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日子过得飞快,没有渣男的围追堵截,也没有幼稚的妈妈前来认亲,陈诗淀那边也不知道进展如何,反正不是在网恋就是在赶稿,余漆之后知后觉地想起了自己的职业操守。
论文死线好像快到了。
有关《宋代世俗文化和玉器风格》这个选题,其实还是有点难度的,宋代流传下来有明文考据的标准器比较少,很难从大量的传世古玉里面分辨出来,余漆之定这个选题的基础在于当初导师带队发掘的那座墓葬,加上其他一些已有的资料支持,从形制纹饰以及玉质刀工的角度来分析。
现代人提起宋代,大概总带着些委曲求全的惋惜感,但其实宋代的军事实力和经济实力都达到了一个峰值,绝对不是什么窝囊的王朝,而宋代文化相比于其他朝代,也更为丰富、雅俗共赏。
余漆之选取的一个重要角度就是结合宋朝的诗文、绘画的特点,来分析其对宋玉的纹饰和刀法的影响。
一方面,这是一个很考验人文学素养和知识积累的事情,另一方面,又必须出具大量值得推敲的现实数据来佐证,主观论断和客观证据并重,实在不是个轻松的活儿。
她这边忙得带劲,那边凌霄却陷入了另一个迷茫的大坑。
那张丧心病狂的表格虽然略有些脑残,但是严格说来,其实凌霄还是遵循着的,大家都是快三十的人了,也犯不着揣着明白装糊涂,他不讨厌余漆之,余漆之显然也不讨厌他,虽说两人的聊天三句话离不开熹熹,不是很像正常的单身男女,但是凌霄并不介意。
换句话说,那张表格的最后一项,已经被勾上了对勾。
凌霄平静地接受了这一现实,但是现在觉得似乎有些不对的是,第七项“接受双方家庭”,也隐隐有松动的趋势。
或者说,是他单方面的松动,余漆之的家庭他大概了解了,也和余漆之的妈妈正面接触过,虽然很多有关性格成因的书上说,孩子总会不自觉地模仿自己的父母,原生家庭有缺陷的孩子,他们的人格是不健全的,长大后重蹈父母覆辙的可能性非常地大。
比如说,一个家庭里,母亲强势,父亲懦弱,终日吵闹不休,那么,如果是女孩,她会不自觉地模仿母亲,成长为一个强势、控制欲强的人,而如果是男孩,则很大可能会养成懦弱的性格。
那余漆之呢?
凌霄想,她的父母谈不上善良或者邪恶,非要说,就是缺乏责任感和对待感情极度幼稚的问题,但是从目前接触来看,余漆之是个非常有责任感的姑娘,对待感情的态度他看不出来,但他觉得莫名有种信心,觉得余漆之对陈诗淀都能如此,那对待感情必然不会太过轻浮。
那……余漆之对他的家庭……会怎么看呢?
凌霄惊悚地发现自己有点蠢蠢欲动地想验证一下,浑然忘了自己那张表格的排列顺序问题。
上回去撬地板的时候爷爷还没住进去,前几天刚刚收拾完毕,把原来租住的房子退掉,搬了进去,说起来,不知道自己邀请余漆之去家里做客会不会显得太过刻意?
但是凌先生在求学之路上高歌猛进,靠的就是绝佳的执行力。
于是忙得头掉的余女士就收到了这样一条信息:
今晚有空吗?爷爷刚刚搬进你之前住的房子里,想约我们一起在家吃个饭。
余漆之匆匆瞥了一眼就摁灭了手机,什么玩意儿?吃什么饭?
你爷爷搬家关我啥事,我又不是房东,问房子问题找房东大妈去啊!
腹诽了几句,余漆之重又全身心地投入了论文撰写事业之中,可谓学术精神可嘉。
于是一直等到半夜,凌先生也没等到余女士的消息,十分困惑。
然而科研精神丝毫不弱于余女士的凌先生,同样有着不怕失败勇于尝试的可贵品质。
撩不动的洁癖怪:我爷爷他是退伍军人,参加过越战,后来因伤退役,他脾气很好,非常好相处,你要不要见一见?
刚准备睡觉的余漆之对着这条信息十分困惑。
不是,这兄弟干嘛呢?给你爷爷征婚?
我见了干啥啊?征婚找小区里闲得无聊聚众说媒的大妈们啊!
余漆之翻了个白眼,本来想不理,但是想了想最近自己跟熹熹都挺受人照顾的,于是斟酌了一下回过去:
替我谢谢爷爷,但我这周要交论文,实在错不开时间。
凌先生岂是等闲之辈,当即回到:那下周?
余漆之一口老血实在憋不住了,反正大家也都那么熟了,干脆不端着了,直接问:
兄弟,我没事儿见你爷爷干啥?
凌霄回:因为我上次见到了你妈妈,公平起见,我觉得应该带你见一下我爷爷。
余漆之更懵:醒醒,你见我妈又不是啥好事儿,这事儿咱能翻篇儿不?
琢磨了一下,余漆之咂摸出一点味儿来,莫不是这凌霄觉得自己窥见了她的黑历史,心有歉意,所以打算用这种方式弥补一下?
于是补充道:你放心我不介意你知道了我妈的事儿,反正大家都这么熟了,谁还没点黑历史呢?
凌霄难得地眼角抽了抽。
互相见家长这种说法实在太暧昧了,两人的相处就目前而言,其实真的没半点暧昧,都被一桩接一桩的破事儿给搅和着,不提也罢。
撩不动的洁癖怪:不是这个意思。
凌霄:我就是想验证一点事情。
余漆之:啥?
凌霄:没啥。
余漆之:??????
话说半截会死人的啊!不知道老子是处女座吗?
余漆之抓心挠肝:我去,我去行了吧,下周一,你告诉我你验证啥?
凌霄难得早早上床,盖着薄薄的空调被,床头灯暖黄的光自头顶落下,照出他不自觉露出的一丝微笑。
“回头再告诉你。”
允许对方渗透自己的圈子
周一那天恰好余漆之来博物馆还一些外借资料,办完事儿看看时间下午四点,距离凌霄理论上的下班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之所以是理论上的,是因为凌霄日常习惯加班到十点钟,回家还会接着看看论文报刊什么的,神人一个。
站在博物馆后门外,余漆之琢磨了一下,干脆慢悠悠晃了进去。
余漆之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并没有多想什么,只不过是时间差不多,站在研究所门前又恰好生出了那么一星半点的好奇心而已。
登记了一下访客名单,她就被带到了凌霄项目组所在的办公室。
正好凌霄带着几个人在开会,剩下的人又三三两两地在实验室盯设备,办公室里就剩下一个姑娘带着两个实习生在玩蜘蛛纸牌。
可喜可贺,姑娘就是那个八卦能力堪比专业能力的姑娘。
一听说余漆之是来等他们霄老大的,姑娘整个人都端正了起来,一秒钟关掉蜘蛛纸牌,从旁边储物柜里扒拉了半天,终于找到了平常普通客户过来都舍不得泡的金骏眉,一次性纸杯太low了,那套接待贵宾的骨瓷杯不错,就是半年没用了,一层灰。
没事儿,涮涮就好,姑娘亲力亲为,不多时一杯茶摆在余漆之的面前,端茶的姑娘一脸诡异的笑。
余漆之什么人?从小浪到大,什么场面她虚过,客气地接过了茶,矜持地道过谢,就笑吟吟地放在一边,悠悠看着姑娘。
其实此刻余漆之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了,自己这个决定,大约是有些冲动了,虽然她没别的意思,但是难保凌霄的同事不乱想。
这孤男寡女的,怎么看怎么像是两人有什么茍且,凌霄死瞒着不公开,于是她背着凌霄过来宣誓主权了。
余漆之:……
有点尴尬。
还不能解释。
愁。
对面姑娘开口:“你是霄老大的朋友吧?”
语气透着一股蠢蠢欲动。
余漆之最近大约是宋朝的文学作品看多了,脑洞颇有些收不住,一不留神就拐到了狗血向——
该不会,下属暗恋上司,乍然见到疑似上司对象的陌生女性,两人明枪暗箭你来我往互相试探什么的……
摸不清对方打算从哪个角度开始出招,余漆之按兵不动:“嗯,是的。”
姑娘脸色一动,看不出到底是长舒一口气还是遗憾,余漆之有些懵。
姑娘继续试探:“你和我们霄老大认识多久了啊,怎么都没听他提起过?”
余漆之一凛,来了!
果然是情敌走向啊,这话□□裸就是示威了,潜台词是:该不会是你一厢情愿吧?
但其实姑娘心里想的是:还朋友,我才不信咧,霄老大的嘴我是撬不开,但是既然你都找上门了,那我再不好好八卦一下,就对不起同事们的期待了啊!
余漆之虽然不想被误会为凌霄女朋友,但是却莫名起了点好胜心:“没有吗?虽然认识不久,不过最近因为一些私事,麻烦凌霄挺多的呢!好几次在他上班的时候打扰他,说起来真有点不好意思。”
余漆之不动声色握了握拳,就是这样,先坐实了【可以随时打扰的】好朋友的地位再说!
姑娘眼睛一亮:“原来那天在电话里凶霄老大的人是你呀?”
余漆之:……不是,什么情况?
说好的互相伤害呢?
姑娘继续:“就上周三下午,是你不?我听着声音像,哎呀你不知道,我从来没见霄老大那样,被人凶了还在那笑,笑得可浪——”
姑娘下意识捂住嘴,降低了音量,四处环顾,没有见到熟悉的身影,坚持不懈小声把话说完:“笑得可浪了,那一脸春情的,我还以为他谈恋爱了,哎说说,你和我们霄老大怎么认识的,他平常不太好相处吧?不过我估计他对你应该对我们不一样,毕竟谁见过他笑成那副德行啊……”
余漆之傻了眼,不知道开启了什么奇怪的开关,情敌剧本瞬间变成了吐槽老板剧本,这姑娘一秒切换丝毫不带犹豫的。
而且,这个熟悉的话唠特质,真的很像陈诗淀。
余漆之有些头疼。
然后这一放松,就忘了端着了,去他妈的互相攀比炫耀主权。
“他还能笑出一脸荡漾?哇你可别逗了,我认识他个把月,开始那段时间丫天天冷着一张冰块脸,还洁癖、死挑剔,你们对门博物馆知道吧?我有次出来没脱工作服,我研究文物的嘛,不小心衣服沾了点土渣子,你们老大居然嫌我不讲卫生,把我给气得呀……”
……
两位女士的交流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端着一张冰块脸开完会、吓得手下一众人决定加班加点的霄老大回来了,然后愣在了办公室门口。
看了看门牌……没走错……
那为什么……
“话说你们考古的很酷啊,哎你们去挖墓需不需要搞什么分金定穴啊,还要念一串那个什么口令,就前段时间很火的那个鬼吹灯电影里那种?”
“哪儿啊!都吹的,我们一般都是被差使过去做抢救性挖掘,老板画个圈,一挥手,‘就这块,给我挖’,我们就得吭哧下铲子,屁股后面往往都是施工队的挖掘机撵着,挖慢了还要被埋怨,说他们耽误一天就是一天的成本多少多少钱,哎我们搞考古的都穷啊,听着数字都胆战心惊,生怕赔不起,还分啥金定啥穴哦……”
“这样啊,天呐我的幻想都破灭了,我以前觉得搞你们这行的可有意思,现在觉得跟我们这种实验室民工也差不多,都惨。”
余漆之深以为然:“哪一行都是搬砖啊!”
姑娘连连附和:“那可不!”
凌霄:……什么情况这?
“哇霄老大你开完会啦,你朋友过来等你下班,都等半天了,你快走吧!”姑娘终于发现了杵在门口的凌霄,笑嘻嘻地打招呼,顺便撵人。
开玩笑,霄老大要是能按时下班,那他们就可以全不用加班了,美滋滋。
余漆之刚才聊得嗨没在意,这会儿对上凌霄一脸茫然的表情,又尴尬又好笑。
摸了摸鼻子,干咳一声:“我到博物馆送东西,看时间差不多就过来了。”
姑娘颇有深意地冲她挤眉弄眼,饶是以余漆之的脸皮厚度也忍不住有点红了。
姑娘你醒醒啊,我真的不是来宣誓主权的,我信你对霄老大一腔忠心毫无私念行不行?
凌霄有些发愣,放下手里开会用的材料,下意识就道:“嗯,差不多到点儿下班了,那我们——走吧,爷爷还在家等着。”
余漆之:……不要说这种奇怪的话啊兄弟!老子跳进黄河洗不清了啊啊啊!
姑娘:……握草我就说你俩有猫腻!还不承认!一对闷骚的狗男女!唉呀妈呀太刺激了,不行不行我不能这么自私,我得赶紧去群里分享。
“哦对了对了阿七,加个微信呗,下次你再来博物馆,顺路过来玩啊,三点前我们楼下有下午茶供应,我带你去吃,柠檬蛋糕超好吃的。”
余漆之被凌霄一句话给震得浑身不自在,浑浑噩噩地被小姑娘骗走了微信,姑娘摇着手机笑眯眯地把两人打发出去,一本满足。
而深陷尴尬情绪难以自拔的余漆之并没有发现身边的凌先生一边走一边偷偷用余光看她,眼里闪着不明的神色。
其实凌先生脑子里的想法很简单,继“接受双方家庭”这一项有所松动之后,似乎余漆之已经一步跨出,迈进了再前面一项——
允许对方渗透自己的圈子。
似乎……有点……不太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