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絮跟着白焰连轴转了三天,中途还去外省溜了一圈。
晚上七点饭局,九点散场,十点洗完澡换好衣服跨越大半个城市去赶凌晨一点的航班,凌晨三点落地,到酒店天都快亮了。
睡了不到一个小时就爬起来洗漱吃早饭,商务车已经停在了酒店外等着。
九点钟,白焰打开笔记本电脑,对着一会议室二三十号人侃侃而谈。
鹿絮头晕脑胀,一个又一个专业词汇像砖头一样敲着她因为缺觉而格外混沌的脑壳,怎么也敲不开。
散了会鹿絮问白焰,你讲的这套系统,我怎么好像昨天才在你们公司会议上听到过?这么快就把demo做出来了?
白焰看了她一眼,说,早上做的。
鹿絮:“我们早上不是一直在赶路?”
白焰:“嗯,路上做的。”
鹿絮:……
好的,路上那两个小时自己在睡觉。
紧接着白焰又道:“我订好票了,咱们下午就回去吧!”
鹿絮:“为什么就回去了?刚刚不是聊得挺好的?这时候不应该趁热打铁来点商务接洽把合作往后推进?”
白焰看了她一眼,鹿絮诡异地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了“太天真”几个字。
“他们不会用我们的东西。”白焰道,“没猜错的话,他们应该已经和别人谈妥了,从我了解到的消息来看,对方的价格是我们给不到的,而服务方面,他们有自己的技术人员,且水平相当可以,所以不太在乎,我们没必要为了这一单去争这个低价。”
鹿絮更懵:“你又是怎么知道对方技术人员水平可以的?”
白焰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以为在会议上一直问我问题的那个人是谁?”
鹿絮:……
是了,是有个人,年纪不大,非常活跃,问问题又急又刁钻,当时鹿絮还以为对方是在有意为难白焰,再一看白焰,对每个问题都手到擒来从容不迫,当时她还偷偷想着,嚯,姓白的这一波装得可以,看来完全可以靠专业知识让对方心悦诚服地签下单子嘛。
结果白焰告诉她……
“靠?!他这是在偷师啊!”
白焰笑了一下:“嗯。”
“那你还回答那么详细?”
白焰平静道:“他问的那些东西,并不是我们公司的核心技术,如果真想知道,多花点时间去深入学习一下也能知道,我直接回答,能给他省不少时间。”
“可是他们又不——”
“这一次不行,还有下一次。”
白焰忽然扭头看着鹿絮一弯眼睛:“没有什么事情是一蹴而就的,何不留个好印象?”
鹿絮一怔,莫名觉得这话有些耳熟。
白焰忽然压低了声线:“这还是你教我的,你忘了吗?”
回忆像被生锈的铁锁锁在门后,白焰的声音是那把藏在记忆深处的钥匙。
十五年前。
鹿絮升入高中,第一次见到白焰。
她没什么犹豫,就决定表白。
表白那天运气不好,刚下了大雨,还是个周一,白焰赶着去操场主席台做国旗下讲话。
全校的学生都在操场上闹哄哄地列队,因为刚下过大雨,草坪上有不少水坑,被草掩盖着,时不时就有人不小心踩到水发出一声惊呼。
鹿絮趁乱拦住他,问,我能不能追你?
白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是皱了皱眉,就打算绕开她往前走。
“喂,你不说话我当你默认了啊!”
白焰这才开口:“不能。”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白焰那会儿还不如日后这般喜怒不形于色,虽然为人也冷淡,但喜怒还是很容易分辨。
他不耐烦地再次皱眉,同时不悦地看着鹿絮。
鹿絮点点头:“好的,那我知道了。”
白焰舒了口气往前走,结果一脚踩进了水坑里。
泥水溅了他一身。
鞋子和裤子也就算了,都是深色的看不太出来,关键是白色的校服运动衫的前襟上,被溅上好大一片泥水渍。
这个样子,还要去国旗底下讲话就很不合适了。
虚岁十六的白焰个子还没蹿起来,也就一米六五的样子,鹿絮从小个子高,如今也有一米六出头,校服是宽大的运动衫,男女同款。
鹿絮没什么犹豫就把自己外套脱下来递了过去:“先穿我的吧,昨天刚洗过,我今天穿了不到两个小时。”
白焰犹豫了好一会儿,见操场上已经逐渐安静下来,他再不能拖延了,到底还是道了谢,把衣服脱下来和鹿絮换了,捏着发言稿上了台。
身后,鹿絮的好友问:“他都拒绝你了你干嘛帮他?”
鹿絮笑嘻嘻地说:“没有什么事情是一蹴而就的啊,我干嘛不留个好印象?”
时间一晃已经过去十五年,鹿絮从来没有想过,白焰会记得他们之间的第一次交集。
白焰忽然道:“那件衣服我一直都没还给你。”
不等鹿絮说话,他又道:“一开始是因为我不认识你,不知道你是哪个班的。”
鹿絮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他们高一的时候不在一个班,白焰在尖子班集万千宠爱,鹿絮在普通班查无此人,为了追上白焰,鹿絮努力了两年,才在高三重新分班的时候,跟白焰进了同一个班级。
“后来,”白焰忽然笑了一下,“我有点怕你。”
鹿絮:?
兄弟你在说什么梦话?
白焰叹口气看她:“你上来就问能不能追我,真的挺吓人的。”
鹿絮:……
行呗,只怪自己犯贱。
白焰又道:“我不想跟你说能追我,但是如果再说一遍不能,我好像也不是很开心。”
鹿絮豁然坐直,目光不善地盯着他:“你什么意思?你别装逼我告诉你,你那会儿不可能喜欢我我心里有数。”
白焰沉默了好一会儿。
鹿絮抿紧了唇。
她和白焰之间的不对等,是从一开始就存在的。
是她小心翼翼,是她莽莽撞撞。
是她畏首畏尾,是她破釜沉舟。
都是她。
但如果、如果白焰现在告诉她,当年的白焰,也是喜欢她的,那么她会——
鹿絮胸腔里像涌起了一汪醋,酸胀又委屈。
白焰终于开口:“不算是喜欢吧!”
鹿絮心头一突,继而狠狠落下。
意料之中不是吗?
也没什么好失望的。
“你知道的,我的人生是很无趣的。”白焰道,顿了顿,像是把一些话吞了回去。
鹿絮垂下眼,没有说话,她知道白焰的意思,有那样一个严厉的母亲,他的童年和少年时期有多压抑可想而知,要不然也不会养成这样一副性格。
“你不一样,你很有趣。”
白焰只说了这么多,鹿絮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