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车流少了很多,一座城市的一天有跌宕起伏,现在就是低落的时分。上高速前,周栗降下一点车窗吹自然风。
“你跟着过来,不会就为了坐车吧?”周孟航故意逗她,“你现在坐的可是网约司机的车了,记得给钱。”
周栗哪儿有这么容易被人占便宜,直接说:“我不是带你看风景了吗?抵消了。”
“土匪。”周孟航忍不住骂道。
周栗才不管他说什么。
“到时候职院开学,你帮我们家拍一下宣传照吧,周大摄影师。”她心里惦记的是这件事。下午周孟航和林清提起,她心里就开始算计着了。
这个名号周孟航爱听,“你大老远跟我跑一趟,就为了这啊?”
周栗不否认。她回沿湾的时间没有周孟航长,对附近了解也不多,甚至不知道工业园附近什么时候建了新学校。如果宣传到位,自家门店的生意就会好很多,到时候收益起来,林清也不用整天发愁了。
既然拉不来驾校的客源,那就另辟蹊径。
周栗当了一个多月咸鱼,脑子都钝了,好不容易开始思考,她有一点异常的亢奋。“你就说帮不帮吧?”
车上了高速,周孟航把车窗摇上来,耳边的风声停了,他微侧着头,侃道:“我可是很贵的。”
“我给你当助理,我也很贵的。”
“土匪。”周孟航又没忍住。
“混子。”她以牙还牙。
拐入快车道,车子一路疾驰,两人贫了一路,车程也过了一大半。
周栗率先歇战,因为她饿了。
“叫声哥哥听,我就带你去吃夜宵。”周孟航说。
又想占她便宜。周栗一个白眼就要翻出来了,随口就问:“你几月份生的?”
“十月。”准确来说是十月底。
听到这周栗可就精神了,她像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出声来,一脸神气道:“那你得叫我姐姐啊周孟航,哈哈哈!”
实际上周栗的生日在九月底,两人最多也就差一个月。差一个月也是差,她感觉自己赢了全世界,原本懒懒靠在座位里的身板都挺直了。碰上红绿灯,周孟航停车,看她脸上灿烂的笑容,蓦地想起刚才她朋友对着她的脸又摸又掐的情景。
应该很好掐,他从初中起就这样觉得了。
“笑够了吗?”周孟航没忍住,擡手捏住她两边脸颊,虎口卡在她唇下。
嗯,皮肤很光滑,脸上的肉又嫩又软。周孟航得寸进尺,卡着她两边脸颊的肉,轻晃了晃。
周栗两手并用,抓住他的手腕,要脱离他的“魔爪”。一擡头发现已经回到镇上了,她含糊不清地喊:“我要吃夜宵!”
绿灯亮,周孟航松开手,车子重新启动,拐到了夜市去。
这个夜市几乎是沿湾所有九零后的青春,饶是周栗这样“非正宗”的沿湾人,也来过几次。
沿湾夜市在中学和职校附近,周栗第一次来,就是跟周孟航一起来的。
他们到初三才开始有晚自习这种东西,林清不放心她,每天风雨无阻接她下自习,后来周孟航买了一辆山地,为了不让父母奔波,周栗才改蹭周孟航的车。
由周孟航接送她晚自习的第一晚,下自习后,两人一起在校外的杂货店买了一对火箭筒,周孟航三两下安装后,载上周栗来了夜市。当时的沿湾夜市刚新建成,地板还看不到脏黑的痕迹,热热闹闹挤满人。这一片的年轻人不少,加上职校里跑出来玩的,几乎每个小摊都围了一群人。
周孟航问周栗:“吃什么?”
“你请客吗?”周栗最近在攒钱买书,日子过得抠搜无比。
“土匪。”将山地停在一旁,挖苦完她,周大少爷大方道:“我请客,你就说想吃什么吧。”
周栗权衡了三秒,走向人最少的一个摊位。
卖煎饼果子的。周栗从来没吃过,照着前面那人依葫芦画瓢——大饼对半切,加鸡排和肉松。
周忠仁平日里很随和,但对饮食要求颇高,特别是在对地摊食品的管控方面,所以周栗几乎没吃过这些路边摊。只有在青州的时候,林清悄悄带她尝过两回。
六块钱的煎饼果子,个头大,料也足,拿在手上冒香气。摊主把对半切的两半用纸袋分开装好,周栗眼巴巴看着,还没拿到自己手上,已经在纠结要不要分给周孟航一半了。
——虽然是他买单的,但是说好是请她吃的,看着好香,只吃一半不够吧?
——这么大一个,分他一半吧?反正是他买单的,独食多不好意思啊。
周栗自我挣扎了好一会儿,最后决定独食。
独食难肥,她一个人吃才不会发胖!
她轻易说服了自己。
……
将车停在路边,站在夜市门口,周孟航问她:“吃什么?”
周栗反问:“你请客吗?”
“……”他想起了那个被独食的煎饼果子,无声骂她:“土匪。”
周栗踹他一脚。
碰上暑假,夜市比周栗印象中的还热闹,嘈杂得听不清人声,他们挨着往前走,周栗一个个摊位看过去,正陷入选择困难,周孟航突然和她说:“你知道吗?”
周栗在人潮涌动中侧头听他说话。
“现在摆摊的,和以前摆摊的是同一群人。”
“哇!”果然,她惊叹出声。
周栗这里看看那里望望,一面惊喜,一面又觉得神奇。往里走,终于在右侧快尽头的地方找到了那个熟悉的煎饼果子摊。
摊主是一对中年夫妇,看起来年纪比两人的父母要大一些,但做事手脚很利落。周栗甚至觉得他们都没有变老,精气神仍旧足,勤恳又热情。只是周栗不再是那个没有吃过煎饼果子的初中生,她轻车熟路点了单:“老板,我要一个对半切大饼,加鸡排肉松,不要葱哦!”
生动娇俏的姑娘,讲的还是地方话,中年长辈最是喜欢,妇人笑眯眯地应了她。前面还有几份,周栗和周孟航站在旁边等,周孟航和中年夫妇聊起了天。
“怎么这么晚还没有收摊啊?”
夫妇俩配合得很好,一个摊煎饼一个在旁边加料,中年男人手上干着活,还不忘跟周孟航搭话:“最近出摊都比较晚,所以多干一会儿。”
周孟航点点头。做两个煎饼的功夫,周孟航已经把夫妇俩的家底都了解完了。他们住在隔壁镇,虽说是不同镇,但川禾地方小,蹬三轮车十几分钟就能回到家。夫妻俩有两个儿子,靠着摊煎饼,把两个孩子都送上了省重点。
大儿子在国企上班,已经成了家;小儿子大学刚毕业,自立门户办了工作室。
“孩子都这么有出息了,生活条件应该比以前好了吧?怎么还这么辛苦出来做事?”这是周栗问的。问这话时她已经把煎饼拿在了手上,她嘴馋眼馋,又等着听回答,眼巴巴看着没动嘴。
中年妇人越看她越顺心,笑得眼尾皱出几条深纹。
“在家闲着也无聊呀。再说了,我不来摆摊,你吃什么啊?还有你的小男朋友——”妇人指了指周栗旁边的周孟航:“你们小年轻约会就喜欢吃这些,学生没什么钱,我们都没敢涨价。”
周栗听到前半句,还觉得很有道理,听完后一句,手里的煎饼都不香了,她脸色一僵。
她和周孟航今天确实都穿得很学生气,认错倒是不奇怪,但是她跟这个混子到底哪里像情侣啊!周栗面露难色,周孟航看到她的表情,原本要解释的话吞了回去,付了钱拉着她走,还回头跟摊主说:“谢谢叔叔阿姨,我女朋友特别喜欢吃你们家煎饼,要是涨价,我们学生还真买不起了。”
周栗:“”
拉着她走出夜市,人少了,周栗的拳头瞬间挥来,周孟航左闪右躲,避开她的三脚猫功夫,还把她手上的煎饼抢了。周栗骂他神经病,要抢过来,两人打打闹闹,没看到身后来了人,周栗直接撞在那人身上,正想着道歉,那人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叫出她的名字——
“周栗?”
虽然是问句,但语气里却一点疑问都没有,对方显然笃定了是她。而周栗和周孟航停下来看眼前的人。
对方着装偏正式,甚至有几分贵气,与这个嘈杂脏乱的小地方格格不入。在这样的地方认出她的人,并且与她和周孟航年纪相仿的人,大概只有初中同学。周栗看向周孟航,对方朝她摇摇头——不认识。
她撑起笑脸,脑子里还在疯狂搜索眼前男人的名字,男人笑着看她和周孟航站在一起的身影,意味深长地来了一句:“真神奇,大家的生活都绕了这么一大圈了,你们居然还在一起。”
“”
今天这是怎么回事?这下不止周栗,周孟航也傻了。
“我是以前职校那个”对方主动公布答案,他轻咳一声,似乎也觉得尴尬:“追过你的。”
周栗想起来了。她和周孟航大眼瞪小眼,似乎都觉得眼前的场面离奇得不行,她讪笑,礼貌道:“大哥呃不是,那你来这里是?”
眼前这位精英人士派头的男人,正是当年职校的“大哥”,周栗的狂热追求者,同时也是她和周孟航的“月老”。
不怪只和他见过几次面的周栗认不出来,也不怪和他交过手的周孟航毫无印象,这位“大哥”如今的样子和从前差距甚远,以前有多不入流,如今看来就有多“高不可攀”。本就比他们大几岁,服饰的加成更是增添了一些年龄上的距离感。
他们都不是消息闭塞的人,好歹也在大城市呆过几年,不难看出这位“大哥”从头到脚这一身有多昂贵。
“大哥”除了形象变化巨大,性格也是翻天覆地,和周栗说话时甚至微微屈身,迁就周栗的身高。他主动报上自己的名字:“我叫李峻轩。”
余光看到周孟航手上的纸袋,他笑说:“我父母在这里出摊,你们手上的煎饼应该就是从他们那买的。”
玄幻,真玄幻。两人都还记得刚才老夫妇说的“两个孩子都上了省重点”“工作不错”等信息。
周栗已经顾不上煎饼了,好奇心完全被吊了起来。
“你是那个刚毕业的还是已经成家了的?我记得你比我们大三届。”
“刚毕业。”李峻轩回忆起过往,似乎也有些感慨:“我后来被父母送去我们镇的一个高中读书了,第一年高考没考上好学校,重读了一年。”
周栗已经不会说话了,和周孟航两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路边停着的黑色豪车,没猜错的话,车主应该是眼前这位。
李峻轩注意到两人的目光,好心解释:“上大学的时候跟几个同学创业,运气好赚了点钱。”
这哪里是“点钱”啊。这一身行头,洗碗妹周栗起码得多奋斗二十年,网约司机周孟航也是。
夜市门前人来人往,不适合久站,三人没多交谈,很快相互道了别。
周孟航的车和李峻轩的车前后停在路边,看着李峻轩的背影消失在夜市入口,周栗在路边蹲了下来。
煎饼果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了她的手上,她分一半给在她身旁蹲下的周孟航。各自咬一口薄脆的煎饼,屑掉了一地,两人同时发出一声叹息——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