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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代文俏媳妇躺赢了 正文 第188章 方姥娘

    第188章方姥娘

    那日的事儿让方荻花觉得三儿媳有先见之明,早就觉得老丁家不靠谱,得亏以往大闺女拿东西回来她都回差不多的礼,不至于让老丁家说嘴。

    这以后呀,更得注意。

    初五一早,陆二哥试探她啥时候开工,方荻花就给他打发出去,一年到头好不容易轻快两天,那么急干啥?生产队的驴还得歇歇呢。

    方荻花也难得享受独自一人在家的感觉。

    这两天村里人都忙着串门子,回娘家的、走姑家姨家的、姊妹走动的,方荻花却守在家里岿然不动。

    她哪里都不去,什么亲戚都不走动。

    反正现在有儿孙顶在前面,自会替她走亲戚。

    现在需要她走动的亲戚也不多。

    陆家早年散尽家财的时候很多亲戚都主动断了,不再上门,后来见陆家没事儿,陆绍棠又当了兵,慢慢地又走动起来。

    方荻花对此也没什么不满的,毕竟谁家都有这样的亲戚,比如她自己大姐。

    她有三个哥哥一个姐姐,后来定成分的时候方家是富农。

    不过他们家并没有吃苦头。

    家里虽然被划为富农,但是田地数量并不多,且都是大家眼瞅着方姥爷靠血汗一亩一亩赚回来的,大家伙儿对他比较宽容。

    再者他反思态度好,积极进步把田地全交公,而且二儿子拥军参加过民兵,方荻花也是青妇队员,所以家人没因此额外受罪。

    而方大姨当初嫁了个条件好的地主少爷,可惜少爷抽大烟把家产败光了,划成分的时候因祸得福从地主变成贫农,还能分田地呢。

    方大姨眼见着邻村一个地主和老婆被枪毙,本村一个富农被各种斗,她心里害怕,生怕被娘家和姊妹连累就单方面断亲。

    后来娘家和陆家没事儿,方大姨才又走动起来。

    方荻花倒是也没拒绝,只给大姐狠狠呲了一顿,说再有下次就别做姊妹。

    骂完以后姊妹就还是姊妹,尤其陆绍棠有出息以后,方大姨更加殷勤。

    方荻花不想常见她,孩子们替她走动,姊妹不碰面不生气,礼物给到位也就少了很多扯皮。

    这些年一直保持着这样有分寸的来往。

    她正坐在炕上呈放空状态,听见门口传来一道大嗓门,“花儿——,在家不,娘来看你喽。”

    那因为没有牙齿而漏风的口音特别明显。

    另外一道大嗓门:“小妹,快点的,咱娘来看你呢。”

    原本呈放空放松姿态的方荻花瞬间坐正,脊背绷紧,神情紧张。

    如临大敌。

    方荻花下地快步出了屋子迎到院门口,就见她大姐扶着老娘,旁边还跟着三个年轻闺女,其中三个背着包袱。

    方姥娘中等个子,稀稀疏疏的银白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小小的发髻。

    老太太倒是没驼背,只是人老了肌肉萎缩瞅着就一把骨头,干瘦干瘦的。

    她一双小脚,真三寸金莲,走路的时候一点点小碎步往前倒腾。

    还不等进门她就喊:“花儿啊,在家不?娘来看你啦。”

    方大姨个头没方荻花高,宽脸盘,也挽着老婆子发髻,笑得满脸褶子,“真有日子没来小妹家了。”

    同来的三个女孩子,最大的叫方高粱,是方二舅的大孙女,今年18岁,长得随方家人大骨架、大手大脚。

    第二个女孩子叫方红豆,是方三舅家的大孙女,今年16岁。

    第三个叫陶梨花,是方大姨的大孙女,今年17岁。

    看到方荻花严肃的表情三个女孩子都有点忐忑。

    方大姨赶紧笑道:“小妹,拉着脸干啥呢,咱娘来看你你还不高兴呀?你说你都多少年不回娘家了,真是不讲究。”

    她扶着老太太往里走,对方荻花道:“你甭拉着脸生气啦,咱娘就走两步路,都是高粱和我换着背过来的。”

    方姥娘就哈哈大笑,因为耳背嗓门格外大,“对对,我没受累,都是她们背着我来的。花儿,来,给娘好好看看你,有日子没看着你了。”

    她伸手去拉方荻花的手,方荻花却躲开了。

    方姥娘的手拉了个空,就在半空中抓挠一下,又自己搓了搓粗糙的树皮一样的手,“几个外孙常去看我,我瞅着他们就和瞅着你一样啦。”

    她探头往院子里、屋里瞅,“孩子们呐?绍棠媳妇儿呢?甜甜盼盼呢?”

    方荻花:“你快进屋吧。”

    陆秀秀一直没出去,躲在自己屋看小人书呢,方荻花就让她去喊家里人回来。

    进了院子,方大姨:“嚯,瞅瞅你小姨家的大院子,能跑马呢。不过以前那个青砖大瓦……”

    “快拉倒吧,陈谷子烂芝麻的说啥呢。”方荻花打断她的话,让几个女孩子扶着老太太进屋上炕。

    方姥娘爬了两次没上去,还说呢,“花儿,你给我掫上去。”

    方大姨要扶她,老太太还不让,非让方荻花扶。

    方荻花不想伸手,但是老太太年纪大腿脚不利索,老胳膊老腿儿的自己爬不上炕,在那里一下下地偏腿。

    方荻花无奈,只得伸手给她拎上去,“你快消停坐着吧。”

    方姥娘把自己的包袱扯到炕上,伸手开始掏摸东西,掏出个黄元帅苹果来,“花儿,你吃,面面的,不费牙。”

    方荻花生硬道:“我不吃,你自己吃吧。”

    这秀秀喊个人咋那么慢呢?对着亲娘她就浑身不得劲。

    方姥娘当然看得出来,只假装不知道,还拍拍炕沿,“花儿,你坐下,让娘好好看看你。你好久不回娘家,娘都想你了。”

    方荻花眉心皱成个川字,是真不爱搭理老太太。

    “你们都上炕暖和,我给你们泡水喝。”

    她把三儿媳自己做的山楂红枣茶端出来,往大茶壶里抓一把,咕咚倒进去半壶早上灌的开水,又放了几勺子红糖。

    方大姨吆喝:“梨花儿,你这个孩子,咋没眼力见儿呢,快给你小姨搭把手。我说你这个孩子,你眼里得有活儿。”

    方荻花向来表情严肃,不像其他老太太那么爱笑,几个女孩子对着她都有点打怵。

    方荻花端了白瓷茶盘子,把茶壶和茶碗托上去,让她们喝。

    她放下以后也没多余的话,也不寒暄也不叙旧,更不问哥哥嫂子侄子侄女们好,就好像这上门的不是她亲人,反而是不速之客一样。

    三个女孩子都挺尴尬的,方姥娘和方大姨却热络得很。

    方姥娘一叠声地问:“女婿呢?正月初五的他咋不搁家呢?出去溜达了?”

    方荻花:“他现在是赤脚大夫,给人扎针去了。”

    方大姨立刻道:“咱娘正好不舒服,让妹夫给她扎扎。”

    方姥娘笑道:“不用,我一把老骨头半截身子入土的,还扎什么?”

    说着一些没营养的话,陆秀秀终于把陆大嫂、陆大哥等人喊回来了。

    见到坐在炕头上笑得露出大豁牙子的方姥娘,陆大哥吓一跳,“姥娘,你咋来了呢?老三说回来还去看你呢。”

    方姥娘年纪大,牙齿因为常年营养不良早就掉得不剩什么,剩下的几颗也碎的碎、破的破。

    她却很爱笑,也不怕把豁牙子露出来,“我来看看,看看你们,有年头没来了,差点没认出来,你们家大变样啦。”

    陆大哥就扯着嗓子给她讲这两年家里的事儿,“都是老三和他媳妇儿的功劳呢。”

    方姥娘听得津津有味儿。

    她还惦记林姝和俩崽儿呢,“回娘家没回来?嗯,回娘家好,闺女都惦记娘,都爱回娘家啊。”

    说着她还偷摸看了方荻花一眼,见方荻花并没有偷看她,脊背也绷得溜直,不禁有点失望。

    方荻花让他们陪聊,她去张罗午饭。

    方老太听闺女下去做饭,就扯着脖子喊道:“花儿,你做锅粗粮黏粥就成,可别做细面。”

    陆秀秀也去给方荻花帮忙……

    方荻花:“不用你,你去陪着姐姐们说说话儿。”

    陆秀秀小声道:“奶,我太姥儿和姨姥儿她们背着包袱呢,是要住下?”

    方荻花:“愿意住就住。”

    以前家里口粮不够,是不随便给人住下的,这两年家里条件好口粮够,反正她也不会给她们吃细粮就和家里一样吃粗粮好了。

    粗粮么,苞米面、高粱面、红薯面、小米面,肯定够吃的。

    这么寻思着,她还是额外做了一小碗细面疙瘩,就跟给盼盼甜甜做的一样。

    炕上方姥娘一层层地掀她的褂子、棉袄、里面的破褂子、破汗衫子,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洗得快变成纱网的旧手绢,展开里面包的一沓子零钱,一分两分五分一毛的,差不多有个三块钱,另外还有一沓子粮票,也有个十来斤。

    她往陆大哥手里塞,“老大啊,给你娘,谁家口粮都不富裕,我们也不能白吃喝。”

    陆大哥道:“姥儿,你和大姨不是外人,吃两顿饭算啥的?”

    方姥娘又让秀秀过去,拉着秀秀的手一个劲儿地摩挲,眼里满是欢喜,“好孩子,长得俊,随你爹娘,真是个好孩子,你会做衣服啊?”

    陆秀秀本身有点社恐,被一个看起来有点吓人的豁牙老太太拉着摩挲,她心里抗拒又有点害怕,却强撑着笑,“太姥儿,我会呢,跟公社师傅学了一些,回来跟我三婶儿学了另外的。”

    方姥娘又开始从包袱里掏摸,掏摸出两块糖往她手里塞,“好孩子,吃块糖甜甜嘴儿。”

    陆秀秀只得收下。

    陆大哥又和老太太说话,把闺女解救出来。

    陆秀秀这才偷偷松口气,朝着姐姐们笑笑,邀请她们去自己那屋看看。

    方姥娘喊:“秀儿啊,别领着她们摆弄缝纫机呀,还没二月二不好动针线,别戳了龙王爷的眼。”

    很快家里人都回来,陆老爹还端着几个鸡蛋。

    听说老岳母带着大姨子和几个女孩子过来,陆老爹就急着往家赶,那家人盛情挽留他吃饭他都拒绝了。

    他倒不是急着见老岳母,而是担心方荻花。

    孩子们不知道,可他知道得清清楚楚,方荻花和亲娘关系不好,一直躲着呢。

    方姥娘三十生的这个小闺女,因为各种原因并不喜欢,时常会拿小女儿撒气。

    方荻花七岁时候三哥和她闹着玩儿,男孩子太皮,手没轻没重用树枝戳到了方荻花的眼睛。

    打那儿后她的眼睛就一直很疼且流泪不止,她喊疼想看大夫,方姥娘却说她没事让她不要装,不许她打扰爹赚钱。那时候方姥爷刚结识了陆老爷子和另外几个人,靠力气帮人跑货赚钱,想多赚些钱置办田地,这样家里人不用再挨饿。

    因为小孩子恢复力强,方荻花的眼睛短时间内好了,方姥娘就说她装样,想赖三哥,骂她想学奶作妖。

    可其实断刺留在眼睛里,导致她眼睛化脓,时好时坏的。

    方荻花眼睛疼得厉害的时候,整宿整宿睡不着觉,恨不得拿刀子把眼睛剜出来,可最疼的那阵儿过去又开始不那么疼。

    就这么反反复复。

    后来方姥爷带着大儿子终于得空回家,知道闺女眼睛不好就带着去看大夫,中医西医都看遍,又是吃药又是敷药点眼药膏,却都不能治根儿。

    方姥娘瞧着花那么多钱,嚷嚷着要给家花穷了又得饿肚子,死活不肯再让去看大夫。

    当时医疗水平有限,大夫的确看不好,方荻花也懂事不想再花钱就拉倒了。

    为此她的眼睛疼了几十年,疼一阵子消停一阵子,反反复复的。

    因着小时候那些事儿方荻花对亲娘热乎不起来,虽不会恶语相向却也没多亲近。哪怕奶奶去世后方姥娘脾气好转,对她不再那么暴躁,她也没办法和亲娘亲近。

    尤其方姥爷去世以后,她就不再回娘家,只打发男人和孩子替她回去。

    一开始还找借口,后来借口也懒得找。

    这么一来二去方姥娘自然知道闺女心里怨她,老太太拉着女婿那个哭呀忏悔啊,希望他帮忙劝劝闺女。

    可方荻花拒绝任何沟通,陆老爹自然不强迫她。

    再后来陆老爹怕了岳母也不上门,只打发儿子们轮流去看姥儿和舅舅们,给送东西。

    方荻花从来不和孩子们解释为什么,也没在人前流露出对亲娘的不满,陆老爹自然也不说。

    孩子们自然会觉得奇怪,陆大哥小时候问过姥儿那么好,娘你为什么不喜欢她啊?

    方荻花就用娘忙、家里活儿多,你们替娘去看看之类的话搪塞。

    陆二哥和陆绍棠都没问,很轻易就接受娘给的理由。

    哎,陆老爹叹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清官难断家务事呀。

    岳母虽然对他媳妇儿不好,可对孙辈儿又极好。

    媳妇儿生三儿的时候他瞎眼老娘彻底不能伺候月子,岳母自己身体还不好呢却跑来给闺女伺候月子。

    她特别稀罕三儿,说三娃子长得和方荻花小时候一模一样。

    其实那就是她的托词,陆绍棠小时候分明就是陆老爹的翻版,长开以后才融入方荻花的一些特点。

    老太太处处讨好闺女,想和闺女修复关系,可方荻花一直很冷淡,该给钱给钱,该给礼给礼,就是不肯和她亲近。

    寒了的心咋可能再暖回去?

    陆老爹知道妻子的心思,自然不掺妻子和丈母娘的矛盾。

    当然他也知道方荻花对老娘的感情很复杂,不单单是怨,也有无奈和心疼吧,否则不会有点好东西就打发孩子去送,也从来不当面或者背后说亲娘的不好,更不阻拦孩子们和姥娘亲近。

    她就是自己迈不过那个坎儿。

    恨,又恨不彻底,放,又放不下。

    为了不难受,就索性不见面。

    原本方荻花不回娘家,儿子们替她去走姥娘家,几个侄子代替父辈过来走姑家,这样的状态大家都舒服。

    只是老岳母时不时要打破一下这样的默契。

    陆绍棠结婚的时候她没打招呼就自己踩着一双小脚背着半袋子苞米面颤颤巍巍地过来参加婚礼,惹得方荻花很生气,第二日就让陆绍棠给老太太送回去。

    陆老爹却知道她更气老太太自己出远门,一双小脚走那么远的路万一摔了咋整?你背着半袋子苞米,咱家缺你那点粮食还是咋滴?你这不是让嫂子们有意见吗?

    可她关心的话不说,怨怼的话也不说,把什么都憋自己心里,表面把亲娘当个普通老太太。

    三儿“牺牲”的时候,大侄子过来说奶哭得厉害,怕是不行了,要准备装裹衣裳,还想让小姑过去看看。

    方荻花不肯去,只把自己过年穿的一件新衣裳给他拿回去装裹。

    结果老太太病了一场愣是挺过来了,等陆绍棠回来去看她,她又活蹦乱跳,拉着陆绍棠的手能喝一大碗苞米面黏粥。

    这年前年后三儿刚去看过她,家里也没特殊事儿,老太太咋突然过来了?

    还带着大闺女和三个女孩子。

    陆老爹心里有点忐忑。

    他不怕老岳母来住,更不怕她们来吃喝,而是怕老岳母憋什么大招儿,可千万别伤害他老婆子了。

    外人都说方荻花彪悍泼辣,可只有他知道,他老妻心软得很。

    那颗心千疮百孔的,经不得再多伤害了。

    他跟老太太聊几句,又问问家里都好。

    方姥娘笑得哈哈的,“都好着呢,就是我出门找不到以前的老伙计说话儿了。”

    陆老爹:“咋滴?”

    方姥娘:“都死了呗,哎,我也八十七了,也到时候啦。”

    陆老爹:“不会的,你老身体硬朗儿着呢。”

    方姥娘就往陆老爹跟前凑了凑,小声问:“小女婿,你身体好呀?”

    她有些耳背,自己以为压低声音,其实大家都听得清楚。

    陆老爹说好。

    方姥娘又问:“花儿也好啊,整天干活儿受累,那胳膊腿儿的疼不疼啊?现在孩子都大了能干活儿了,你让她悠着点,别还当年轻那么狠干。年轻时候不觉得,等年纪大了呀这腰腿儿的,不行,疼呢。”

    陆老爹答应了。

    方姥娘又问:“花儿那……”她指了指自己眼睛,“还疼不?”

    陆老爹瞅着老太太这样,他是厚道人轻易不记恨人,哪怕自己被人辜负过伤害过也不记仇,可对方荻花的眼睛他一直耿耿于怀。

    当年如果及时去看大夫,可能她就不用受这几十年的罪。

    从七岁到五十五岁,生生熬了那么多年呢。

    还有明明是她三哥给戳的,可他们却好像失忆一样说是她小时候不知道怎么淘气自己扎的呢。

    不过面对一个快九十的老太太,一个满心懊悔想在自己死前跟闺女赔礼道歉的老太太,他又能说什么?

    陆老爹也没话说。

    吃饭的时候方姥娘瞅着陆老爹和方荻花坐在桌子一头,她就去坐在拐角挨着闺女的位置,讨好地朝方荻花笑。

    方荻花只当没看见。

    方大姨一个劲儿地问:“小妹呀,绍棠和他媳妇儿啥时候回来啊?”

    方荻花:“咋,你有宝贝要给他俩还是吃完饭你就走啊?”

    方大姨:“咱娘这不是想孩子嘛。”

    方姥娘瞪了大闺女一眼,“吃完饭天也不黑,你着急就领着梨花儿先回去吧。”

    方大姨:“……娘。”

    方姥娘端起自己那碗疙瘩汤来,她眼睛有点白内障,看得不是那么清楚,只觉得金黄色的苞米粥里咋还有白花花的呢?

    这是苞米面黏粥里放了细面疙瘩?

    她尝了一口,果然是细面疙瘩,她又探头偷摸瞅瞅方荻花的碗,再瞅瞅旁边大闺女的碗,别人都是黄灿灿的好像没有白乎乎的。

    方大姨:“小妹啊,大过年的你们就喝稀饭啊?”

    方荻花:“你要乐意吃大饼子和粗粮煎饼,我给你拿。”

    陆安:“姨姥儿,过年我们都吃顶了,现在喜欢喝点稀的,好消化。”

    方大姨虽然有点不高兴小妹拿粗粮稀饭招待自己,可想到冬天早春大家不干体力活儿,为了节省粮食都吃两顿稀饭,也就不认真计较。

    这不还有鸡蛋炖酱嘛。

    正吃着呢,方姥娘突然端着自己的碗扭身给方荻花碗里倒,“花儿,我吃不了这么多,给你些。”

    方荻花下意识就把碗一躲,“我不要……”

    方姥娘碗里滚烫的稀饭疙瘩就倒在桌上,一少半儿正好倒在方荻花端碗的那只左手上。

    刚出锅的稀饭,里面还有面疙瘩,虽然已经过了一会儿却也温度极高,烫得方荻花当场闷哼一声。

    陆老爹动作快,立刻放下碗筷夺下方荻花手里的碗放在桌上,拉着她去水缸那边舀水给她冲洗被烫的手背和手腕。

    满桌吃饭的人都吓一跳,这太突然了。

    谁曾想老太太吃着饭突然起身给闺女倒呢?

    不少老人都有这习惯,吃点好饭或者饭不够吃的时候就喜欢把自己的分给孩子吃,如果方荻花不躲倒是也没事儿。

    若是别人给方荻花倒,她也不会躲,方姥娘给她她就下意识躲闪。

    方大姨赶紧起身看,又回头对方老太道:“娘啊,你干啥啊,现在又不是吃不饱饭的时候了。”

    方姥娘已经急得团团转,嚷嚷着让找酱油、白糖、腊月脂啥的,“快给花儿抹上,抹上就好了。”

    一边说她又抹泪儿,“都怪我,都怪我。”

    她一边说一边打自己的手。

    陆平赶紧上前搀扶着她,“太姥儿,没事儿的,我爷有烫伤膏,处理及时不会留疤的。”

    方姥娘好像被什么戳了痛脚一样,“哎呀,可不能留疤啊,都怪我呀。可就算不留疤那不也疼嘛?烫着有多疼我可晓得呢,当年你们奶老糊涂了,拉屎往墙上抹,往被子上抹,我放下熬好的粥去抓她,她回手就把那碗粥扣我身上,当时疼得我呀,真是钻心的疼啊。”

    她一边哭一边道:“花儿,娘对不起你呀,烫着你啦,你疼不疼啊,娘给你吹吹。”

    方大姨赶紧扶着她送上炕,“娘,你就别裹乱了,消停坐着,我给你重新端饭吃。”

    刚才撒在桌上的面疙瘩已经被她麻利地收起来,那都是细面可不能浪费。

    那边陆老爹帮方荻花处理及时,冷水一顿冲洗,又厚厚地涂抹上他自己制作的烫伤膏,再用干净的纱布简单包一层,免得把药膏蹭掉。

    烫伤夏天怕捂着,冬天怕冻着,陆老爹让她也上炕,别在堂屋了免得吹着冷风。

    方荻花不肯上炕,转身去林姝屋里了。

    方姥娘在东间炕上探头瞅,“花儿,花儿呢?”

    陆大哥不想让她再喊,虽然和姥娘好,但是娘烫了手他也心疼,不禁有点埋怨老太太多事儿。

    娘躲开肯定是不想跟她面对面,她还这么喊那不是让娘更不痛快么?

    他劝道:“姥儿,你吃点饭吧。”

    方姥娘抹泪儿:“我吃不下去,哎,都怪我。我老母咔嚓眼儿的,眼乎事儿不行了,看不清。”

    看她那伤心难过的样子,陆大哥又心软,觉得不该埋怨姥儿。

    陆大哥几个都受方姥娘疼过。

    那时候家里条件还好,有东西她舍不得吃,总是藏着掖着留给孩子吃。

    家里孩子多,孙子孙女一群,外孙外孙女也好几个,她每个孩子都分到,就怕这个吃了那个吃不着。

    陆大哥小时候嘴馋,每次去姥儿家方老太都偷摸多给他点吃的。

    陆二哥从小话不多,木讷性子闷憨,方姥娘又说这孩子不爱说话,有委屈也不说,肯定招人欺负,也偷摸给他吃点,还让陆大哥护着点弟弟,别让人欺负他。

    结果陆大哥路上就给弟弟的吃食忽悠进自己嘴里。

    后来各家条件都不好了,饭都吃不饱,她也没什么好东西留,就从自己牙缝里省点地瓜干、黑窝头,得空给这个孩子嘴里塞点,那个孩子嘴里塞点,还大老远地跑到陆家庄来投喂陆大哥几个。

    陆大哥几个对她也是孝顺的,虽然娘和姥娘好像不亲,但是娘也没拦着他们亲姥儿,所以他们小时候也没啥负担。

    他们弄条鱼、弄几个青蛙啥的,也惦记给姥儿送口肉吃。

    方姥娘总是叮嘱他们,“要孝顺你们娘啊,她打小就苦,受不少委屈”。

    陆大哥几个结婚以后,方姥娘紧着嘱咐他们“有了媳妇和孩子别忘了孝顺自己爹娘,要惜乎自己的身子,要对媳妇儿好,要疼孩子……”

    陆大哥其实早就知道娘和姥娘的事儿,毕竟也没什么惊天大秘密,虽然爹娘从来不说,可那不还有舅舅和姨么?

    就算舅舅嘴严实,不是还有舅妈么?

    总有一个舅舅拗不过自己媳妇儿会说出来,陆大哥有心自然就能套话出来。

    知道真相的时候陆大哥心情相当沉重,心里很不是个滋味,一边心疼亲娘一边又心疼姥娘,难免又迁怒自己舅舅们。

    早年方家很穷,方姥爷出去给人卖力气打零工、拉货,方姥娘在家里也是没日没夜地操劳,不但要拉扯四个孩子还得伺候老婆婆。

    原本若是婆婆身体好还能帮她带孩子,亦或者如果大儿子是个闺女,也能帮她拉扯弟弟妹妹。可她运气实在是坏,第一个孩子是儿子,粗枝大叶不懂帮娘分担,婆婆又性情越来越古怪整天作妖儿,不但不能帮忙,还给她加倍添乱。

    她一个人伺候了小的伺候老的,男人在外风里来雨里去的,回来她想抱怨抱怨让他帮衬一下,可那年头穷苦人要赚分钱多难啊,他回回都是满身淤青,肩膀上的皮肉总是烂乎乎的,回家累得倒头就睡,吃饭都叫不醒。

    她哪里还忍心拿家里的事儿烦他?

    她好不容易把前头几个孩子拉扯满地跑,结果年近三十又生了个小闺女。

    而那时候她老婆婆进入一种又老又昏还不讲理的阶段,清醒的时候哭着跟她说对不起他们,不能连累他们,又是要上吊又是要跳河的,糊涂的时候开始作妖甚至会打人,力气比清醒的时候大得出奇。

    方姥娘累得飘飘忽忽的,整天绷着神经,生怕她老婆婆突然抽风拉得满炕都是,抹得满墙满屋子都是。

    哪怕她神经时刻紧绷着,老婆婆还是作过几次,拉屎涂满屋子是轻的,甚至想点火把屋子烧了,把家里的面袋子扬了!

    那时候她刚生了小女儿,是真崩溃呀,难免就讨厌这个孩子。

    尤其小孩子不懂事,总往老奶奶跟前凑,被伤了或者怎么的她就更生气,觉得孩子咋这么蠢!

    她不能丢弃婆婆,却又深受其苦不知道如何解脱,其他孩子能满地跑,她就把气撒到不能反抗的小闺女身上。

    先是骂,继而动手打。

    那么点的孩子又不能理解大人的无奈和崩溃,她被打被骂怎么可能不怕不恨?

    她疼啊,她饿啊。

    脑子里闪过那些情绪,陆大哥对姥娘的埋怨又退了。

    哎,快九十的老太太了,埋怨她有啥用?

    那些都是没有办法改变的过去。

    方姥娘一会儿探头看看,问问花儿咋样,要么就问问绍棠他们回来没?

    陆大哥瞅着也闹心,就让陆平骑车去把陆绍棠一家喊回来。

    很快陆绍棠开车带林姝和俩崽儿回来。

    一到家门口俩崽儿就跳下车,迫不及待地往家跑。

    “奶,奶,你咋滴了?”

    “奶,你疼不?”

    俩崽儿先冲进东间,看到炕上坐着个比解老太还要老的老太太,花白的头发,一张嘴没有一颗整牙,瞅着像小人书里的老妖婆,吓得俱是僵住。

    老人年纪大了,脸跟树皮一样,满脸沟壑纵横,没有了眉毛,眼皮耷拉着几乎睁不开,牙齿只剩下断裂的齿根,甚至因为龋齿发黑。

    这咧嘴一笑,可不吓人么?

    与她有相处感情的陆大哥等人只心疼她衰老,想着小时候她对自己的疼爱自然不觉得她吓人,可甜甜盼盼和她没感情,加上屋子里又黑,视线不清楚,一打眼可不就很吓人?

    方姥娘瞅着俩孩子冲过来,摸摸泪儿就笑着招呼他俩,结果俩崽儿吓得转身就往西间跑,“奶,奶!”

    俩崽儿去了西间,见方荻花坐在炕前凳子上,手包着白纱布,眼前红红的,眼袋都鼓起来了。

    俩崽儿登时心疼的啊,抱着方荻花就哭上了。

    “奶,奶。”

    他俩再懂事也是孩子,瞅着大人哭自己就跟着哭。

    方荻花原本还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听到俩崽儿哭还愣了一下,“哎呀,你俩咋回来了?”

    她赶紧找手帕给俩孩子擦眼泪儿,摸了摸自己兜却不知道丢哪里去了。

    甜甜掏出自己的手帕递给她,让她先给自己擦,把湿漉漉的手帕再给盼盼擦。

    盼盼嫌上面有鼻涕,就从炕柜那边扯过陆绍棠的枕巾擦。

    进屋的林姝还一头雾水。

    昨天他们替林母去了一趟解家官庄,探望还躺在炕上的解老太,跟解二舅聊几句。

    今儿林爱娣和几个小时候的玩伴儿过去找她说话,就多坐会儿。

    原想着傍晚回家,哪里知道下午陆平骑车过去找,说太姥儿来了想三叔呢。

    林姝寻思老太太大老远来一趟,那她和孩子也得回去问好。

    陆绍棠洞察力敏锐,瞬间觉察家里出事儿,就问陆平。

    陆平哪里经得住陆绍棠问,自然一五一十交代。

    一听奶烫了手,俩崽儿急得不行,他们就火速赶回来。

    平时俩崽儿都让爹慢点开车,他们要体会一下晃悠的感觉,今儿却一个劲地催,恨不得油门一踩立刻飞回来。

    林姝进屋关心方荻花。

    方荻花扯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没事,就是不当心烫了一下。”

    俩崽儿就捧着她的大手,一左一右给她呼呼。

    方荻花笑起来,“奶皮糙肉厚的,一点都不疼。”

    俩崽儿看她那样,又哇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