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这可不是什么性格问题
裴纪航很识相地在中途下了车。
度假村在郊区，人烟稀少，但风光很好。
迎宾的女实习生只穿了条无袖的礼服，站在风口，整个人冻得有些发抖。
周可问她怎么不穿件外套过来。
“本来是穿了的。”女生冻得牙齿打颤，“他们说穿外套不礼貌。”
周可蹙眉：“哪们说的”
她面露难色，不敢说。
周可没有继续追问，弯腰在表上签到，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披在她肩上。
“不——”她连忙摆手。
“别动。”周可将口袋里的姓名卡摸出来，别在那外套的领口。
她抚了抚名牌上不存在的灰尘，道：“人来差不多了，你就进来吧。我在A区3号桌，到时候记得再还给我。”
“谢谢周律。”女生小声地说。
周可的座位算是中心，她走过去才发现身边坐着的人变成了方修齐。
作为仅有的、愿意出席的客户，他要求跟自己的律师顾问坐在一起，无可厚非。
他起身，帮她拉开椅子。
周可不忸怩，同他道了谢。
“幸好你来了。”方修齐凑近她身边，压低声音，“不然我这么干坐着，真有点难熬。”
周可道：“您怎么会想到过来”
“我想学习一下。”他说，“看看今年工作室要不要也办一场年会。”
“您没有办过吗”
“没有，我觉得有点浪费时间，所以都是直接发钱。”
周可点头：“您没感觉错，是很浪费时间，还是别办了。”
所有公司的年会都差不多的流程，无聊冗长的节目，打鸡血的年度总结，还有尴尬的小游戏。
唯一值得期待的只有最后的抽奖。
方修齐看着地毯上贴着的标识，问：“你们的座位有什么讲究吗”
“不算什么讲究，就是平时熟悉点儿的人坐一桌。”周可才不会跟他说实话，“我们律所很平等的。”
方修齐并不信。他来的时候在角落里看到了她手底下的两个助理律师。
很明显，这个“平等”的律所存在着一定的划分标准。
要么是能力、要么是资历，而不管是哪一个，都说明了周可在这里的地位绝不会低。
下午四点，年会正式开始。
周可给方修齐介绍了桌上的几位同事。
不管方修齐来这儿的目的是什么，作为他的律师，她必须承担起照顾好他的责任。
方修齐环顾四周：“你们律所的律师，都在这里了吗”
“差不多了。”周可说，“还有几个在外地处理案子，回不来。”
比如她身边的空位，就是留给她师兄岳行的。
他常年在外地为案子奔波，今年几乎没回过淮渭，时不时给她发微信，拜托她去他家给绿植浇水。
主持人开场期间，门口的实习生过来还外套，连连道谢。
周可示意不用，顺便问了她的名字。
“小周这是英雄救美呀”对面的李律搭话，“小姑娘，你运气好呢，抱上我们所里的金大腿啦。前途无量、前途无量哦。”
语气虽然是玩笑，但用词让人很不舒服。
周可年轻，业绩却好，手里的客户也优质，短短几年转正，又升职。有人觉得服气，就有人认为她不配。
这种夹枪带棒的话，她听了不知道多少，早已免疫。
周可将外套抖了抖，披在椅背上，语气轻松：“我可不算英雄，我这是淑女救美女。”
众人皆笑起来，气氛还算不错。
“你太谦虚了。”李律有一双三角眼，眼白居多，看上去有些刻薄，而实际上也确实如此，“你这么年轻，心思又活，运气还好。去年在台上当‘小丑’做主持，今年遇到几个好客户，手段一使，就直接坐到这桌来啦。”
方修齐听了直蹙眉，周可却仍是副笑模样。
她说：“这都是李律教得好呀。”
李律师被呛了声，想摆架子，但她一张笑脸堆着恭敬，他还真不好发作。
见周可杯子里倒的是橙汁，他便说：“你这喝果汁像什么话呀，今天你的好客户还在这儿呢，你就喝饮料不像话吧，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律所这么穷，酒都不乐意开呢”
他将手边的茅台举起来，“搞点白的。”
“太不巧了，我今天自己开车来的。喝不了酒。”周可推脱道。
“叫代驾就是了。”
她维系着笑容：“这在郊区呢，哪里叫得到。”
“那更简单了，去，叫你手底下的实习生别喝酒，等会儿给你开车。你好歹是带教律师，使唤小孩儿还不是轻而易举”李律师手举在半空，语气略带不满，“小周啊，我这手都举酸了，你不会连我的面子都不给吧”
周可真的很不想给，但她没办法。
即便她在律所地位已经不低，但在有更高资历的高级律师中间，仍算个战五渣。
她痛恨这种氛围，却又不得不妥协。
方修齐垂眸，端起酒杯，准备起身帮她喝。
周可往下拽他的袖子，对他摇头，随后端起旁边的空酒杯，弯腰递过去，道：“李律，我可跟您提前打预防针，我酒喝多了会发疯的，上次客户就这么整黄的。今天方老师在这儿，我可不能把他再整黄了。”
李律师直接给她满上一整杯，爽朗道：“不怕，方总一定能理解的，是吧”
方修齐开口，目光有些冷：“我这个人有洁癖，闻不得酒味。”
“哎哟，那可不行，周律，快，端着酒换个座位，别再给方总熏着了。”李律师摆明了要找她的不痛快。
方修齐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这么无赖，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周可眉眼低垂，面上微笑着，心里已经把李律骂了千万遍。
什么中年老男人，光有个资历没个脑子，也不想想自己一个高级律师被排到中律的桌子里来是为什么。
“方老师在跟您开玩笑呢。”周可边说边抿了几口酒。度数高她喝不惯，喉咙难受，低头咳了几声。
李律师也知道见好就收，让周可吃个下马威就够了。附和道：“不然说你有脑子呢。这么懂客户，可见私下里了解到一定程度了，难得哟。”
周可装听不懂，接下来的全程，都尽量不跟李律师对上视线，侧着身子，拉方修齐看台上节目。
李律师有心找她喝酒，她都当没听见，特别专心地给方修齐介绍台上的人都是谁。实在混不过去了，就端起杯子，抿几口意思一下。
方修齐问她刚才为什么拦着不让他帮忙。
“您是客人。”
而且她并不认为，在对方暗示质疑两人有私人关系的时候，让一个异性来出头是什么好办法。
他蹙眉：“这种事情你一直都是这么应对的”
周可笑：“是的。”
方修齐说不清心里什么感觉。
他原本以为周可是很强硬、很有原则的人，但今天面对冷嘲热讽，却表现得并不如往常酷。
即便在这种场合下，换成自己也会跟她做一样的事情。但不知怎么，他总觉得如果当事人是周可的话，那么就不该如此。
“方老师，您不要对我有太多的想象。”周可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微昂下巴，视线始终在舞台上游移，时不时鼓掌附和。
她脸颊微微泛红，感觉身上每一个毛孔都在往外蒸发着酒气。
“在专业上，我可以保证做到无可挑剔，但这种人情世故里，我也只是个普通人。以我现在混到的位置，还没有跟所有人说不的资格。”
电视剧里大杀四方的女强人当然很爽，可生活不是爽剧。她只是个打工的，压在上头的领导大大小小不知道有多少，她拥有的权力也只能保证小范围的自由。
方修齐道：“你应该强硬一点，总是让步他们就会肆无忌惮。”
“这可不是什么性格问题，方老师。”
醉意已经慢慢堆积上头，周可声音很慢，“如果我是个男律师，今天李律他们只会夸我年少有为。”
原本以为裴纪航是很天真的，没想到摸爬滚打这么久的方修齐竟然也会这么单纯。又或者，没吃过太多苦头的人，大都如此。
周可不是祝余唯一一个特例。
她的师兄岳行，三十岁就成功升par，这种晋升速度放在哪一家律所都足够惊人，从没有人说他是因为幸运。她付出的努力不比岳行少，可大家针对她的评价却永远都是“命好”。
周可实在不知道自己命好在哪里。
她明明连年会安慰奖都没中过!
周可准备打车回去。
她喝了酒，不能开车，让实习生送自己，属于剥削行为，这么晚，让丁柔过来，又不安全。
方修齐跟在她身后，开口要送她：“这里离我工作室不远，我的车可以放着明天取。”
周可不想让不熟的人开自己的车，更不想跟他牵扯太多。“不用了，我发小会来接我您也不用陪我，她很快就到。”
方修齐没有被拒绝的尴尬，只是说：“我也想吹吹风。”
逆着人流走进来一道的颀长人影。
他梳着背头，鼻梁高挺，下颌清晰，笔挺的西装将他优秀的身材比例展露无遗。
他擡头搜寻着什么，很快在并排站着的两人身上定住。
男的成熟高大，女人貌美大方，他们的影子投在台阶上，随着棱线重叠了一部分，分不出你我。
看起来很般配的一对。
他没有犹豫，朝着那影子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