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陈海芯（上）
凌的电话打来时，陈海芯还在开会，她看了一眼便挂断，过一会，他的短信进来：“今晚我带希希出去吃饭。”
陈海芯盯着这几个字微微出神，大拇指往上划，整个对话框里，几乎每条对话都跟女儿有关。
她输入一个“好”字发送过去，锁了屏，把心思重新放到会议上。
因为会议耽搁了点时间，今天下班比较晚，到家时将近8点，屋内漆黑一片，无人在家。
陈海芯换好鞋，将长发扎起，换上家居服，卸妆的时候听到门口有声音传来，她抽了张一次性毛巾将脸擦干，走出浴室。
一岁半的希希被陆凌抱在怀里，两人正在聊天，说是聊天其实不太准确，希希会说的话不多，大部分是陆凌在讲，她认真听讲的模样怪可爱，时不时用叽叽喳喳咿咿呀呀的奶音打断爸爸。
“去吃什么了？这么大味道。”陈海芯从他怀里接过女儿，正值冬天，但广州的冬天一向都很没有诚意，今天中午温度最高到了28℃，希希里面穿了件薄毛衣，外面套了件毛茸茸的背心，背心很新，闻着还有一股新衣服的味道。
“外套被可乐弄脏了，所以买了件新的。”他解释道。
“可乐？你带她去吃什么了？”
“麦当劳。”
“这么小能吃麦当劳？”
“又不是毒药，什么都能吃。”见陈海芯略有不满，他又笑道：“放心，就喂她吃了点玉米土豆泥。”
希希突然跟着叫了声“土豆泥”，因为发音不标准，说成了“土度泥”，陈海芯惊讶于她的新词汇，在她小脸颊亲了一下，柔声道：“妈妈帮你洗澡好不好？”
带孩子很累，但陆凌似乎乐在其中，照顾希希的阿姨几个月前被辞退，他兴致勃勃当起全职爸爸，对陈海芯的说法是不想错过女儿的成长，起初陈海芯不太认可，认为他根本不知道独自带娃有多艰辛，过不了多久就会放弃，然而没想到他真的坚持了下来。
希希早上一般是7点半起床，陆凌会在7点准时出现，之后他将女儿从她身边抱走，给她时间睡个回笼觉，她上班后，家里就剩这父女二人，陆凌的教育方式是“细中有粗，粗中有细”，绘本要读早教要做，出门踩水坑滚泥潭也要体验，这点倒是跟陈海芯不谋而合。
希希正是坐不住的年纪，洗个澡的功夫从浴盆里站起来好几回，水泼得到处都是，陈海芯被她搞得衣服头发都在滴水，一边喊着：“乖滴啦希希。”一边打她肉弹弹的小屁股。
希希上下一共长了6颗牙，正不知道找什么磨牙，见妈妈打自己，抓住她的手就咬了下去。
站在浴室门口的陆凌听着里面母女对峙，笑了笑，推门进去：“我来吧。”
“不用。”陈海芯将光溜溜的女儿抱起，放在尿布台上，刚躺下熊孩子又挣扎着要起来。
看到陆凌，希希两眼放光，“爸爸”二字叫个不停。
陈海芯听到这，越发不爽，拍开陆凌递过来的手：“你出去。”
陆凌一向知道陈海芯的雷区，最初因为希希先喊爸爸后喊妈妈，她给了他一个星期的脸色看，知道这会最佳做法是默默退开，否则会是新一轮冷暴力。
睡袋穿戴整齐，陈海芯发现自己额角竟然在冒汗，她想把女儿抱起，可一想到自己身上全湿了，只好不甘心地扬声喊了句：“陆凌。”
陆凌进来把女儿抱走，见她身上的睡裙贴着肌肤，不自然地移开目光：“你也洗个澡吧。”
陈海芯也有这个打算，舒舒服服洗了个澡出来，见父女二人坐在沙发上，希希整个人像树袋熊一样趴在父亲身上，陆凌正给她读全英绘本。
陈海芯边擦头发边听，没有走近去打扰这温馨的一幕。
最近公司的事多，她今晚要加班，于是进了书房处理工作上的事。
当墙上的时针指向9，陆凌低头一看，女儿已经睡着了，他的指腹轻轻地摩挲她的脸颊，好一会才不舍地放开，抱起女儿回房。
陈海芯的房间很整洁，虽然堆积了许多女儿的东西，但她都收纳得整整齐齐，东西多却不乱，陆凌的眼睛忽地落在梳妆台上一个惹眼的首饰盒上，他记得清清楚楚，今天中午这个首饰盒并未出现，估计是她今天下班带回来的。
“睡着了？”身后女声响起，陆凌回过头看她，他眼神探究，看得陈海芯有些不太自在：“怎么了？”
他摇了摇头，走了出去。
陈海芯以为他要离开，正想送客，却见他站在客厅一动不动。
她出声提醒：“9点多了。”
意思是女儿睡着了，也这个点了，他应该回他的出租房了。
“你最近……”陆凌缓缓转身，看着她，问道：“有新对象？”
“什么？”陈海芯没太明白他的意思。
“按道理说，我不应该干涉你发展新的恋情，但是希希现在还小……”
“等等。”陈海芯打断他，不咸不淡说了句：“这是我的事。”
陆凌盯着她的脸，许久，还是选择沉默，转身离开。
门合上，陈海芯回房，直到看到梳妆台上被她随意放置的首饰盒才回过神来，他就因为这个做出刚刚的判断？
隔天，陆凌带着女儿正在逛超市，突然收到短信：“我今晚有饭局，会晚点回家。”
将近12点，陈海芯还没回家，陆凌坐在沙发上，脸越来越沉，手机又震动，他打开一看，是她的信息：“今晚我不回去了，麻烦你帮忙看着希希。”
从怀孕开始，陈海芯再未喝过酒，今夜宋嘉琦生日，气氛着实到位，她没忍住就喝多了，老友见她半醉，便让她在家里住下。
“我唔翻去，希希点算？（我不回去，希希怎么办？）”陈海芯躺在沙发上，浑身散发着酒气。
“叫陆凌睇住咯。（让陆凌看着咯。）”宋嘉琦拍了拍她的手臂，调侃道：“果然做左阿妈就系唔一样，一晚都唔舍得？”
“有左BB后，真系无晒自由啦。（有了孩子后，真的没有自由了。）”她嘟囔。
“咁你有无后悔生希希？”
“咁又真系无喔。（那倒没有。）”陈海芯觉得灯光刺眼，干脆捂住眼睛：“有得有失。”
“其实我真系好想知，你同陆凌，有无谂过……系埋一齐？（其实我真的很想知道，你跟陆凌，有没有想过在一起？）”
陈海芯沉默半晌，幽幽道：“我痴线噶咩？我先唔想惹屎上身……请佛容易送佛难，人系好贪心噶，如果真系系埋一起，我惊距会同我抢希希……（我傻的吗？我才不想惹祸上身，请佛容易送佛难，人是很贪心的，如果真的在一起了，我担心他会跟我抢希希。）”
“如果系埋一齐，你地一家三口齐齐整整，点会用到抢呢个字呢？（如果在一起，你们一家三口整整齐齐，怎么会用到抢这个字呢？）”
“千奇唔好考验人性……（千万不要考验人性……）”陈海芯叹了口气：“我唔想结婚，系因为我觉得婚姻唔系必需品，个个都话我个女需要老豆，其实我觉得都未必，不过……陆凌对希希真系几好。（我不想结婚，是因为我觉得婚姻不是必需品，人人都说我女儿需要爸爸，其实我觉得未必，不过……陆凌对希希是真的好。）”
此时的陈海芯是矛盾的，她并不会因为陆凌对希希好便打破原则去选择婚姻，但同时，她不得不承认，她目前是享受“一家三口”这个氛围的，尤其是陆凌对希希的用心，让她觉得孩子成长过程中，有个陆凌这样的爸爸，是孩子的幸事。
她有什么理由去剥夺女儿的这一份幸福呢？
陈海芯拿出钥匙开门，屋内弥漫着烤面包的香味，希希躺在爬行垫上喝奶，阳光打在她身上，她眯着眼，模样很是享受，目光往左边移，陆凌手里捧着一个瓷盘，里面是几块烤好的吐司，他看了她一眼，面色不佳。
陈海芯咳了咳：“昨晚希希还乖吧？”
“你可以调监控回看。”他拉开餐椅坐下，自顾自吃起早餐，语气冷淡。
陈海芯擡腿跨进围栏，在女儿身旁坐下：“BB，早晨。（BB，早上好）”
希希睁大眼睛，随手扔下才喝了一半的奶瓶，奶声奶气叫道：“妈妈……”
陈海芯抱住女儿，捡起奶瓶，送到她嘴边：“昨晚有没有听爸爸话呀？”
希希自然不会回答，咕噜咕噜喝着奶，陈海芯余光瞥向一旁吃早餐的男人，心想一大早的这男人耍什么脾气呢？
陆凌几块吐司吃完，希希的奶也喝完了，他拦腰将女儿抱起。
“你们去哪里？”见他们要出门，陈海芯连忙问。
“带她出去走走。”他淡淡道。
“等我一会，我换个衣服，一起去。”
陈海芯换完衣服出来，父女俩已经不在客厅，她急忙出门，坐电梯下楼，幸亏他们没走远，她小跑着跟上。
两人推着女儿沿着小区走，一路无话。
“昨晚……”陈海芯打破沉默。
“如果没有我在，像昨晚那种情况，你会直接把孩子丢给阿姨？”他问。
陈海芯微微皱眉。
“很显然你还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贸贸然要这个孩子，对你自己不负责，对她……也不负责。”
“你什么意思？”
“如果你准备谈恋爱，以后时不时再夜不归宿，我觉得，孩子由我带着，会更好。”
陈海芯脸色一白：“你这是想跟我抢抚养权？”
他沉默。
她气得手又开始抖，拍开他放在婴儿车上的手，推着车就往回走。
陆凌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心情复杂。
陈海芯雷厉风行，回到家立马联系人把大门的锁换了，任由陆凌在门口如何敲门，她都没开。
“你立刻离开广州。”她接通他的电话，第一句便是这个。
“我们见面聊。”他冷言道。
“陆凌，你是不是没摆正自己的位置啊？”她冷哼一声：“我让你见我女儿，这是最大的仁慈，你还得寸进尺。”
“那不是我女儿？”
“当初说好了，孩子是我一个人的。”
“我反悔了。”他坦言道，顿了顿：“两个选择，要么孩子跟我，或者……我们结婚。”
这是昨晚陆凌想了一夜得出来的结果，他发现自己没办法接受陈海芯开始一段新的恋情，更没办法接受以后希希对着她每一任亲昵地叫叔叔。
这两个都不算最好的决策，但眼下，他想不出更好的。
如今，陈海芯终于知道引狼入室是什么后果了。
“我给你一个星期的时间考虑。”他说完这句话便挂了电话。
陈海芯靠着沙发，头疼欲裂。昨夜，她跟宋嘉琦都喝醉了，宋嘉琦问了一直都没敢问出口的问题：“你点解会捡陆凌？（你为什么选了陆凌？）”
她给出的答案跟当初告诉陈乔粤的一模一样：“距系我见过最优秀噶男人。（他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男人。）”
第一次见陆凌是在游艇上，陈海芯跟着朋友去聚餐，没想到聚餐地点是在游艇，留学圈子里最不缺的就是吃喝玩乐样样精通的人，十来个身材长相都还不错的男女聚在一起出海，除了朋友，其他人她并不认识。
这个局是陆凌攒的，陆凌的名号在圈子里很响，因为他原创的社交APP拿到了巨额融资，转手高价卖给了本地的巨头公司，三十来岁已经实现财务自由。
这种大人物她当然也想一睹为快，然而那几个男人里，没一个跟维基百科词条上的照片对得上。
“陆凌呢？”她问朋友。
“开游艇那个就是。”朋友给她指了个方向。
她有些不太敢相信，陆凌在她的印象中是西装革履的精英男，跟驾驶舱里那个晒得黝黑笑起来一口大白牙的阳光男孩有些出入。
那天，一个个跑到甲板上晒太阳，就她待在舱内，身旁突然多了个男人。
“为什么不出去玩？”陆凌问她。
“我不知道今天要出海，没带防晒霜。”
“你不会游泳？”他又问道。
陈海芯微微惊讶，“嗯”了声。
“我教你游泳。”他笑笑。
“我没戴泳衣。”
“你等等。”
他再回来时，真的拿了一套全新未拆封的泳衣，还有一大罐防晒。
“走吧，坐这里多无聊。”
她要穿救生衣，他没让：“信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不了，我还是要穿。”她坚持。
他无奈一笑，又去给她找来一件还算合身的救生衣，陈海芯还没穿好，他已经一头扎进海里，抹了把脸后对她笑道：“下来。”
最后，她当然没学会游泳，倒是爱上浮潜这一项运动。
他们有一个群，回去没多久，陆凌加了她，她以为会聊点什么，结果一连半年过去，两人一句话也没说过。
半年后的某天晚上，他突然发来信息：“睡了吗？”
“还没。”
“有没有兴趣从半空中看一看这座城市？”
她鬼使神差地回复：“好啊。”
陈海芯以为顶多开车到山顶，结果他带她去坐直升机。
“刚拿驾照没多久。”他对她笑笑：“怕不怕？”
陈海芯自然是怕：“我还是回去吧。”
“你胆子怎么这么小？”他拉住她：“放心，很安全的。”
那是个陈海芯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夜晚，她坐在他身旁，看到了满天繁星，那一刻心里只有震撼，什么恐惧都被抛之脑后。
“如果现在坠机，你最想打电话给谁？”他突然问。
陈海芯脸色一白，她忽地意识到眼前的男人是个不安分因子：“我父母吧。”她还是回道，又问：“你呢？”
他摇了摇头：“没人。”
安全着陆后，陈海芯还心有余悸，两人之前不过见了一次面，虽然是同胞，但也实在危险。
陆凌似乎看穿她的想法，再次道：“你胆子挺小的。”
“我一个人离开父母到英国读书，我不觉得我胆子小。”她反驳。
他呵呵一笑：“走吧，送你回去。”
那晚之后，两人熟络了些，偶尔会在微信上聊几句，说来奇怪，两人其实连朋友都算不上，但陈海芯就是觉得，他们好像认识了很久很久。
第三次见面是在巴黎，她趁假期一个人跑到巴黎散心，从埃菲尔铁塔回酒店的地铁上，她钱包被偷，没忍住发了条朋友圈控诉，很快他私聊她：“我刚好也在巴黎。”
他带着她在巴黎玩了三天，两人在蒙马特高地拍到了珠光宝气同款合照。
他自然地把手放在她肩上，甚至在过马路时主动拉上她的手，怦然心动就是一瞬间的事。
然而隔天醒来，他却告诉她，他即将飞往阿姆斯特丹。
两人就此道别，再见面是两年前，在北京。
彼时陈海芯刚参加完一个法律沙龙，走出酒店，碰巧就遇到迎面走来的他。
这次的他比几年前白了许多，西装革履，头发梳得一丝不茍，她险些认不出他来。
这几年两人差不多断了联系，只从朋友口中得知这些年他四处飞，无以为家。
晚上，他们约在一家古色古香的中餐馆见面。
“没想到会在北京见到你。”他寒暄道：“我记得你是广州人？”
陈海芯点头：“嗯，你是北京人？”
他摇头：“在北京办点事，打算开个公司。”
这晚，他们无话不谈，两人说起这些年的生活，他过于多姿多彩，衬得她平淡无味。
陈海芯喝多了几杯，胆子大了不少，便向他提出了那个请求。
陆凌喝酒的手一顿：“你说什么？”
“我年纪大了，家人催婚，可我又不想结婚，就想问一下你，能不能借我一颗……精子。”
他似笑非笑：“你为什么不去精子库申请？”
“这在国内行不通，而且不管什么牛鬼蛇神都能捐精……”
“谢谢你对我的认可。”他还是笑：“可是这种事，你考虑好了吗？”
“在巴黎的时候你说过，你是个坚定的丁克主义者，这辈子也不可能结婚……”
“嗯。”
“你就当是……帮帮我？孩子不用你养，我不会告诉她爸爸是谁，我就想要个……属于我自己的孩子。”
她是法律工作者，保险起见还拟了保证书，两人签字画押。
在酒店等他的时候，陈海芯是紧张的，不是紧张接下来要发生的事，而是紧张他不来。
幸好，他来了。
一开始两人都太过公事公办，常规流程脱完衣服后，她想让他直奔主题。
“你想好了吗？”他又问了一遍。
陈海芯在他身下点头。
下一秒，他俯身吻住她的唇，接吻不在计划范围内，但为了缓解气氛，她卖力回应，吻着吻着两人开始擦枪走火，情欲被点燃，他疯狂地舔咬着她身上每一寸肌肤，强而有力的手按着她的腰，逼迫她擡身，汹涌而猛烈的冲撞一下下直击她灵魂深处。
“你有男朋友吗？”关键时刻，他问。
陈海芯不知道这个问题是出自真心，还是想调情。
她摇头，轻哼：“没有。”
“那就好。”
“你呢？”她问。
“你呢？”她问。
“不重要。”
隔天，他留在北京，她飞往广州，一别又是一年。
陈海芯回过神来，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她得先提前咨询好，如果真要法庭相见，她有几分胜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