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漆之一整天都没再收到凌霄的消息,虽然她不是什么恋爱脑的少女了吧,但是刚刚确定关系就失联一整天这种情况也实在是不那么好接受。
她不是忸怩的人,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阿七:今晚一起吃饭吗?想吃什么?
凌霄消息回得挺快的,就是内容不那么让人舒服:不了,我有点忙,你早点休息。
余漆之眼角抽了抽,所以之前的直白和害羞都是假的?霄爹其实压根就是个不解风情的直男癌?
但是余妖精向来愈挫愈勇:霄爹,看一下咱俩的聊天记录呢?
凌霄:?
阿七:距离咱俩上一次聊天,已经过去了整整二十个小时,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凌霄显然不知道:意味着什么?
余漆之叹口气:两种情况,一种是感情淡了准备分手,一种是老夫老妻各忙各的,你觉得是哪个?
凌霄终于意识到了余漆之情绪的不对劲,直接打了电话过来。
余漆之心里还有点气,但是毕竟不是冲动的小女孩,还是压着性子浅笑道:“第一,有事说事,我不需要你来哄我,第二,我想你了。”
凌霄那边好半天没说话,余漆之不知道,她说完第二句的时候,凌霄正坐在医院走廊尽头的台阶上,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余漆之是真的很好,成熟理性,不扭捏不矫情,有自己的事业心,对着他却又毫不掩饰依赖和渴慕,这些年网络上很多恋爱圣经大行其道,都在教育女孩子不要太主动、不要太懂事,要千般作妖才能检验出男孩子对你的真心,凌霄听过身边很多男性朋友的抱怨,甚至一度对于恋爱这件事有些警惕心理。
所幸,他遇到了余漆之。
凌霄想,或许自己也应该直白一点,好让她多一点安心。
“对不起,我在医院,爷爷的病有些麻烦,我今天心情很糟糕,不想让你看见我现在的样子。”
有些话说出口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凌霄颓然坐在台阶上,已经是盛夏,即便天已经擦黑,外面的风还是热烘烘的,熏得人眼睛发酸。
“人民医院?”
“嗯。”
“等我半个小时。”
余漆之挂了电话,厨房里的汤煲完了,是适合夏天喝的沙参百合老鸭汤,凌爷爷喜欢百合,应该会喜欢才对。
调好味,盛了一保温桶,余漆之简单换了身衣服就出了门。
凌霄还穿着昨天的衣服,满眼红血丝,胡茬也长出来了一些,看着有几分吓人,余漆之没敢多问,沉默地跟着他去了凌爷爷的病房。
结果病房里热热闹闹,跟凌霄的一脸苦大仇深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是个双人病房,凌爷爷旁边床位住着的也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照顾他的是个五大三粗,胳膊上还有纹身的光头中年人,应该是他儿子。
这会儿三个人围坐在那老头的病床上斗地主。
凌爷爷笑得一脸得意:“父子档又怎么样?还不都输给了我?不是我说啊老李,你儿子这手牌打得真好!”
叫老李的老头一脸痛心疾首,转头数落儿子:“你到底是哪家的你搞清楚没?他是地主啊!你不拦着他你还往他手里送了个一对三??他就剩两张牌了你送个一对三??”
小李一脸尴尬:“那我以为他手里是两张单牌……”
“笨哪!”老李拿了一张红桃三在儿子光头上敲了敲,“难怪你打小就不是个念书的料。”
凌爷爷高兴得很,一擡头,看见拎着保温桶的余漆之,眼睛顿时一亮:“哎小余同志来了,哎我这老毛病了,凌霄也真是,怎么还把你叫来了。”
余漆之笑了笑:“正好煲了汤,您吃饭没,来一点不?”
“来来来,医院食堂的饭菜太难吃了,我都没吃饱。”
盖子一掀开,香味弥漫了整个病房,旁边老李凑过来:“哟,这么多呢,老凌你看……”
余漆之忙道:“您也一起尝点儿。”
老李喝着汤赞不绝口:“老凌好福气,这是你孙媳妇儿么?你孙子眼光不错啊,不像我那个儿媳妇,做个饭都夹生——”
旁边光头小李立马道:“爸,晓莉她工作忙,不太会做饭也是正常的,再说我也没饿着您啊!”
“行行行,知道你疼媳妇,不说不说。”
趁着两人吃饭,余漆之跟凌霄退到病房外面说话,光头小李见没自己什么事儿,也走了出来。
光头小李约莫快五十,看着凶,其实脾气温吞得很,也很自来熟,见余漆之和凌霄不说话,自己先开了口:“小凌是吧,你爷爷的病我也听说了,跟我爸差不多,我说句实话,都这把年纪了,生老病死什么的,他们早看开了,你也看开点,没必要让老人家看着心里不舒服。”
余漆之心下一沉,她见到凌霄的样子心里是有些猜测的,只是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凌霄坐在病房外的塑料椅子上,抹了一把脸,半晌才道:“我知道,其实几年前我就有这个准备了。”
几年前,凌爷爷被诊断出胃癌早期,因为发现得早,手术效果很好,后来凌霄读研读博都坚持选了偏医学的研究方向,也有这方面的考虑。
凌爷爷到底是退伍老兵,从越战的枪林血雨里走出来的,对生死看得很开,对此没当一回事,凌霄却一直担心着。
爷孙俩都不是惯于把感情宣之于口的人,凌霄从来不提这些,只每年都会按时催凌爷爷去医院检查,有时候他也想过,当初到底应不应该出国,假如没出国,或许他陪在身边,会安心许多。
可他同时又很清楚,有的时候,陪伴是最无力的解决方式。
小李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进去陪父亲了,老李是胃癌晚期,加上年纪大了,医生不建议手术,只能保守治疗,老李也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看得很开,小李看着凶,其实很孝顺,不想让父亲心里难受,便也只好一天天陪着父亲没心没肺地打牌说笑。
凌霄没说话,余漆之也没说话,低头摆弄着手机,凌霄手机亮了一下,他回过神来,点开一看,是一笔支付宝到账提醒。
十五万。
转账人,余漆之。
余漆之伸手捏了捏他的掌心:“该怎么治就怎么治,你知道的,我是个很现实的人,我不信命,我就信钱,这世界上九成九的问题都能靠钱来解决。”
她别开眼,故作轻松道:“霄爹,你在我眼里跟别的男人可不一样,你要是也跟我讲什么男人的尊严不允许你花女人的钱之类的话,那我会很失望的。”
余漆之说得轻松,其实心里紧张得要命,凌霄刚刚买房装修,他之前也说过手头没什么闲钱,凌爷爷的病真要好好治,花费绝对少不了。
跟陈诗淀过过几年破产姐妹的生活,她比谁都知道这时候什么安慰都是多余的,只有钱,才是最实际的帮助。
大夏天,她手紧张得冰凉,手心都是黏腻的汗,一只暖和干燥的手反手握住,将她的手圈在掌心里。
她没敢看凌霄,但听见凌霄轻轻笑了一声:“我晚上回去联系一下美国的导师,看那边有没有更好的治疗手段。”
余漆之心里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然后被人一把圈在了怀里。
凌霄垂着头,埋在她的颈侧,半晌才哑着嗓子道:“阿七。”
“嗯。”余漆之声音听起来有些强作镇定。
“阿七。”
他又叫了一声,只觉得这样的阿七可爱得要命,让他不知道要怎么对她好,才能匹配得上这样好的她。
然而可爱的要命的阿七哆嗦着手,在他腰上用力掐了一把。
旁边传来凌爷爷一声揶揄:“啧啧,年轻人,有激情。”
言出必践凌先生
一罐汤被凌爷爷和老李俩人瓜分了,凌霄一整天都没好好吃饭,被凌爷爷赶出了医院。
天还没有黑透,西边儿的天上有几缕金红色的云彩,轻盈得像羽毛一样。
余漆之揣着手走在他身边,微微低着头,脸还有点红。
凌霄心里莫名觉得有些好笑,余妖精天不怕地不怕,刚刚不过是被凌爷爷看见了他俩抱着,整个人脸红到现在,还不咋敢擡头看凌霄。
不止如此,大概由于妖精的尊严受到了挑战,余妖精在这点羞涩里还带上了恼羞成怒,以至于整个人都有点气鼓鼓的,像一只炸毛的狐貍。
走了一段路,俩人始终隔着半米,凌霄没忍住:“站住。”
余漆之警惕地瞪着他:“公共场合,注意影响。”
然而余妖精显然忘了,前些天她喝大了,凌先生可是直接把她从公共场合抱回了家。
凌霄无奈:“把手伸出来。”
余漆之:“嗯?”
凌霄一把攥住,满意地捏了捏:“放心,不做别的。”
余漆之偷眼瞧了瞧,路灯亮起来了,暖黄色的灯光勾勒出凌霄的侧脸,线条干净利索,略有些颓意的胡茬反而中和了他习惯性的冷意,白皙的脖颈——嗯,好像还有点红。
刚刚那点尴尬瞬间就烟消云散了,不知道怎么的心里就绕着一句话:
啧,这么好看的霄爹是我的耶!
一开心就想作妖,余妖精弯起一根手指,在他掌心挠了挠:“你刚刚说什么?”
凌霄茫然了一瞬:“放心,不做别的?”
“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做别的……”余妖精低声嘀咕。
凌霄:……
磨了磨牙:“回家,吃饭。”
说是这么说,但俩人都没心思腻歪,吃完饭一起查了一些资料,凌爷爷目前的病情是癌细胞淋巴结转移,最大的治疗难题在于凌爷爷年纪大了,身体很难扛得住一些治疗手段。
“其实当年爷爷查出胃癌的时候,他就不太想治,说他从越战战场上活下来是捡来的命,痛痛快快地活到头就行了,犯不着死去活来地折腾。”
凌霄靠在沙发靠垫上,叹了口气,缓缓道。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凌霄就能感觉出来,凌爷爷和别人不一样,凌爷爷其实是有兄弟姐妹的,只不过打从凌霄记事起,他们的关系就很恶劣,仅有的几次见面,还都是为了凌爷爷的那套小房子。
偶尔凌爷爷喝醉了会说,其实他的父辈留下了不少财富,可惜后来种种,也不过只剩下几套宅子几间商铺,都被他的兄弟们瓜分了,凌爷爷不跟他们争,只守着那一间小小的房子把凌霄养大。
凌霄甚至觉得,如果不是他的存在,凌爷爷连最后那套房子都不想要。
凌爷爷表面和气开朗,可他骨子里,却始终是一缕从战场飘回来的残魂。
大一那年,凌爷爷身体查出异样,明明是治愈率很高的胃癌早期,他却不愿意治疗,爷孙俩僵持了好些天。
恰逢那时凌霄的亲生父亲找上门来,一通大闹,凌霄气得跟凌爷爷说,你要是死了,我就跟他回去认祖归宗,学也不上了,回家继承公司去,当个游手好闲的富二代,在那个小县城里足够作威作福了。
凌爷爷气得当晚就住进了医院,确定了手术时间。
所以其实,凌霄最担心的并不是钱的问题,而是这一回,不知道有什么能拖得住凌爷爷的求死之心。
“你没问过他为什么?”余漆之不解。
“问过,他跟我扯了一堆战后心理综合征什么的,我估计可能有一点点这个因素,但更深层次的原因他不肯提。”
两人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想不出什么头绪,凌霄看了一眼时间,快十点钟了,算算时差,美国那边的导师差不多该起了,于是告了别打算回去整理一下资料发个邮件,正好能赶上导师早起查阅邮件。
余漆之忙了一天也挺累的,她最近学校里没什么事,便泡在博物馆里,跟着颜馆长做一些文物的整理编纂工作,论文的事儿算是把王教授给得罪了,就算不影响毕业和后续的论文评审,怕是也指望不上更多的了,再有一年就要毕业了,余漆之和颜馆长私交甚好,颜馆长多次明言希望她留下工作。
她没把话说死了,毕竟还有一年,但是心里也知道,不出意外的话,以后就在颜馆长手底下搬砖了,是以最近趁着有空,在博物馆里很是卖力。
两人不咸不淡地告了别,余漆之关上门打算洗个澡睡觉,突然又传来了敲门声。
余漆之悚然一惊,这大半夜的谁会来敲门,刚想打电话叫凌霄回来,就听见凌霄在门外说话:“阿七,是我。”
余漆之狐疑打开门:“落什么东西了吗?”
凌霄抿了抿唇:“是落了点东西来着。”
“嗯?”余漆之扭头看了一眼客厅,没发现什么。
门被凌霄轻轻带上,而后一只手探上余漆之的后脑勺,把她脑袋掰正了。
凌先生一本正经:“今天回来的时候我记得有人说做点别的也可以的。”
余漆之:“……你听错了。”
余妖精后知后觉地有些怂。
“不行,言出必践。”
“那是你,不是我,我是小人,言而无信。”余漆之梗着脖子耍赖。
“嗯,是我,言出必践。”凌霄笑了笑,伸手揽着余漆之换了个位置,把她抵在了门上。
余漆之大惊,这他妈……是什么羞耻play的标准姿势……
“我说,我想吻你。”
余漆之一颗心怦怦直跳,俩人挑明那晚凌霄亲了她一下,与其说是一个吻,倒不如说只是碰了碰她嘴角的奶油,后来一直没机会正儿八经地亲一回。
余妖精一向认为食色性也,反正都在一起了,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可真当凌霄这么近在咫尺、眼也不眨地看着她,她又虚了。
真的丢人,一把年纪了,跟初恋小姑娘似的,紧张得浑身冒汗。
然而……
余漆之崩溃道:“我都紧张半天了,你在等啥?”
凌霄十分无辜:“等你允许。”
“这种事情还要允许?”余漆之难以置信地看着直男凌先生,觉得自己一腔紧张不知道图个啥。
“原来不用允许的吗?”凌霄笑了一声。
然后低下头把余妖精给亲了个腿软。
余漆之:……我现在不允许还来得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