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度双相情感障碍。
那天去精神科检查的时候,沈岁和就知道了这个结果。
这是医生给出的详细书面诊断报告,沈岁和让快递过来的,没想到会赶得这么巧,正好让曾雪仪看到。
他那天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已经让医生开了药,在他身上,躁郁症跟抑郁症发作的频率相近,所以开得药都是小剂量的,医生让先吃一段时间慢慢观察。
他这几天有按时吃药,感受也不太明显。
跟以前好像也差不了多少。
就像现在,曾雪仪站在他面前,他很想越过曾雪仪把茶几上的杯子全都摔碎。
非常带有破坏性的想法在他脑子里不停轮回。
但他尽力克制着。
“你走吧。”沈岁和说:“这里是律所,我不想跟你吵架。”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能听得出来他在压抑自己的情绪。
“这到底是什么病?”曾雪仪问。
沈岁和抿唇,没说话。
“你说啊。”曾雪仪站到他面前,“能不能告诉我?这到底是一种什么病?”
“不严重。”沈岁和说:“我在吃药,慢慢会好的。”
他克制着,他不想发火,不想在办公室里摔东西。
“那你先告诉我是什么病!”曾雪仪忽地拔高了声音,“难道你还在为那个女人跟我生气吗?!我还是不是你妈?!你怎么什么事情都不告诉我?!”
克制。
克制。
啪。
木质日历被扔到地上,跟光滑的瓷砖碰撞发出响声。
沈岁和再也克制不住,他大声喊道:“你是!但我要怎么跟你说?!我应该说什么?!这是什么病你自己不会查吗?!”
“你这个自私的毛病能不能改改?为什么在我得病以后还要一次次的来问我?你自己查一下很难吗?!”
砰!
桌上的笔筒跟小摆设样儿全都被他扔到了地上,其中还有一个是玻璃制品,声音格外清脆。
“你……”曾雪仪被他突然的变化给吓到了。
只见他猩红着眼,脖子里青筋快要爆裂。
“你……你……”曾雪仪磕绊了几句竟什么都没说出来,她盯着沈岁和看了会儿,忽然放缓了声音,“那你要怎么样才会好?”
沈岁和的呼吸急促,他在尽力调整自己的气息,想让情绪平稳下来。
可他看着曾雪仪便觉得气血上涌。
“你走吧。”他颤着声音说:“让我静静。”
曾雪仪神情恍惚,懵懂应了声好。
她一边倒退一边往外走,但走到门口想起来自己没有拿包,她又退回来拿包。
站在沙发处,她抿了下唇,艰难晦涩地开口,“是因为江攸宁么?”
“不是她不是她。”沈岁和皱着眉摇头,“我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和她没关系!你不能不要每次遇到问题就把责任推在她的身上,她是什么?背锅侠吗?”
曾雪仪:“果然!你就是因为她才变成这样的!”
“然后呢?”沈岁和红着眼睛盯着她看,“你想怎么样?”
曾雪仪忽然愣住。
这样的沈岁和眼神完全陌生,在某一瞬间,她怀疑沈岁和想要杀了她。
忽然脊背生寒。
“你……你想做什么?”曾雪仪磕绊着问他,眼睛仍旧瞪得很大,想要以眼神吓退他,但这眼神的杀伤力并不大,因为里面藏了惧怕。
“我不想做什么。”沈岁和说:“我会对你做什么吗?难道你觉得我会杀了你吗?是给你的牛奶里放安眠药还是往你的枕头下藏针呢?”
“你……”曾雪仪忽然语塞,她扩张的瞳孔里藏着害怕,但她仍旧在几秒后嗤笑道:“你都知道了。”
“你不愧疚吗?”沈岁和盯着她,一字一顿道:“你不害怕吗?你不会做噩梦吗?为什么你在做了这么多事后还能理直气壮,你的世界里是不是只有自己和我爸?我爸死了,所以你就这么肆无忌惮,你觉得谁都管不了你,而你能管任何人是吗?!”
沈岁和从没如此质问过她。
哪怕是发现她给江攸宁牛奶里倒安眠药的时候。
他那时候只有一个想法,快逃。
江攸宁快走吧。
这里她不能再待了。
再待下去,他真的护不住。
他想质问曾雪仪,可那时的曾雪仪目光溃散,在他面前好像是疯了一样。
他怎么质问?质问有用吗?
所以他全藏起来,藏到别人看不见的地方。
他晚上睡不着,睡着了就开始做噩梦。
梦里是无穷无尽的困境,是剪也剪不断的枷锁。
“你往江攸宁枕头里藏针的时候是怎么想的呢?”沈岁和一步步逼近她,“你往她牛奶里倒安眠药的时候是怎么想的呢?你为什么会那么做?我过得好不好,全部都是由你来定义的么?那你现在看看,我过得好么?!我现在把生活过成了什么破样子!”
“我跟死。”沈岁和红着眼睛,一字一顿道:“不过一步之遥。”
说完之后,豆大的泪珠从他眼里掉下来。
落在地板上转瞬即逝。
他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那双眼睛红得吓人。
“你告诉我,我应该变成什么样才能让你满意?如果我不能让你满意,我给你造一个人工智能AI吧,他会听你的话……”
啪。
曾雪仪眼里含着泪,手却悬在空中。
她一巴掌打在了沈岁和的脸上,沈岁和根本没反应过来。
疼痛在他脸上蔓延开来,但他忽然笑了。
笑得声音低沉,听着毛骨悚然。
“沈岁和!”曾雪仪吼道:“你疯了吗?!”
“还没有。”沈岁和忽然变得平静,“但是快了。你知道双相情感障碍的别称是什么吗?”
没等曾雪仪回答,他就补充道:“是精神病。那你知道双相情感障碍最严重会变成什么吗?”
“是精神分裂。”沈岁和笑着说:“我,你的儿子,你最骄傲的儿子,以后会是一个重度精神分裂患者。怎么样?还能骄傲吗?”
曾雪仪忽然什么话都说不上来,她匆匆往门口走。
但在她走到门口的时候,沈岁和忽然再次开口,“如果你不想让我死,那所有的事情到此为止。”
曾雪仪的脚步微顿,而后疾步离开。
她的脚步声慢慢消失,沈岁和才敢松一口气。
他关上办公室的门,靠在门上大口呼吸。
手紧紧握成拳,指甲掐着掌心,似乎只有这样的疼痛才能让她减缓一些心里的痛苦。
等到情绪平缓下来之后,他缓缓伸出手,只见手心里已经渗出了血。
他没动,脑子里一片空白。
从曾雪仪离开这间办公室之后,他脑子里就是一片空白。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去做什么,该去哪里。
他仰起头隔着玻璃看了眼外面的太阳。
今天天气很好,可他有点冷。
他还是,很想去远方。
江攸宁跟宋舒约了时间,拎着礼物去了宋舒家。
星星跟闪闪正在爬行垫上玩,看见她之后笑着打招呼,星星仍旧是那副木讷的样子,而闪闪笑起来更甜。
江攸宁把礼物分给两个小朋友,然后坐在沙发上等宋舒。
宋舒给江攸宁倒了杯热水,然后有些局促地坐下,“江律师,你都知道了啊。”
“嗯。”江攸宁说:“知道了一部分。”
“那我就直说了哈。”宋舒说:“我妈三天前骗着星星跟闪闪去了华峰那,问他要了两百万,是现金,但那天我妈没有走出他们办公大楼我就追上去了,我把钱从我妈那抢走还给了华峰,那天我妈打我,不,准确来说是互殴,我就跟她说断绝母子关系了,虽然我知道这样可能也没什么用,但我一定会保护好星星跟闪闪的。”
“可是法院不看你的保证。”江攸宁无情地说出事实,“现在就是在给星星跟闪闪找最好的归宿,从你跟华峰中间选。恕我直言,你的母亲现在是个隐患。”
“你说这样的情况,我报警行吗?”宋舒问。
江攸宁摇头,“在极度极端的情况下是管用的,但你们毕竟是有血缘关系,在同一个户口本上的母女,这种家庭纠纷,警察一般是劝和的,如果你想要通过报警来脱离原生家庭,应该不太可能。”
宋舒忽然犯了难,“那我该怎么办啊?江律师。”
江攸宁来得路上就一直在想办法,算是想到了一条比较损的办法。
“你去雇几个保镖。”江攸宁说:“如果你妈再上门来,就让他们把人扔出去,如果你爸跟你弟也来的话,那你用同样的办法,但是千万注意分寸,不能伤了人,从家庭纠纷弄成刑事案件,我不想帮你打两次官司了。”
宋舒笑,“我懂了。”
“反正我也就想到了这个办法,就看你能不能狠得下心了。”江攸宁说:“我的建议是你要打就把他们打怕,然后再给他们一笔钱,一当医药费二当补偿,让他们以后别再来找你。”
“好。”宋舒应完之后又有些迟疑,“这样行么?要是他们报警怎么办?”
“你先用言语激怒他们,然后逼他们先动手,你只是正当防卫,记得全程录像录音,保留证据,”江攸宁说:“这其实是下下策,跟自己的亲人这样做……”
她噤了声,宋舒也低下头苦笑,“谁愿意这样做啊。不瞒你说江律师,我从高中辍学以后已经给家里补贴进好几百万了,每次都说是最后一次,我给我妈买新衣服,给我爸买新手机,落不着一句好,我弟考试成绩吊车尾,考了个烂职高都被拱在天上,我就跟家里的提款机似的,只要一次不给她们就骂我白眼狼,所以我拼命想让他们念我的好,但一点用都没有……”
她说着掉下眼泪来,但瞬间又抹掉。
“我知道了。”宋舒说:“我先拿这个办法试试,古话说得好,恶人还须恶人磨,我爸其实性子可软了,我妈看着泼,但其实欺软怕硬,跟村子里的女人打架,她从来都是嘴上厉害,根本不敢动手。我家里的人我清楚,但……”
她抹了抹眼泪,“毕竟还是家里人,我有时候也讨厌我自己,把这些无底洞给供着,但有时候又看他们可怜,偶尔也会念起他们的好,毕竟是他们把我养大的。不过他们做那些事的时候,是真的让人心寒。”
江攸宁给她递了张纸巾过去,“能理解。”
但无法茍同。
她自幼顺遂,唯一也就在沈岁和的事情上栽了点儿跟头。
她很难理解宋舒的这种情绪,甚至设身处地去想的时候,她都觉得宋舒为什么不能及时止损?
“没事。”江攸宁安抚她,“都会过去的。”
“嗯。”
“你威胁过他们之后,记得跟他们签一份断绝关系协议书。”江攸宁说。
“江律师,这个有法律效益么?”
江攸宁摇头:“我国法律不准许任何一方断绝关系,因为你需要承担赡养义务。但你签下这个是让他们从心底里知道你变了,跟以前不一样,不能再随便欺负了。”
“好。”宋舒答应。
所有的事情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宋舒的二审定在了八月中旬,江攸宁已经怀孕七个多月,估计打完宋舒的二审案她就得回家安心养胎了。
经由宋舒一审案结束之后,方涵跟她谈了正式入职的事情,进入金科律所成为初级律师,她已经答应并签订了劳动合同,成为了金科的正式员工,但目前手头负责也只有宋舒这一个案子而已。
不过岑溪预料得不错,在她一审赢了沈岁和之后,不到一周的时间里,来金科找她打官司的人就变得多了起来。
中途她只接了一个,也是个离婚纠纷的案子,但那两人的情况没有宋舒跟华峰的复杂,所以解决起来并不算很难。
她这个人性格好,做争议解决的时候,跟对方和当事人都能建立比较好的印象,最后得到能获得不错的效果。
时间一晃眼来到了八月。
这天闻哥给她打电话,约她到天香一品吃饭。
她素面朝天,穿着平底鞋就去赴约。
她这会儿已经不适合开车了,所以雇了个司机,司机把她送到楼下,然后她自己上楼。
闻哥订的包厢是顶楼的888,听说很贵。
她一路上到顶层,刚下电梯拐了个弯就看到了华峰,而且他正在——吸丨毒。
不是吃得那种药片,是粉末状的东西放在锡箔纸上,用火一点燃就能够致幻的白烟。
江攸宁顿时瞪大了眼睛,她立马拿出手机,把手机摄像头伸了半个过去,一连拍了四五张照片,但她往后撤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饭店走廊里的花瓶。
哐当。
华峰顿时警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