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葛玥的确是跟人换班了，但其实并不是换的夜班，只是换了个白天的班，下午五点半就下班了，而她不回去的原因则是因为鹿絮来了。
鹿絮在短视频大热之后，并没有像很多网红一样高歌猛进，拉投资找团队批量出作品做ip乃至于带货做自有品牌云云，除开接了几个调性比较合适的广告之外，她几乎无视了这几个月一路飞涨的流量给她带来的一切。
当然，仅仅是视频和广告带来的收入，也足够可观，几乎是普通人几年的工资了。
而现在，网上无数粉丝嗷嗷待哺求更新，后台无数金主爸爸抢着想要送钱做广告，还有一堆经纪公司、经纪人、投资人之类的也纷纷伸出橄榄枝，鹿絮她本人，却手机一关，窝在了葛玥的小公寓里等外卖。
葛玥下班之后给她带了医院门口的奶茶，两人窝在沙发上就着奶茶吃外卖。
葛玥炫了半碗酸辣粉，长叹一声：“地沟油真好吃啊！”
鹿絮附和:“垃圾食品是人类之光。”
面前的手机里传来一声恨铁不成钢的语音：“山猪吃不来细糠！”
发语音的是任旸，葛玥和鹿絮的富婆闺蜜，她创立了自己的奶茶连锁品牌，如今已经拥有几十家门店，资产千万。
今天算是个线上小聚会，任旸说今天见了几个传媒的人，对方觉得她学历低，把她当土大款糊弄，给她气够呛，于是把人撵走了，一个人来吃原本定好的日料大餐。
夏芫作为一个金融民工，也难得没有加班，窝在家里撸猫喝酒，顺便吐槽上周末的相亲奇葩。
群里的隐形人王桐王律师还是苦逼的京漂，窝在自己十来平的单间里啃菜叶子吃水煮蛋，既减脂又省钱。
于是一圈镜头里，就只有葛玥和鹿絮两人显得十分地接地气，地沟油风味十足，令任旸十分地恨铁不成钢。
聊了一圈，话题便转到了葛玥的身上。
葛玥嗦着粉，想了想道：“你们觉得我辞职怎么样？”
“为什么要辞职？我靠我要是有你的工作，我妈肯定不会天天PUA我。”夏芫第一个嚎出声。
夏芫有一对十分老派的爹妈，无论夏芫学历有多高，工作收入有多少，他们始终坚定认为世界的尽头是编制。
见天儿地后悔当初没让夏芫学医或者上师范，以及持之以恒地劝夏芫去考公或者考教师编……
鹿絮跟她同步嗦粉，闻言没什么反应，平淡得不得了：“想辞就辞呗。”
王桐问道：“为什么想辞职？医院待得不开心吗？还是因为家庭原因？”
几人中，王桐一向是最稳重的，她不比其他几人，在各自的领域都有着出挑的天赋，她唯一的优点就是够稳重，能坚持。一道题，别人一分钟能想到一个解法，她可能需要花十分钟才能想到，但是别人想了一分钟就停下了，而她却会继续花上一小时想出剩下的四五种解法。可以说，她是几个人中的情绪定海神针，所以虽然看起来她在群里最不活跃，但群里几人做人生重大决定前都喜欢跟她聊聊。
她的建议不一定是最优解，但是一定是最稳妥的解。
葛玥摇了摇头，没细说，只说不想待在小县城了，觉得眼前这种一眼望得到头的日子有些无趣。
任旸忽然正色道：“虽然这么说有点残忍，但我把你当朋友，所以我还是想说。”
葛玥抿了抿唇，放下酸辣粉，坐得跟个乖乖女一样：“嗯，你说。”
她和鹿絮在任旸面前都像是被大姐姐全面镇压的小妹妹，不乖不行。
“我知道你这一辈子唯一真正热爱的事业已经干不成了，所以这几年你想怎么样生活我也没有多置喙，只当是你在尝试寻找人生的新出路，我不歧视任何选择，假如你认为结婚生子也是一种能让你获得人生意义的生活方式，我也支持你。”
“但现在看来，你的婚姻并没有让你获得一些……”她斟酌了一下，用了一个比较保守的词，“正向的反馈，不然你也不会想辞职离开小县城，我说得对吗？”
葛玥习惯了被任旸戳痛处，并不觉得被冒犯，只苦笑着点了点头：“是，婚姻比我想象中要——复杂很多，想要下定决心生孩子也并不容易。”
“那你现在想好要做什么了吗？辞职总要有个方向的，但我觉得你目前并没有一个明确的方向。”任旸毫不客气，说话习惯了尖锐，但又因为足够真诚，而让所有人心甘情愿地接受。
葛玥叹气：“是，我现在不知道自己要干嘛。”
“工作也好，婚姻也好，我好像就是，既有些不甘于现在的状态，又对如何做出改变没有头绪。其实我在省城的同学想让我去那边的私立医院，但其实去了也就那样，做的还是一样的事情，只不过工资会翻上两番，我也不是清高到视金钱如粪土，但就是觉得，意义不大。”
鹿絮插嘴：“那婚姻呢？”
葛玥卡住，半天没说话。
王桐却插嘴道：“其实很简单，你对你现在的工作没有那么喜欢。”
任旸无缝接了下一句：“你对你现在的婚姻也一样。”
葛玥下意识反驳：“没有，我还挺喜欢唐允信的。”
鹿絮嗤笑一声：“光喜欢他一个人有什么用？”
她指了指自己：“喏，前车之鉴，婚姻这东西，和感情是两回事。”
葛玥顿时顾不上自己的话题，眉头一皱，顺嘴就把白焰骂了个狗血淋头。
夏芫突然弱弱插嘴：“说起白焰，我想起来一件事。”
“嗯？”其余几人齐齐住嘴。
“就是他最近好像在做智能家居的系统，据说前景挺大的，里面包含了一个家庭医疗板块，但是因为他目前还没有这方面的资源，加上资金有限，这块儿要做起来不仅要包含医疗科普，还包含各种医疗渠道什么的，总之就是暂时还放着没启动。”
夏芫本科专业是法律，研究生读了金融，对白焰的这些东西还真不太了解，只说了个大概。
“你怎么知道的？”任旸犀利道，“这狗登西难道不是我们共同的仇人吗？”
葛玥拍案：“对！狗登西！”
夏芫心虚地缩了缩脖子：“都是校友嘛，之前研究生校友群里看见他和几个师兄聊的。”
“我就是想说，如果离开医院系统的话，我觉得做这种医疗相关的东西也不错，现在新媒体不也有一些资质还不错的科普号吗，感觉也是个方向，葛玥你如果真想离职，可以考虑考虑。”
葛玥沉吟了一下，没立刻说话，倒是鹿絮想了想：“你要是真想给他打工，谈工资的时候记得往死里要。”
葛玥：……
几人聊得投入，没听见门外突然响起，又默默消失的脚步声。
楼下，唐允信坐在车里，心情有些微妙。
是有点高兴的，听见葛玥说喜欢他，但是又有点不是滋味——
很明显，目前的婚姻生活让葛玥感到不舒服。
或者更直白一点说，因为他的父母，让葛玥感到了窒息。
她撒谎说要上夜班，却窝在小公寓里和闺蜜一起吃外卖，显然只是想给自己一点喘息的空间。
而她最好的朋友来到她的城市，她对家人却只字未提，显然并不打算把鹿絮介绍给他们。
唐允信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和同为律师的王桐有相似之处，他们考虑问题会很细致，也很长远。
所以他很轻易就能想到，葛玥不打算把鹿絮带回家好好招待，还有另一重顾虑，那就是鹿絮目前是离婚状态，而且还没要孩子，不知情的外人看来，她是为了自己的自由和事业，选择了抛夫弃子，如果葛玥把鹿絮带回家做客，唐父唐母问起来，场面必然会不太好看。
说到底，葛玥不愿意让自己的朋友置身那种尴尬的处境里，唐父唐母的一些行为，让葛玥产生了警惕之心。
而带着警惕之心生活的婚姻，就是葛玥感到窒息的来源。
而鹿絮的话也让唐允信心头一凛，“婚姻这东西，和感情是两回事”。
唐允信和葛玥的感情是最近几个月才开始有些心意相通的意思的，但婚姻的挑战才刚刚开始，这点感情真的经得起磋磨吗？
唐允信几乎下意识地摸出笔记本电脑，打开一份分部调任意愿书，犹豫了很久，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不能再待在这个小县城里了，父母身体都还健朗，或许离远一点，对彼此都好。
另一边，几个人的线上聚会已经发展到了云喝酒，夏芫已经干掉了半瓶朗姆酒，任旸干掉了两瓶清酒，王桐喝的红酒，葛玥叫了外卖，买了两扎啤酒。
话题也越来越狂野，从任旸细数听话的弟弟已经发展到了葛玥的备孕计划，一不小心聊到最近的生化妊娠，鹿絮下意识道：“检查过没？生不生孩子倒无所谓，但你身体别是有什么问题？”
“没有，之前做过一次生育筛查，没什么毛病。”
“不是说生育筛查，是你自己的身体。”
“我一个医院工作的，能在体检这方面拉胯吗？”
“那倒也是。”
任旸插嘴道：“还是要注意点，我手底下有个副经理，她去年才生孩子，之前和她前夫在一起七八年，不是怀不上就是生化掉了，两人都没什么问题，后来没办法离了婚，两人各自结婚生娃，啥问题都没有，你和你老公别也这情况。”
葛玥心头“咯噔”一下，这种罕见案例她也不是没见过，但之前没往自己身上想过，现在被任旸一提，她还真就有些忍不住想往自己身上套。
鹿絮杵了她一下：“这得多小的概率，不要瞎想，不行你就去做个排卵检测，生化妊娠大概率是胚胎质量问题，让你老公也去查下精子质量。”
葛玥觉得颇有道理，想着这还真可以去查一下看看。
唐允信这一夜睡在自己的公寓里，习惯了和葛玥同床共枕，乍一下只有自己一个人睡，还真有些不习惯。
他抱着手机又忍不住幽幽地想，葛玥倒是肯定不孤单，今晚有人陪她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