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云参加工作后,终身大事被迫提上日程,周山把妹妹嫁出去作为自己重要的责任和任务。
在一个晴朗的初秋午后,他把远的近的,凡是沾亲带故的七大姑八大姨都请到家里,在一片吃相惨不忍睹和此起彼伏的吧唧嘴声中,周山说了自己的想法,亲戚们因为放开肚子吃到高兴并且吃人嘴短,纷纷响应他的号召,说回家后一定好好打听打听。
下午快天黑的时候众人才打着饱嗝懒懒散去,留下几桌杯盘狼藉,一个屋里床上醉醺醺的周山,一个脸色发青发黑的王慧,一个嘴快笑僵的周云和一个有点不知所措的老太太。
老太太是周云和周山的姥姥,年轻的时候吃苦能干,几个儿女这家抢那家接,都接回家当做免费劳动力,现在年纪大了,八十多了,成了众人眼睛中的累赘,尤其是大儿媳妇,也就是大舅妈的眼中钉。
老太太和大儿子住一个院,现在整天接受大儿媳的冷嘲热讽和挖苦奚落,虽然大儿子是老师,收入不低,按正说家庭地位也不低,结果大舅是个得过且过,不愿意受夹板气的人,自己图清净,没事爱出去串门打牌,一切眼不见心不烦。
今天众人散去的时候,集体有选择性地把老太太遗忘在这了。
对于大哥大张旗鼓的安排,周云对此有点无奈和恼怒,但又不能说什么,出发点是为了她好。
王慧因为心疼一群人在家吃吃喝喝的花费,虽然现在周云上交工资,但是交了就是她的了,哪里还有花出去的道理,今天一折腾,之前回本的都折进去,还亏了。
她气不过,叮叮当当的一阵锅碗瓢盆动静之后,人气冲冲地甩着手进屋找人算账去了。
周云别无选择,穿上围裙,戴上手套,开始史上最耗时的洗碗工生涯,一边刷一边听着正屋里刚开始迷迷糊糊的几句,后来动静越来越大,两人吵得不可开交,但顾忌院子里还有人,声音还都是刻意压低。
周云在哗啦啦的流水声中选择性没听真切,她不时活动着着发酸的脖子和腰部,心里想贫贱夫妻百事哀,搁在谁家都一样。
聚餐过去没几天,周云开始意识到七大姑八大姨的威力,幸亏还是初秋,还不到秋收的时候,班上不是很忙,但她下班后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最近几乎天天有场,她相亲相到有点想吐,一次中午吃饭跟李小方吐苦水:“我快不行了,现在有点一听见相亲就生理性抗拒。”
李小方说:“家里打着为你好的牌子做的事情,哎,没办法,估计过去这阵就好了,好小伙还能一波一波的吗?咱们小镇就这么些人。”
说起好小伙,周云有点不敢恭维:“大家接触的基本都是跟自己层次差不多的人,相亲对象水平良莠不齐,一言难尽,亲戚介绍的我还不能不见,见了还得笑脸相迎。”
“前天见了一个,介绍人是我一个远方姨妈,专门跑到我们家来,说这个男生性格稳重,会照顾人,跟她是邻居,全家人品好到没话说,我哥热情地把她送出门,临走她还在鸡窝里顺了几个鸡蛋,说回去给孙子做鸡蛋羹。”
“最后说什么一家有女百家求,让我不要有心理负担,尽管相看,好好把握,最近我他妈都感觉自己是大上海交际花了。”
李小方八卦得满眼冒星星:“那个天上有地上无的男生怎么样?”
周云垂头丧气:“不怎么样,我虽然不是天鹅肉,但现在也知道癞蛤|蟆长什么样了,差不多他那个样,个头也就1米六多,还没我高,满脸疙瘩痘,张嘴闭嘴我妈说,还说以后要两个孩子,先男后女。”
李小方不厚道地笑到不行:“敢情这年头啥也不占的男生一句人品好,性格稳重,会照顾人就可以加分不少,真是长见识了,哈哈,同情你。”
周云叹气:“仔细一想,也只能这么说,总不能说不是个坏人,但什么长处都没有?”
接着她看着李小方说:“我挺羡慕你的。”
李小方明白她的意思:“可别,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参加工作后,家里的苗头也不小,不过我放狠话了,我要自由恋爱,我不走相亲这条路。”
“先让人打听吧,今年毕业季,镇上不少单位进了不少新人,听人说今年镇上来了好几个大学生,大学生哎,真稀罕,我们赶紧打听。”
周云今天有一场相亲,她忙活完按点下班,小镇离家不远,她先回家洗漱洗漱,整理一下,虽然最近感觉相亲有点大海里捞针,徒劳无功,但是见外人还得要干净整齐,她想到这,有点哭笑不得,相亲相的都有点职业精神了。
周云上班后攒钱买了一辆二手自行车,原来的自行车她已经用了好几年,对嘎吱嘎吱的声音已经免疫甚至习惯。
上班后她开始觉得有点无所谓,但李小方极力劝说,说本来可以做个安静的小美人,结果那辆破车子让人气质大变样,好听的说是放浪不羁,不在乎物欲,难听点是违和感很强,整个人变成了安静的神经病。
周云觉得有道理,两人在二手市场逛了逛,定好了跟周山打了招呼,把原来的卖掉,买了一辆二手的,是李小方一个远房亲戚开的,价格很公道,周云钱不够,李小方赞助了点,她晚上回家记在小本本上,并且写上还款日期。
周云是一个花钱会记账的人,体会过生活的穷困和无奈后,她想记录每一分钱的去处,该花的花,不该花的自己攒起来,攒钱给她带来安全感。
她的账本是个绿色封皮的小本子,上面夹了一支圆珠笔,平时她把它放在上锁的小抽屉里。
从小她就是个注重个人隐私的小孩,睡觉前一定要拉窗帘,然后锁上门栓,那时候家家户户不会专门去做窗帘,生活都不富裕,不用的旧床单洗干净,窗户顶上两边扎两个钉子,拉一根外面裹硬塑料的旧电线,把床单打洞或者缝上挂头,就是传统的窗帘。
她屋里的窗帘还是妈妈悉心缝制的,她不喜欢在窗户上贴报纸或者白纸,白天影响采光,白天她喜欢把窗帘拉开,打开窗户,让阳光直接照进来,感觉屋里亮堂很多。
家人意识到她睡觉爱锁门的习惯后,开始有点不适应,说了她也不听,觉得自己这习惯并没有妨碍到谁,自己不锁门家人进进出出,反而打扰到自己。
爱注重隐私的周云整理完,推着车子出了院子,今天相亲她穿了白色的确良衬衫,下面穿了一条灰色裤子,之前和李小方两人逛街看到,她自己搭的,李小方赞不绝口。
周云把车子推出大门,随手关上门,刚想上车,就听见前面一阵铃铛声。
她擡头看见迎面一个人骑着车子过来,身条修长,很是赏心悦目,重点是他的车子太引人注意了,是全新的自行车,周云记得在自行车店见过,忘记是哪一款了,只记得价格不低,款式简洁大方,现在被人骑出来,这车显得更好看了。
她把车靠在墙边,等来人骑过去,一边等一边欣赏这辆自行车越来越近。她看着车轱辘锃光发亮,越看越觉得这辆车子好看,来人看到她让路,车子发出铃铛声跟她示意,她这才擡头看到人。
是个很年轻的男人,白净,五官长得很是周正,周云不知道五官周正是什么意思,她觉得五官没有什么缺点,让人看着舒服就是周正,她一直以为周山是她见过长得最周正的人,现在这个人,说实话比她哥还要整齐一些。
怎么说呢,气质不一样,周山的五官被常年的粗活劳作打上烙印,而眼前的这个人一看就是没怎么吃过苦,生活顺遂,气质安稳平和。
来人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骑着车子过去了,周云扭头接着看,这次看的是人,那人车子在胡同里越来越远,上面白衬衫,下面是黑裤子和一双皮鞋,因为是外扎腰,腰看上去有点细,但是丝毫不女气,再加上个黑黑的后脑勺,让人感觉整个人清隽利落。
有点清瘦,但不像自己这么干巴,用书上看来的那句话说就是青年人的那种充满希望的清瘦。
周云骑车让人跟最近发生的一个小插曲有关,前几天在乡间小路上,迎面骑车来了一个中年男子,两人在狭窄的小土路上相逢,都想给对方让路,结果好几次两人歪倒正着,一块往左,一块往右,几秒后可以看出对面的人脾气爆想发飙,周云用脚支住车温声温语地说:“您先过吧。”
对面的人听见表情有点难以形容,有点像想发火又发不出来的憋屈,最后啥也没说悻悻离去。
周云回过神上了自行车,匀速骑车出了村。这一天天气晴朗,太阳还没下山,温暖又凉爽,又是平凡又明亮的一天,她深吸一口气,车子加快了速度。
她以为这是生活中极为普通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