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芫把刚吃进去的早饭全吐了个干净，早上醒来时候那一点点温情的错觉也就好像随着马桶水被冲了个干干净净，什么都没留下。
胃液的恶心气味残留在嘴里，连带着牙齿也开始涩痛，夏芫去拧漱口水的盖子，伸出手去才发现自己在发抖。
漱口水盖子的开法和别的不一样，需要先用力按下然后再拧，夏芫使不上劲，花了好几秒都没拧开，她心里蓦地涌起一股失控的怒火来，猛地抓起漱口水砸在洗脸池上，发出“砰”的一声。
客厅传来椅子移动的刺耳摩擦声，继而是细碎而轻的脚步声，夏芫踉跄着几步冲到门口，“咔哒”一声，把门反锁上了。
几乎是同时，门把手徒劳地转了一下又卡住，继而是急促的敲门声。
“芫芫，你怎么了？你是不是不舒服？”
赵女士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夏芫听不懂的犹疑。
夏芫忽然冷静了下来，刚刚突如其来的愤怒和焦躁也一瞬间潮水般退尽。
她回到洗手池，先打开水龙头，让哗哗的流水声盖住一切，然后慢慢拧开漱口水的盖子，喝了一口。
浓烈的薄荷味刺激得她舌尖生疼，薄荷味又冷又辣，夏芫不喜欢，但是却能有效地压下胃液的气味。
她漱了口，又用冷水洗了脸，然后回头拿起马桶刷，把马桶壁上溅到的呕吐物刷干净，最后一摁冲水键，蓝色的水仿佛自带清洁光环，一切都干净了。
夏芫做完这一切，才慢吞吞地打开卫生间的门，眼睛里还残留着因为呕吐激起的红血丝，但是眼神却冷凝如冰。
赵女士并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下意识看了一眼夏芫的小腹，然后问道：“你……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夏芫不说话。
赵女士嘴巴张了又张，到底还是没忍住，目光忍不住往她小腹瞟：“你该不会是……怀孕了吧？”
夏芫一怔，她倒是没想到这一茬，不过她心里知道绝对不可能，因为就在两天前，生理期刚结束。
但她却没有第一时间否认，而是沉吟了一下，慢慢道：“我不知道。”
赵女士眼里闪过一丝惊慌，紧接着却又露出一丝喜意来：“是……小吴？”
夏芫怔怔地盯着她，盯到她笑容一点点褪色，脸色难看起来：“你说你有男朋友是真的？”
夏芫心里闪过一丝好笑。
在澄清真相之前，她还有一个问题想要问。
“妈，我记得我上大学的时候，你有个朋友的女儿未婚先孕，你觉得特别丢脸，连续一个星期，打电话给我都是在教育我，说未婚先孕的女生是没有教养、不知羞耻的，不爱惜自己，也不顾虑家人，都是白眼狼。”
赵女士不自在地别开眼：“说这个做什么？”
“因为我忽然发现，假如我真的怀了吴辰轩的孩子，你好像并不生气，甚至，还有点高兴？”
她语气轻松，赵女士心里也松怠了一些，摆了摆手：“那怎么能一样？”
“哪里不一样？”
“你都这个年纪了，我巴不得你早点怀孕生子，你没生过孩子不知道，女人二十岁生孩子，和三十岁生孩子是完全不一样的，不仅仅是怀孕期间，最重要的是产后恢复，二十岁生个孩子跟玩一样，你现在生，身体就会感觉明显吃力许多，恢复起来也慢。你和小吴条件合适，小吴对我们也好，对你也喜欢，他早就跟我们说了，只要你点头，他立刻就去订结婚戒指。”
“那如果不是吴辰轩的呢？”夏芫又问。
赵女士皱了皱眉，眼里闪过一丝不满，沉默了一会儿，到底还是道：“那你总该让我知道你男朋友是谁？面都不见怎么结婚？如果他连面对我们的勇气都没有，那我不会接受这个孩子，趁还小早点流掉。”
说完，她又补了一句：“你相信我，我都是为了你考虑。”
夏芫定定看了她几秒，然后道：“没有怀孕，我就是肠胃不舒服，我也没有男朋友，和吴辰轩也没到那一步。”
她看着赵女士眼里显而易见的失望，心里自嘲地笑了笑。
“我朋友今天约我去逛家装市场，我等下就出去了，指纹锁密码你们知道，想出去逛逛就出去逛逛，不想在家休息也行。”
夏芫回卧室换了衣服，也没和两人再说别的，自顾自出了门。
门内，夏父和赵女士对视了一眼，都深深皱起了眉头。
夏父道：“看出来了么？她心野了。”
赵女士忧愁地叹了口气，点点头：“不肯用我们的钱，也不愿意我们住过来，和小吴也没在一起，你说，她辞职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不知道，但我感觉不太好，她听不进我们的话了。”
两人对坐着，愁容满面，好半天都没说话。
而另一边，孤身一人的夏芫却在家装市场遇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白焰。
当时她路过一家床品店，发现有两个大男人推着个婴儿车在店里面，她出于好奇多看了两眼，这才发现其中那种高个的是白焰。
“你这是——”
夏芫看了看婴儿推车里挥舞着小胖手臂的白一泽——就是鹿絮生出来的那个小家伙——不由得心里暗暗赞叹了一声。
不得不说，白一泽长得像Q版的白焰，着实可爱，而至于她永远看不顺眼的孩子爹那张脸，这会儿正用同款不耐烦的表情看着夏芫，并且还抢了她的台词：“你怎么在这儿？”
夏芫被他一句话呛出了口气：“这家装城你开的？”
白焰对她话里的火药味恍然未觉，反而十分自然地问道：“要一起逛吗？”
夏芫：……？
你有病？
白焰清晰地从她眼里接收到了正确的信息，但他并不在意，而是耐心解释道：“这是张哥，我们公司的司机，今天是我私人请他过来帮我开车的，因为白一泽他一个人坐后面会闹，得有人陪着，但是刚刚张哥接到电话，家里有点事得回去，所以我想问问，你会不会开车？”
夏芫：“……我敢开你敢坐吗？”
白焰想了一下：“不敢。”
夏芫一耸肩，对他翻了个鄙夷的白眼。
白焰转头就对张哥说：“张哥你先回去吧，我还有几家店要看，把车留给我就行。”
夏芫：“不是，你没听见我说什么？”
白焰咸咸地看她一眼：“所以我决定我开车，你坐后面陪他。”
夏芫看着婴儿车内吃着手指傻笑的小傻子，一脸难以置信：“我哄得住他？”
白焰道：“只要你长了手，能拿玩具吸引一下他的注意力，或者拿点米饼喂喂他，就能哄得住。”
夏芫：……
为什么会有人这么讨厌？
为什么这人长了张嘴？
为什么自己的闺蜜会看上这种狗登西？
哦不对，闺蜜已经踹了狗登西，奔向了美好的新人生。
祝福闺蜜，闺蜜人生赢家。
夏芫心里吐槽了一堆，但是最后也没拒绝白焰的要求，毕竟，她和白焰虽然不对付，但也算熟人，一起逛逛还能听个响儿，哪怕是听他说一句“你是80年代迪厅里培养出来的审美吗？”也好过一个人一边逛一边被早上的事情气到想哭。
然后夏芫眼睁睁看着白焰买了一个又一个毛绒公仔毛绒抱枕毛绒毯子……
她自己啥也没逛到。
逛差不多的时候，白焰忽然道：“对了，你小男朋友最近怎么没见到？”
“忙竞赛，没空。”
白焰想了一下，忽然道：“挑战杯？”
夏芫一愣，想起来这位当年也参加过，还拿了奖的。
狗登西的刻板印象，都快把他本来是个学神的真相给掩盖下去了。
很难得，白焰竟然有兴趣多聊了几句南舸。
夏芫忽然道：“你不会觉得我找一个小自己九岁的男朋友很奇怪吗？”
白焰摇摇头：“年龄，门第，学历，工作，总有不相配，纠结任何一点都是没有意义的。”
“为什么？不讲究门当户对吗？”
“门户之见不在那些条件上，在你自己的心里，如果你觉得你在某一方面配不上他，焉知他不会在另一方面觉得他配不上你呢？”
白焰的声音若有深意，但夏芫没有细想。
两人言简意赅地逛了两个小时，把两人想看的店都看完了。
回去的路上果然白焰开车，夏芫坐在后座，拿着会唱歌的玩偶做一个吸引白一泽注意的工具人。
夏芫不想回家，但是又没地方可去，到小区后，她突然道：“我能不能去你家待半天？”
白焰不解地看了她一眼。
“我想看看你那的装修图纸，参考一下行不行？”
白焰想了想，没拒绝。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夏芫让白焰先去开门，然后自己把外套脱下来，塞进包里，左右看了看，又借用了一下白一泽的纱巾，把脸挡住，等白焰开门后，她才迅速背对着自己家门口的电子猫眼，溜了进去。
“这么快就装修完了？你已经搬进来了？”夏芫吃惊于白焰的效率。
“嗯，我比较急着搬出来。”
夏芫想问为什么急，但是又觉得不合适，索性换了个话题：“不多晾晾吗？万一有甲醛呢？”
“都是无甲醛材料和家具，装修完我找了环保机构来测过，在国标范围内。”
“那小孩子总归现在就搬进来不太好吧？”
“嗯，没事，今天就是带他来看看，晚点还要送回他奶奶那的，等我这边晾一晾，过个把月我再找人测一下，没问题找个住家育儿嫂，再把他接过来。”
“你做这些，都是为了鹿絮吗？”夏芫望了望满眼的毛茸茸，忽然有些唏嘘。
“是。”白焰没有迟疑。
“万一她不肯回头呢？”
“那我就等到她回头。”
夏芫待到下午，从白焰家的猫眼里，看见夏父和赵女士出门买菜，她才回去。
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夏芫想着白焰的话。
这世界上，总有门不当户不对。
为什么年龄上的门不当户不对就好像格外离经叛道呢？
电话响起，竟然是吴辰轩。
“夏芫，”他直奔主题，“你不肯和我合作，又不能把男朋友带回家，是因为你的所谓男朋友，是一个有妇之夫吗？”
“什么？”
“你宁愿给人当后妈也不愿意考虑我？”
吴辰轩的声音里压着满满的怒火，夏芫简直莫名其妙，觉得这人病入膏肓，擡手就是挂断拉黑一条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