了。
唐宛如却又噤了声,不再问。
她记得那天晚上离开前,言忱满怀心事、带着一丝希望地出去,红着眼睛回来,然后拎着行李和她跟陆平风离开。
在离开北望的飞机上,言忱坐在靠窗的位置,借着光亮起来的时候,她看到言忱闭着眼睛在流泪。
她很少见到言忱哭。
小时候的言忱还是个哭包,长大以后却愣是一滴眼泪都不掉。
在和言明德反抗的时候,木棍落在背上都打不弯她的脊梁,她能恶狠狠地跟言明德说:要么你打死我,要么等我弄死你。
她紧紧地把自己护在身后,从未和言明德低过一次头。
从未。
很多时候都是言忱护着当母亲的自己,唐宛如想到这些就心酸地落下泪来,可怜的阿忱,她承受了太多不该她承受的苦难。
“怎么还哭了呢?”言忱给她递了张纸过去,“一会儿陆叔叔来了该以为我欺负你了。”
唐宛如却转过身紧紧地抱住她,“阿忱,你受委屈了。”
言忱愣怔,片刻后又抱住她。
>>>
言忱在8:20接到了沈渊的电话。
“你还在医院吧。”沈渊说:“我已经逛完回来了。”
“你在酒店?”言忱问。
“没有。我在医院门口等你。”
言忱下意识走到窗边,这才发现这个病房的窗外风景是另一条转角的街,看不见任何一个正门。
“那你等一会儿。”言忱说:“大概十几分钟。”
“嗯。”沈渊又问:“你带伞了吗?外边好像要下雨。”
言忱看了眼天,白日里的闷热似乎就是为晚上的暴雨做准备,乌云大片大片地遮住了天空,看上去灰蒙蒙的,似是随时会电闪雷鸣。
“没带。”言忱说:“你也没带的话去便利店买两把,南宜的雨下起来很恐怖。”
沈渊应了声好。
挂断电话以后,唐宛如问:“是那个男生打来的吗?”
言忱点头。
“他这会儿在医院楼下?”
“是。”
唐宛如欲言又止,欲言又又止,几次之后,言忱问:“你是不是想见他?”
唐宛如立马点头,但又怕言忱不高兴,低声说:“你要是不愿意的话,妈妈不见也可以的。”
“他要是不方便,也不用上来。”唐宛如说:“我就是……有那么一点点好奇。而且你也知道,我这个身体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
“停。”言忱的手机在手里转了一圈,“别说这些丧气话,我就喊他上来。”
“不说不说。”唐宛如立马改了口,“妈妈身体好着呢,能活到九十岁,给你们带小朋友都没问题。”
言忱:“……”
不是。
婚还没结呢?哪来的小朋友?
不对,恋爱才刚谈,怎么可能要结婚?
言忱懒得纠正她,把电话给沈渊回拨过去。
她也没客气,单刀直入:“你买好伞了吗?买好的话就上来吧,住院部912,全国医院的架构应该都差不多,你能找过来吧?”
沈渊:“……能吧?”
“不能的话就给我打电话,我下去接你。”
沈渊:“……”
他一脸懵,但在言忱挂电话前紧急问了句:“我上去干嘛?”
言忱抿唇,看了唐宛如一眼,“我妈想见见你。”
沈渊:“……”
沈渊从24小时便利店出来,挂断电话以后仍旧在风中凌乱。
这风刮得越来越大,颇有疾风暴雨之势。
他看着那通只有1分20秒的通话记录出神。
这么快就要见家长?
虽然以前也不是没见过她妈,这会儿还见过了陆斯越,但这种场景下她说句我妈想见你,就感觉处处都透着诡异。
而且他这算是第一次上门了吧?还是探望病人,怎么都得穿得隆重点,买个果篮,拎点营养品上去。
沈渊来之前也做好了见她家里人的准备,但今早言忱那话让他觉得,言忱不太想让他见,他也就歇了心思。
毕竟是重组家庭,谁知道里边是什么情况?
言忱肯定有她的理由。
但没想到变故来得如此之快。
他站在便利店门口思考了两分钟,转身回去买东西,幸好是医院附近的便利店,卖的东西还算齐全,他买了果篮和一箱牛奶,还觉得不够,但又不知道再买些什么。
便利店里又不可能卖燕窝。
沈渊结账时五味杂陈。
真的要拎着不到两百块钱的东西上去吗?
有点丢人了吧。
要不不上去了?
好像不行。她都说是她妈妈想见一下他,肯定是她妈妈知道了他在楼下,这才邀请他上去,这会儿他临阵逃脱,那也太没担当了。
沈渊又看了眼自己的衣服。
白T短裤,好像有点太随意了。
这真的不是见家长的造型。
他在便利店门口不断徘徊,直到店员问:“先生,有什么可以帮到你?”
沈渊:“……”
能帮我英雄赴死吗?
最后在店员恳切的眼神中,沈渊拎着那点儿东西进了医院。
他还是第一次来南宜的医院。
南宜医院的神经内科很出名,在全国医院中名列前茅,沈渊大学有同学跟着导师来这边学习过。
对于一个常年在医院里工作的人来说,从这么多栋楼里找住院部是很简单的事情,沈渊很轻松就找到了。
他上了电梯,两只手都没空着,正打算放下东西来摁电梯,结果外边跑进来一个气喘吁吁的中年男人,拎着保温盒,一身休闲装,进来以后摁了九楼,倒省了沈渊的事儿。
他盯着男人看了会儿,总觉得眼熟。
不过他没来过南宜,肯定不是熟人。
男人却对打量的目光很敏感,回过头来看他笑了笑,“小伙子来探望亲人啊?”
沈渊正随着电梯的上升,心里越来越紧张,“算是。”
未来的岳母,也算亲人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男人笑着说:“你们现在年轻人说话怎么都这么似是而非呢?我有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儿子,说话也总爱搞这一套。”
沈渊抿唇:“见个未来长辈。”
“???”
“去见女朋友的妈妈。”沈渊说。
男人看了看他手里的东西,“那你这买的有点少吧。听叔一句劝,追女孩儿啊不能吝啬,尤其你这是第一次上门吧,女孩儿妈妈在医院,你都不多买点营养品,人女孩儿能放心跟你啊?”
沈渊:“……”
他也不想的。
他刚刚甚至动了让李淼给快递几根野山参的想法。
时间紧迫,附近连个像样的超市都没有。
将就吧。
男人叹了口气,“你们这些年轻人,现在做事儿呐,越来越不讲究了。”
沈渊:“……”
“临时来的。”沈渊说:“之前没想到,附近买不上。”
“你上医院探望病人,还能想不到这些?”男人摇了摇头,“那就说明啊,你这个人不太靠谱。反正我要是家长,我肯定觉着你这人不可靠,要是我女婿以后第一次上门就拎这点儿东西,我得给他棍棒打出去。”
沈渊:“……”
更紧张了。
“没事儿。”沈渊说:“我不上您家的门。”
男人嘿嘿一笑,“主要是我女儿啊太漂亮了,谁要是娶走我家女儿,那不得供起来?可能是我这个当爸的啊,护女心切。”
九楼到了,电梯门打开。
沈渊朝他做了个请的手势,话都不想多说。
本来他就挺紧张的,第一次上手术台都没这么紧张过。
结果还出来个人跟他一直说,说得他都想下楼重新买了东西再来。
主要是他以前也见过言忱妈妈,印象里是很温柔的一个女人。
跟他妈的精明干练不一样,言忱妈妈更像是江南水乡养出来的女孩儿,一双时刻都带着笑的眼睛,说话也很温和。
言忱是真的一点儿都没随她妈的温婉。
沈渊在放鸽子和买少了东西选择后者。
放鸽子的印象更糟糕。
所以他现在看这男人很糟心。
他又不是拎着这么点儿东西去他家,至于吗?
他向来讨厌这种到哪儿都能说教几句的人,尤其是中年男人,因为他爸沈长河就是这类型的典型代表。
等到男人出去以后,他才迈步出去。
男人拐了个弯,不知去了哪一间。
沈渊开始找门牌号,但有好心的护士给他指了路。
他拐了一个弯才找到912,门紧闭着,他站在门口深呼吸了一口才敲了门。
两声之后,门打开。
言忱站在门口,侧过身让他进来,看到他买的东西以后微不可察地皱眉,“你怎么还买了东西?”
“过来看阿姨总不能什么都不带吧。”沈渊轻笑着进门,言忱把他手里东西接过放在地上,“我妈这里什么都不缺啊,你买了也没人吃,而且果篮都是智商税,你会交这种?”
她说完以后一回头,就看见沈渊正和陆平风对视着。
四目相对,气氛尴尬。
沈渊的表情变幻莫测,陆平风亦然。
言忱拍了下沈渊,“你在想什么呢?”
按照一般定律,他应该跟陆平风和唐宛如打招呼了啊。
但沈渊一动不动,像个雕塑,眼里无光。
沈渊:“……”
他此刻在思考乘坐宇宙飞船逃离地球好,还是挖个洞把自己埋了好。
言忱也发现了两人的奇怪,看了看沈渊,又看了看陆平风,“你们认识?”
两人忽然异口同声,声音极高,“不认识。”
言忱:“……”
“那我介绍一下吧。”言忱说:“那是我妈,那位是陆叔叔,我妈妈的丈夫。这位……”
她顿了下看向沈渊,沈渊立马心领神会,他微微鞠躬,“叔叔阿姨好,我是沈渊,言忱的……”
一时不知该说是朋友还是男朋友。
他望向言忱,两秒后,言忱直接握住他的手,和他并肩站在一起,笃定地说:“这我男朋友。”
陆平风的表情裂了。
他看着沈渊时发现沈渊也在看他。
他尴尬地别过脸。
唐宛如却笑笑,“小沈来坐吧,这么冒昧地让阿忱把你喊上来,也是因为许久未见了,想看看你。”
“嗯,阿姨。”沈渊坐在病床边笑着说:“好久不见。”
“你们以前就认识?”陆平风更震惊。
唐宛如点头,“小沈是北望的,跟阿忱是高中同学。”
陆平风:“……早恋?”
“没。”
“是。”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前者是沈渊,后者是言忱。
说完以后两人对视一眼,言忱说:“18岁以后谈的,不算早恋吧?”
陆平风:“……”
是听了会心梗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