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景从昨晚到现在一直处于紧张不安的状态,戴胜庭看她身子绷紧,在家里不停地走来走去,心里觉得好笑。
“好了好了。”他拉住她,圈在怀里:“你走了一早上了。”
戴胜庭父亲的公司去年在东南亚某国设了分公司,因此最近半年陆陆续续在外出差,最近回国,戴胜庭便想着带倪景去见他。
倪景对这位素未蒙面的公公,心情比较复杂。
从戴胜庭过往的描述中,他父亲是严肃的,不茍言笑的,疏离的。
因此倪景很担心,这次会面是否能愉快进行。
“咱们领证没跟他说,这是先斩后奏,他会不会觉得我……”
“不会。”他打断她,“就跟平时一样,你不要想太多。”
她身子软了下来,头搁他肩上,微微叹气:“人家都是婆媳关系搞不好,怎么我现在特担心跟你爸处不好呢。”
戴启林居住的地方在城市南端,戴胜庭的房子在北,因此几乎跨过整个城市,开车接近一个小时。
车子驶进别墅群,倪景望着窗外,外面是一面很大的人工湖,湖边绿草茵茵,还有别致的赏景凉亭。
拿一整片地做绿化,这在寸土寸金的A市,实在少见。
这边开盘至今不到5年,所有房子半年内已经售罄,如今已成了A市新的富人区。
“喜欢这儿?”他问。
倪景收回目光,低低嗯了一声,说:“在这儿生活应该很舒服。”
“那你要再等几年,目前这边我还买不起。”他抓紧她的手,笑道。
“瞎说什么呢。”她拍开他的手,“这儿度假还好,经常住的话还是市区方便。”
他点点头,说:“老头老了,住市区嫌交通堵,空气差,最近几年都住在这边。”
半个小时后,倪景见到戴胜庭口中的老了的老头,她当场就愣住。
她仿佛见到了二三十年后的戴胜庭。
父子俩有五六分相似,笑起来嘴角上扬的弧度都差不多。
戴启林保养得当,身材也保持得很好,和戴胜庭站一起,身高差不多,虽有距离感,但不会让人感到不适。
一个很有魅力的中年男人。
倪景想起她的婆婆苏晴,两人外貌都那么出色,怪不得能生出戴胜庭这样的……
他的态度也比倪景想象中的热情许多。
“你好,小景。”他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之前一直在国外,没来得及和你见面,我很抱歉。”
倪景摇摇头,有些受宠若惊,说:“应该是我上门拜访。”
戴胜庭把带来的东西放下,看着两人客气地寒暄。
“伍阿姨呢?”他问。
“她出去买菜了。”戴启林说,“来,这边坐。”
倪景和戴胜庭在沙发上坐下。
三人接着寒暄。
不到半小时,倪景已经如坐针毡。
戴胜庭是个交际能力极强的人,但是他在戴启林面前,仿佛刻意收起这种技能。
全程他都是沉默的,只有倪景和戴启林能聊上两句。
直到他口中的伍阿姨回来,一个看上去六十几岁的老妇人。
戴胜庭显然跟她更亲,一见面就是一个大大的拥抱。
“你说你多久没回来了。”伍阿姨拍着他的肩,佯怒道。
“今天带我媳妇儿过来见见你。”他拉过倪景。
“伍阿姨。”倪景笑道。
“真俊。”她看着倪景,眼眶忽地就红了,“好姑娘……好姑娘……终于定下来了……”
伍阿姨进厨房做菜,倪景跟着进去打下手。
“你出去坐着,这些我来就行……”
见倪景要动手帮忙,伍芳连连赶她出去。
“没事儿,阿姨,我会做菜,我帮帮你。”
“你这姑娘我看着就喜欢。”伍阿姨笑笑,跟她聊开,“胜庭和我说他结婚了,我都还想着是怎样的姑娘才能压住他,你一看就是好姑娘,面善!有福气的!”
倪景被她夸得不好意思:“伍阿姨,您过誉了。”
“我看着胜庭长大的。”她手上择菜的速度放慢,和倪景说,“这孩子自小父母就离婚,他妈妈走了,爸爸又忙,还……哎……”
她没说下去,倪景也没问。
心里寻思着,戴胜庭和父亲关系不好,大概和父母离婚有关。
晚上回了家,倪景记着这事,等他洗漱完,躺床上,她靠近他,搂紧他的腰。
“怎么啦?”戴胜庭亲亲她的额头。
“老公。”她娇娇地叫他,“你和你爸爸的隔阂,好像很严重啊。”
“能和我说说吗?”她看着他,温柔地问。
戴胜庭看着她,没说话。
倪景以为自己触到了他的雷区,正想出声和稀泥。
“你想知道?”他问。
她猛地点头,说:“今天的感觉太奇怪了。”她摸着他的下巴,端详他的脸,“你好像,很不喜欢你爸爸?”
他神色黯然,把她搂进怀里,低声道:“是,我不喜欢他。”
“为什么?”
戴胜庭的童年是他最不想回忆的一段。
他母亲很傲,自小家人捧在手心里的明珠,样貌又出色,一路顺风顺水。
嫁给他父亲后,她的性子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
两个好强高傲的人结合,结局注定不会美好。
戴启林当初喜欢的是她的娇气,是她与众不同的个性,原本满腔柔情,日子久了,他对妻子的耐性越来越差。
一次又一次的争吵将激情消磨殆尽,他们可能觉得什么,只管发泄怒火,为求争赢,专拿对方的弱点扎手,一句句戳心窝子的话,让爱人变仇人。
他们是舒服了,可受苦的是戴胜庭。他那时候刚懂事没多久,五六岁的年纪,父母每日每夜,因着一点小事争吵。
最后的爆发是苏晴事业受阻,而戴启林那时候已经和秘书在一起,他不愿意回家,宁愿待在他给秘书买的公寓里。
他们离婚那天,戴胜庭在家哭了一天,伍阿姨陪着他,给他擦泪,哄他睡觉。
她那时候还给他编织了一个美好的梦,说父母会和好的,他们家还是会跟以前一样和和美美。
可是一觉醒来,他母亲已经打包好行李要飞巴黎,她说她受够了,她要离开,要不然会疯,而他还小,她带在身边不方便,只能将他推给戴启林。
他是累赘,母亲不要他,父亲醉死温柔乡,也不管他。
身边只有伍阿姨一个人,他学校也不去了,每天跟个没灵魂的木偶,待在自己的房间,一想到父母就哭,哭完又恨自己还没长大,还不能离开家。
三个月后,戴启林终于良心发现,回了家。
那时候戴胜庭已经视父亲为仇人,见着他,一方面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另一方面又期待他能和自己说些什么,即便是骗他,也希望他能说些好话哄哄自己。
可是他没有。
后来,戴启林想复婚,苏晴不肯,他便每日酗酒,一喝多了就捧着和苏晴的婚纱照大吼大叫。
有时候喝高了,见到戴胜庭,看着和苏晴相似的眉眼,会控制不住自己。
戴胜庭觉得他父亲是疯子,他骂他,让他和苏晴一起滚。
“我从小一直不懂一件事。”戴胜庭声音疲倦,“为什么他们两个不能为了对方忍耐?都是大人了,控制脾气很难吗?”
因为父母婚姻不幸,所以他对感情看得很淡,一向是合则来不合则散,不强求。
导致和每一任女友分手,都是这个原因。
倪景听完,久久未能回神,只能将他抱得更紧。
“老公。”她清清嗓子,“我会对你好的。”
倪景觉得这一刻,她真正走进了戴胜庭的内心,他把他最脆弱的一面翻出来给她看。
这原本是他心底最见不得光的,最引以为耻的一面。
戴胜庭呼了口气,低下头看她,哭笑不得:“你哭什么?”
倪景眨眨眼,把头埋进他怀里,闷闷不乐:“我心疼你。”
他的心一暖,把她的身子扳正。
“所以我觉得很幸运,可以遇到你。”他在她唇上啄了一下,“你这个小别扭啊……”
“如果一开始我就爱你爱得死去活来,天天缠着你,你是不是就对我没那么上心?”她突然问。
戴胜庭愣住,想了一下这种可能性。
“是不是我特不好追,所以你才觉得很有挑战性?”
倪景想起和余腾打听的关于戴胜庭的感情史。
虽然他看上去身经百战,但实际上,在感情方面他跟个白痴一样。
跟历任女友都能做朋友的男人,要么压根没交出心,要么就是博爱到不行的圣人。
他父母的婚姻影响了他在感情上的态度,他怯懦,怕交心,怕付出,怕处理不好。
假如,她一开始上赶着去索取,他恐怕又会退避三舍,缩回他的保护壳里去。
“所以呢?你一开始就喜欢上我了?故意拒绝我,对我欲擒故纵?”他哼笑,不答反问,捏着她的耳垂。
“并没有。”倪景拿开他的手,“那时候觉得你就是个……臭男人。”
她一字一句,笑眯眯地看着他,臭男人三个字说得轻轻地。
见完戴启林的隔天,倪景没想到会在写字楼大堂见到他,远远见着他,她走近,拘谨地叫了声:“爸。”
“有没有时间?我们一起吃个饭。”他穿着正装,和那天见到的他不同,看上去更加严肃。
“好。”
包厢内,倪景低头看菜单,心里琢磨着戴启林会和她聊什么,他给人的压迫感太强,一个人面对他,她有些怯。
“不用紧张。”他笑笑,补充,“我看你好像有点紧张。”
倪景暗暗松了口气,擡起头来,也笑笑:“虽然这么说不对,但是一见着您,就好像看到我上司。”
他摆摆手,说:“都是一家人了,不用拘谨。”
点完菜,戴启林抿了口茶,开始进入正题。
“戴胜庭可能和你说过,我们之间的关系,一直都不太好。”他看着倪景,缓缓说。
倪景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只好保持沉默,听他继续说下去。
“我和他之间的隔阂太深了,这些年基本上就是各过各的。”他自嘲一笑,“我听说他前阵子过年的时候和你回了家。”
“对。”倪景带着歉意,“抱歉,我……”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你别误会,我是觉得婚姻大事,始终要父母出面。”他顿了顿,“抱歉,倪景,我到现在还没和你父母吃餐饭。”
倪景没想到他说的是这个,微微愣住。
“不,爸,那时候您在国外,肯定不能怪您……”
“他跟你说我在国外?”
倪景点头。
他笑笑没说话,过了会,他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串钥匙和一份资料,推到倪景面前。
“我儿子的脾气我了解,一时半会我们之间的隔阂肯定消不了,这是我之前买的房子,原本打算给他做婚房,不过你们现在住那边也好,这合同和房产证还有钥匙你先收下,我们再找个时间过户。”
“这……”倪景张张嘴,想推辞,看着戴启林的脸,又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她只好说,“我先问问……戴胜庭……”
活了半辈子,唯一的儿子视自己为仇人,周边的老友都在享受天伦之乐,儿孙满堂,他却要默默为年轻犯下的罪孽赎罪。
离开前,他对倪景说:“找个时间,和你父母吃个饭吧。”
倪景郑重地应下。
回到家,戴胜庭在阳台,她悄无声息走到他身旁,猛地拍了一下他的肩。
“这么晚回来?加班?”他拉过她的手。
她摇摇头,坐到他身旁。
“你猜猜我今天见了谁?”她顺手拿过他搁桌上的冰啤,喝了一口,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谁?”
“让你猜呀。”
他想了一下,说:“我爸?”
“你怎么知道?”倪景惊讶。
“猜的啊。”他笑,“他找你做什么?”
倪景从包里拿出那份文件:“这个。”
“什么东西?”
“打开看看。”
他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还是打开手上的文件袋。
倪景看着他的脸,没错过他脸上的任何表情。
“他给了我这个,我说要回去问问你……”她踌躇开口。
“这是他送你的,你收下就是……”他扯扯嘴角,把整个文件袋扔桌上。
“不。”倪景按住他的手,“这是他送你的……”
戴胜庭看着她。
“老公。”她放软了声音,“我没有想要说服你什么,只是我觉得……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妈妈那么幸福,你也看到了对不对?你现在也有我了,你爸爸……我今天都看到他有白头发了……”
“他的年纪应该跟我爸爸差不多,可他,白头发比我爸多多了……”
戴胜庭移开目光,默不作声地喝酒。
倪景知道这个时候她不应该再说话,于是静静地陪着他。
她不是圣母,假如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可能一辈子也释怀不了。
但是她不想戴胜庭永远带着“父母婚姻不幸”的枷锁前行,他那么意气风发的一个人,这大概是他人生中一大污点。
她希望,他能从过去解脱出来。
婚礼定在三月,三月的A市紫荆花开,整座城市姹紫嫣红,生机勃勃。
薛梅又让人算过日子,三月宜婚嫁。
婚礼前一周,倪景才真正闲下来,忙了一个多月,订酒店,定菜单,发喜帖等等。
戴胜庭对国内繁琐地习俗也感到头疼,好在薛梅和倪洪深帮了不少忙。
婚纱礼服都已经确定下来,由戴胜庭的朋友,一位法国小众设计师亲自操刀,倪景对成品十分满意,见到婚纱那天,她抱着那位金发碧眼的美人连连道谢。
酒店原本订在A市唯一一家六星级酒店,过程也颇为坎坷,起初订的是顶层的旋转餐厅,考虑到戴胜庭的朋友多为外国人,倪景定了西式自助餐。后来又因为本市有位土豪嫁女儿,高价包了整一层,酒店见钱眼开,把倪景的场地让了出来,但也承诺另外提供场地并且全单九折,倪景一怒之下退了。
后来又挑选了郊区一个新盖的度假村,草坪婚礼,这也算因祸得福,圆了倪景的梦。
婚礼前一晚,夫妇俩默契地没有见面,各自参加了好友举办的告别单身party。
倪景这边,女人们扎堆,聊的都是婚后怎么抓紧老公的心之类的话题。
戴胜庭这边,男人们没那么煽情,更多的是最后一晚的喝酒狂欢。也有朋友为他感到惋惜,为了一棵树放弃整个森林。戴胜庭叼着烟喝着酒,笑而不语。
婚礼当天,倪景被薛梅从被窝里拉起来。
化妆的时候,薛梅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
“妈。”倪景从镜子里看她,话刚出口眼眶就红了。
“你快别哭,眼妆都化好了。”薛梅说完,眼泪也成串地掉。
专业的化妆师帮倪景拭去眼泪,对这样的场景习以为常。
“小景。”薛梅拍拍她的手,哽咽,“看到你出嫁,还嫁得这么好,妈很开心,可是,我……”
她泣不成声,倪景拉过她坐下,吸吸鼻子:“妈,您别哭了……”
倪洪深进门,就看到老婆和女儿哭成一团,他连忙将薛梅拉走。
倪景重新上妆,努力控制住泪意。
尽管薛梅平日里整天说着要她抓紧时间嫁出去,真要出嫁了,哪里舍得,就这么一个女儿养了这么多年,还养得这么优秀……
戴胜庭不知道那边发生的事,和苏晴戴启林正说着话,Eva是今天的花童,穿着粉紫色的仙女裙正雀跃地转圈圈。
“今天很帅!”苏晴帮他打好领带,笑着说。
“谢谢。”戴胜庭笑笑,拉过Eva的手,“Eva,出去叫门口的叔叔进来。”
“麻烦你帮我们拍一张照。”戴胜庭将手机递给服务员。
一家四口,笑容灿烂,照了迟了二十几年的全家福。
鲜妍娇嫩的香槟玫瑰铺满整个场地,爱上你是我今生最大的幸福。
这是他最直接的告白。
倪景由倪洪深牵着,从拱门那头,踏着鲜花瓣铺成的花道,缓缓地走向他。
他穿着白色西服,远远地,温柔地笑着看着她。
终于走到他身边,她笑意妍妍,头纱随风飘扬,隔着一层薄纱,倪景看到他红了眼眶。
此时此刻,天地间仿佛只有彼此,其余人都成了背景,他们的掌声,欢呼声,起哄声,都变得模糊。
唯有那句“我愿意”,敲到了彼此心里。
“亲一个!亲一个!”台下起哄声四起。
戴胜庭掀开她的头纱,吻上她的唇。
一周后,倪景和戴胜庭前往希腊度蜜月。
蜜月期间,戴先生终于如愿以偿地让老婆怀上戴小宝。
多年后,儿子女儿问起她和戴胜庭的相恋过程。
她说:第一次见到你们爸爸,就觉得他是个好人。
好人戴先生娇妻在怀,儿女双全,人生赢家。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