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间,夏芫差点脱口而出:“累啊,怎么可能不累?”
明明不想相亲,还要浪费每一个周末去和千奇百怪的男人们虚与委蛇,明明不想结婚,还要逼着自己以结婚为目的去结识不同的男人,明明觉得父母做得不对,却连翻脸的勇气都没有。
很多时候她也会往后想,想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或者说,这种日子到底酝酿了一个怎样的结果在尽头等着她。
或许是碰上一个还算正常的男人,两个人不咸不淡地约会几次,双方家长满意,就凑合着商量日子结婚,婚后把备孕生娃提上日程,然后就是柴米油盐的寻常日子,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刻,她会被丈夫的某个细节所打动,然后心甘情愿地沉进这种平淡如水的日子里。
又或许,她运气没有那么好,在日复一日和赵女士的拉锯中,一时冲动,随便选了个并不那么正常的男人,两眼一抹黑地把婚结了,从此泥足深陷于家庭矛盾和鸡零狗碎,甚至或许会迫于压力在兵荒马乱的生活里生个孩子,然后过上更加暗无天日的日子,如此折腾几年,带着孩子和一身疲惫离个婚,一点一点拾起七零八碎的生活,用平静的后半辈子来治愈自己。
可无论是幸运还是不幸,都不是她想要的。
就好像她从小到大循规蹈矩,但背地里却是个热爱变装和喝酒的叛逆女孩,她所想要的,是奋不顾身的爱情,是不顾一切的燃烧。
是纵身一跃,把世俗的一切抛弃在悬崖之上,只为了摘取崖底某一朵披着月光的花。
可她敢吗?
她的生活像一潭死水,尽管她清楚在这滩死水底下早已经藏满了暗流和漩涡,但她依然不敢往死水里丢一颗石子,打破表面的平静。
她不敢。
可是南舸像一块莽撞的石头。
扑通一声就砸破了平静的水面。
无端的,夏芫红了眼睛。
南舸忽然道:“我不行么?”
夏芫愤然擡头怒视他,吐出的话音都有些颤抖:“可怜我?”
南舸看着他,眼神幽深,不像他平常的模样。
这样的眼神让夏芫觉得他们好像是同龄人。
“不是。”他说。
夏芫眼泪藏在眼眶里,又被她眨去。
“难不成还能是喜欢我?”夏芫自嘲地笑了笑。
南舸却突然往前跨了一步。
夏芫下意识后退,背后却是放绿植的铁架子,她的后背撞上去,发出哐的一声。
南舸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肘,把她往前带了带。
只是这样一来,两人的距离就更近了。
近到从后面看来,夏芫仿佛被南舸整个人抱在怀里一样。
“为什么不能?”南舸压低声线,听起来就像耳语一般,暧昧得很。
夏芫擡起头看他,他太高了,低下头看她的时候,眼睫垂得很低。他睫毛很长,但是不卷翘,很平直,直视的时候看不太出来,这样看的时候就像密密匝匝覆下来的一蓬莎草,明明是阳光锐利的长相,这样看起来竟然也有了几分忧郁多情的感觉。
南舸皱了皱眉:“你在自卑什么?”
他的问题直白而尖锐:“年龄吗?”
夏芫脸色猛地涨红,又簌然煞白。
“南舸,”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又悲哀,“羞辱我有意思吗?”
她伸手,试图推开南舸走出去。
南舸的存在感太强了,他的气息,他的声音,他咄咄逼人的诘问。
这一切让夏芫觉得悸动又难堪,如果她年轻十岁,她一定会大哭大喊着对他拳打脚踢,直到他抓住她的手,把她捂在怀里认真地道歉。
但她不是,她已经二十八岁了,她最多最多,就只能偷偷地掉两滴眼泪,还得奋力装作若无其事的大人模样。
“我没有羞辱你,”南舸有些冒犯地伸手,这一回没有抓住她的手肘,而是直接扣住了她的手腕。
“你手腕好细,”他似乎被手底下的触感所惊到,连刚刚的话题都中断了。
夏芫猛地挣扎起来,南舸的手干燥而温暖,手指很长,但是并不细,指节粗大,掌心宽厚,不是养尊处优的那种手,相反,这只手有些粗糙。
出乎意料,她轻轻一挣,就挣脱了。
南舸看着她的手被从他手里抽走,才轻声把刚才那句说完:“我都不敢用力,真怕给你攥断了。”
夏芫脸色再度涨红,一只手捂着刚才被南舸抓过的地方,理智告诉她应该赶紧离开,可她却鬼使神差地站住了脚步,挪不出去一步。
“你化妆很好看,”南舸又说,“你喝酒也很好看,你被吻的时候会脸红。”
他每说一句,眼神就亮一分。
就好像他在为自己的行为寻找借口,每找到一个,他都变得更加坚定一些。
“你很可爱,我喜欢你,我们试试好不好?”
夏芫看着他,眼里却并没有他所预料的惊喜。
相反,她的眼神一寸寸冷了下去。
南舸心里蓦地闪过一丝慌乱,但他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弄错了什么事。
夏芫看了他一会才道:“还是在施舍我。”
南舸只觉得心里“咚”一下沉了下去。
夏芫终于推开了南舸,门外阳光正好,夏芫走进阳光下,用力闭了闭眼,然后回头。
“南舸,我夏芫再不堪,也轮不到你来施舍我。”
眼看着夏芫一步踏出店门口,南舸突然动了。
他直愣愣地冲过去,冲到夏芫身边也没有减速,而且一弯腰,长臂一抄,把夏芫整个人抱了起来。
不是抱,是扛,他像拔萝卜一样抱着夏芫的腿弯,把她扛在自己肩膀上,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夏芫终于失去了理智,她短促地尖叫了一声,继而挥着拳头用力砸在南舸宽厚的脊背上。
拳头底下能感觉到他健硕有力的肌肉线条,但夏芫顾不上想这些了,她只会崩溃地想,这个姿势把自己的老脸都丢尽了。
她低声斥责南舸,让他把自己放下,但南舸一声不吭,步子越发地快。
夏芫精神紧绷到了极限,她感觉四面八方都是诧异的目光,看怪物一样看着她,那些想象中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的身上。
她开始咒骂,口不择言地咒骂南舸,但是南舸充耳不闻,一个劲儿往前走。
夏芫终于支撑不住,把头埋在南舸的颈窝里哭泣起来。
把头埋下去的时候,她心里闪过了一个堪称愚蠢的念头。
她想,这样别人就看不见自己的脸了。
南舸一路绕过后街,走过小巷,又穿过一条阴暗的木制长廊,最后停在一个小亭子里。
这后面有片湖,沿湖建了步道和亭子,白天人不多,晚上倒是遛弯儿夜跑的胜地。
即便被放了下来,夏芫依然把头埋在南舸的脖颈边。
像被南舸的逾矩打开了名为放纵的开关,她心里委屈得很,甚至于带上了一丝怨恨。
她狠狠地哭了个够。
再擡起头的时候,发现南舸肩膀上已经湿了一大片。
南舸平静的声音传来:“现在可以好好听我说了吗?”
夏芫不答,南舸权当她默认。
“我没谈过恋爱,也不知道怎样才算喜欢一个人。”
“但我好像喜欢你。”
“你化妆的样子像个魔术师,你喝酒的时候很迷人,你泼咖啡的样子也很酷。”
“但你又总是压抑着自己,我看见你压抑着自己的样子我就很难过。”
“甚至想用点非常规的方式逼你不再压抑,比如说像刚才这样把你欺负哭。”
“嗯,你哭起来也可爱。”
南舸一字一句,并不是一气呵成,有时候甚至还要皱着眉想想。
他不像在表白,反而像小孩子在笨拙地造句。
他的喜欢也像小孩子,直白耀眼,非要逼着你正视不可。
“你说我是你喜欢的类型,那你为什么不能试着喜欢我。”
他说到这里笑了一下:“我觉得我还挺好的,至少比你相亲过的所有人都要好。”
夏芫终于缓过劲儿来,她眼睛肿了,一擡眼感觉都奇奇怪怪的,就干脆一直垂着眼。
她说:“南舸,你是小学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