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作为一个严谨的学术男,他会轻易相信余漆之的鬼话吗?
当然不会。
于是他亲自下楼转了一圈,发现果然整个小区只有这一块儿栀子花开了。
栀子花花香浓郁,凌霄有点不习惯,但是好歹挽回了一点余漆之的形象。
凌先生十分大度地决定相信余女士,不与她计较,而余女士也自觉解释到位了,不必再为此事负责。
于是第二天一早,早起的凌先生,再度在自家楼下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蓝白条的运动衫,天蓝色发带,一圈……又一圈……
凌先生足足见她从自己眼皮底下飘过了八圈。
啧,这姑娘体力不错啊!
但是凌先生莫名又觉得不爽了,再度戳开微信。
撩不动的洁癖怪:小区东北角24栋那边的栀子花今天开了。
余漆之眼皮一跳,哟,还真又找过来了。
其实余妖精今天确实是故意在凌霄楼下绕的,倒不是为了撩,纯粹是昨天被气着了,今天出门的时候左思右想,决定气回去。
她倒没想到凌霄会发这么一句话过来,但她决定假装看不懂:快六月了,到栀子花花季了。
凌霄耐着性子解释:我的意思是,你可不可以晨跑的时候不要老绕着我家这一栋楼跑?
余妖精活生生气笑了,她与这位凌先生相识不久,除了那张脸,别的真没一点顺她心的,这还撩什么撩?
不尼玛撩了!
怼回去!
作为一名博览群书的文科博士在读生,余妖精拥有和她的阅读量相匹配的嘴炮能力,她十分平和地回消息:提到栀子花,凌先生,你读过汪曾祺先生的《人间草木》吗?
语文老师死得早的理科天才凌先生略有不解,不知道话题为什么突然跳到了这里,只得老老实实回答:没有看过。
余妖精冷笑,很好!
余漆之:《人间草木》里有这样一篇文章,叫做《夏天》,里面有一段描写栀子花的,是这样说的
余妖精顿了顿,另起一条,把手机屏幕摁得叭叭的:
栀子花粗粗大大,又香得掸都掸不开,于是为文雅人不取,以为品格不高。栀子花说:”去你妈的,我就是要这样香,香得痛痛快快,你们他妈的管得着吗?
语死早的凌先生再也没吭声。
余妖精长出一口气,神清气爽地化了个妆,换上新买的裙子出门上工。
余漆之本来以为,自己对凌霄那点绮念在两人的数次互怼之中早就宣告破裂,于是干脆毕其功于一役,自己怼爽了算逑,结果,刚到周末就打脸了。
原因是她发现有样东西落在老房子里了,打电话给房东,房东说手续办完了,钥匙已经给凌霄了。
余漆之:……
这就很尴尬了。
纠结了一整天,还是臊眉耷眼地戳开了凌霄的微信,最近消息是她自己发的那条“你们他妈的管得着吗?”
余漆之决定自欺欺人,伸手把聊天记录给清空了,然后乖巧地打招呼:
嗨,凌先生,周末好!
凌霄正在公司加班,听见手机响顺手划开,愣了一瞬,目光有些复杂。
如果不是最近信息还明晃晃地挂在上面,他甚至要怀疑这位热情洋溢的余女士是不是研究所新合作的销售代表。
但是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
凌霄冷静回复:有事吗?
余漆之:有!
凌霄没回,静静等她下文。
余漆之:难得周末,今晚能请你吃个饭吗?说起来你帮我找房子我还没有谢谢你。
凌霄冷漠脸:不了,今天加班。
余漆之:那明天有空吗?
附带一个可怜巴巴的小猪表情包,凌霄想了想余漆之那张明艳张扬的脸,再跟这个蠢兮兮的猪头表情包对比了一下,觉得十分地辣眼睛。
凌霄决定不回,希望余女士能隔空get到他不愿意接受邀请的意思。
余漆之当然get到了,内心十分地憋屈,她余妖精什么时候这么伏低做小过,但是毕竟有求于人,还是有求于一个被自己得罪过的人。
早知道还不如当时承认自己是个花痴狂魔呢!
然而没有后悔药,余漆之默念了两句“三人行必有我师”,奋力把凌先生擡高到跟她导师同等的地位,继续腆着脸示好:
如果太忙的话就算了,那个……我听房东说房子手续办好了,叔叔住进去了吗?地板门窗什么的有没有什么问题呀?我住了两年难免有磨损的说。
凌霄心想这妖精难不成突然间立地成佛了?
再一想,大概懂了。
凌霄:有东西落那房子里了?
对话框里蜜汁沉默了好久。
凌霄又想了想,那房子交房前跟房东仔细检查确认过的,家具也都换掉了,如果不是确认东西还在的话,余漆之不会来找他。
那么,东西究竟在哪儿,就值得商榷了……
凌霄:你是不是背着房东把地板拆了在里面藏了东西?
余漆之:……
瘫在床上的余妖精捂脸想死。
这混蛋能不能不要这么举一反三啊!
余漆之在床上滚了七八圈,顶着一头呆毛坦白从宽:……是的。
明明没发一个表情包,凌霄却从她这俩字中嗅出了一股浓浓的混和着尴尬和怂的味道,莫名觉得这妖精好像……
有点萌。
还没来得及回他,余漆之又刷刷发过来:
你放心,我去取完东西再给你把地板装好顺便打个蜡,我手艺很好的!保证看不出来!
凌霄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来实验室取材料的同事妹子惊悚地看着他:“卧槽老大你咋了?”
凌霄收起笑容:“嗯?”
同事妹子能进研究所智商自然同样拔群,并且瞬间就联想到了切身利益:“老大你该不会恋爱了吧?我的五百块要打水漂了?”
凌霄:……
上个月无良同事开了个盘,赌凌霄三十岁前能不能脱单,除了几个凌先生的颜粉,其他同事全买了不能脱单。
“报告写完了?这个月奖金不想要了?”凌先生作为项目带头人,在组内拥有生杀大权,威严不容侵犯。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凌所草疑似恋爱的传闻在三分钟之内,传遍了工作组每一个没有他的群。
凌霄到底还是回了消息:
明天下午三点,我带你去取东西。
洛阳铲的浪漫
算算俩人也认识了个把月,凌霄只不过平日里话少了些,倒也不是真的刻意拒人千里,是以在凌霄的认知里,他和余漆之应该算是熟人了。
但是再熟,你扛着一箱子刀锤斧凿去别人家叮铃哐当地砸地板,也不太像话对吧?
凌霄在楼下看见拎着一个足有半人高的工具箱的时候就忍不住眼皮直跳,等到余漆之蹲在她原来的卧室角落里蹲下身打开工具箱,凌霄就实在忍不住了。
工具箱相当专业,里面整整齐齐排列固定着什么刀锯手锯锤子斧头凿子卷尺强力胶……
“……挺专业。”凌霄拎起一把手锯,端详片刻,用一种怎么都不像是赞叹的语气赞叹道。
余漆之拿着卷尺和铅笔,沿着墙角又测又画,总算确定了位置,头也不擡道:“那当然。”
“但是……”凌霄放下手锯,重新拎起一个形状特殊的玩意儿,“如果我没认错,这应该是一把洛阳铲吧?”
余漆之扭头看了一眼,乐了:“你也知道洛阳铲?”
凌霄伸手比划了一下,这洛阳铲子不过小臂长,可折叠,柄可缩放,但是即便这样,也比正常的洛阳铲小很多,它通体墨绿,刃口雪亮,倒像是个工艺品。
“我怎么就不能知道洛阳铲了?”凌霄有点想笑,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昨天见识到了余漆之那个怂哒哒的语气之后,他发现自己竟然开始有些习惯余漆之这种跌宕起伏的画风了,感觉这货无论说出什么话掏出什么奇怪的玩意儿都算是常规操作。
余漆之拿走手锯,开始细细地沿着木地板的衔接处下手,顺口漫不经心道:“你不是海归博士么,又是生物医学那么洋气的专业,洛阳铲这么接地气的东西,你不知道才是正常吧?”
“倒也是。”凌霄点点头,“不过你为什么要在工具箱里放这个?”
“凌先生,你是不是不知道我到底是干什么的?”说话间余漆之已经撬开了木地板,实木地板下面是一层地龙骨,在地板和下方的水泥地面之间撑起了只有几厘米高的空间。
里面藏着一个扁扁的小盒子,盒子很旧了,棱角处已经上了一层棕红色的铁锈,余漆之动作顿了顿,伸手拿起盒子,放在一边,开始埋头修地板。
凌霄目光在盒子上停了两秒,道:“嗯,不知道。”
余漆之停了好一会儿才道:“我是学考古的,”她笑了笑,伸手戳了戳凌霄手里的洛阳铲,“这个对我来说可不是工具,这是信仰懂不?”
“难道不该信仰什么黑驴蹄子之类的?”凌霄难得开了个玩笑。
“那是盗墓的信仰,跟咱们考古还是有区别的。”余漆之一本正经,手底下不停,已经把地板铺了回去,开始哐哐上钉子。
余漆之的手艺果然专业,一切收拾好之后完全看不出来地板被拆过,余漆之把小盒子收进随身的包里,把工具收进工具箱里排列整齐,最后接过那个洛阳铲。
洛阳铲最大的特色就是它的形状呈半圆形,余漆之看凌霄饶有兴味的神色,忍不住起了点谈话的兴致,所以拿着洛阳铲解释了起来。
“洛阳铲可以打进地下十几米,通过它独特的结构带出地下土层的一些信息,有时候,一铲子带上来的土层会属于不同的年代,每一层土都有属于自己的年代信息,就好像把一段历史浓缩在一个洛阳铲上。”余漆之摸着洛阳铲两眼放光,“是不是觉得特别浪漫?”
凌霄:……
怎么说呢?考古人的浪漫不是他一个理科狗能理解的。
虽然get不到浪漫,但是凌霄却意外get到了对于余漆之的某种赞赏之情。
比如说,修地板很熟练,工具使用很专业,说拆完地板给原封不动装回去就真的毫无痕迹修好了,技术十分过硬。
看看时间,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余漆之决定邀请凌霄吃个晚饭。
还没开口,手机响了起来,余漆之看了一眼,脸色微变。
“别怕,你慢慢说。”
“他在哪儿?有看见你吗?”
“那还好,你等我过去,要不然今晚我把熹熹先接走?”
“嗯,你先别急,也许只是凑巧路过。”
余漆之挂掉电话,抱歉地看了凌霄一眼:“那个……对不住,临时有点事,下次请你吃饭。”
凌霄刚零星听到了几句,虽然猜不到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听到了“熹熹”,如果他没记错,熹熹就是跟她一起去南书仪婚礼的那个小女孩。
“熹熹怎么了?”他下意识问道。
余漆之勉强笑了笑:“熹熹没事,是她妈妈,诗淀出了点事,我得去一趟。”
凌霄原本不想多事,但是不知为何,自从接到电话之后,余漆之似乎整个人都压抑着一股怒气。
他和余漆之认识以来,这姑娘无论是瞎撩还是怼人,都是率性而为,还从来没见过她这样压着脾气的模样。
鬼使神差地,凌霄道:“我跟你一起去可以吗?”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开同事车来的,送你过去。”
余漆之作为一个学生狗自然是没车,之前都是开的陈诗淀的车,今天她是从学校过来的,就几步路,拎着工具箱走了十分钟就到了。
余漆之没多想,她着急过去,这里打车确实不太方便,便道了谢答应了。
二十分钟后,凌霄刚刚停好车,余漆之就杀气腾腾冲了出去,走了两步又回来,打开工具箱,拎出了那柄“浪漫”的洛阳铲。
凌霄吓了一跳,总觉得她带着这玩意儿是要去给人开瓢,忙跟了上去。
小区门口的保安亭旁边,一个男人正在那跟保安掰扯什么,余漆之加快了步子。
走得近了,凌霄隐隐约约听见男人在问:“陈诗淀你不认识?你们的业主你不认识吗?不可能她肯定住在这儿……”
还没来得及反应这人和陈诗淀什么关系,旁边余漆之已经拎着洛阳铲冲了上去。
伴随着一声冷冰冰的“你当我上回跟你说的见你一次打你一次是开玩笑的?”余漆之的洛阳铲哐一声砸在了那人的头上。
卧槽!
凌霄整个人都懵了,脑子里唯一的念头是这个洛阳铲的浪漫我是真的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