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栗是一个擅长学以致用的优秀学生。初中最初学到单词leader的时候,回家路上,周栗像搂小弟一样搂着沿湾一哥的肩膀,说自己是leader。
上课时正襟危坐的好学生,下了课真会说冷笑话。沿湾一哥看着她搭在自己肩上的小肉手,冷笑一声。
十四岁的两人身高差距还没有太大,并肩站在一起,周孟航的肩头只高出她一短截。
“你不服气啊周孟航?”周栗才不当他是什么狗屁沿湾一哥,趾高气昂地宣布:“以后你就叫我leader周吧。”
“嗤——”周孟航终于出声:“那我也是leader周啊。”
“……”
忘记两人一个姓了。
周栗脑子转得快,迅速开启一本正经胡说八道模式。
“leader周当然只能是我啊。”对上周孟航不服气的神情,她言之凿凿:“因为我是周栗,所以我是栗的周,有什么问题?”
周孟航:“……”没见过这么能瞎说的!
leader周发话完,立刻带着小弟航拐进了校外的书店,给自己买了一本新笔记本。刚付完款,甚至等不及拿回家,她就站在收银台旁,借用一只黑色签字笔,思索片刻,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新名字——粒的粥。
她勾完最后一笔,擡头看周孟航,脸上是眉飞色舞的神采。
“这样更好看是不是!”
……
周孟航再次见到这个名字,还是在沿湾那家老书店。书店规模扩大了,书籍类目也增多,因为建在初中旁边,言情小说的畅销地位十年如一日。琳琅满目的言情小说中,“粒的粥”的摆放位置格外显眼。
他目光停顿两秒,接着略过它,去里头架子上帮周期然买画纸。
第三次是在周期然的房间。他把画纸扔书桌上,周期然见他进门,才意犹未尽地把手里正在看的小说合起来,封面上仍然是那三个蓝底的大字。
精心设计过的字体,远远有别于当年青涩的字迹。这世上偶然的事情有很多,第一回是巧合,等到了第二回,周孟航便觉得是一种牵引了。
离开初中时代太久,他与以往的同学朋友联系都渐少,这本书仿佛是一根引绳,把他牵回到太阳落山后的旧书店。
周期然返校后,他鬼使神差地打开了那本书。
成长至今,语文向来是最让周孟航头疼的学科。高中后为了应付考试和提分,将必背诗词照背下来,已经是周孟航能做的最大努力了。
大学后,周孟航更是对那些“文绉绉”的东西避之不及。某一年开始流行剧本杀,他被好友拉着去体验,仅此一次,周孟航被臭长的文字打败,此后再也踏进过推理馆。
他不喜欢长段的文字,也极少有兴致去品读一本书籍。然而在这个“逃跑”的春天,他坐在周期然的小飘窗前,耐心静坐好几个午后,看完了一本厚厚的言情小说。
他对文字的共情能力实在是低,时隔几个月后再回想,说不出像模像样的点评,只觉得透过这个介质,和许久不见的朋友打了个招呼。
她在故事的末尾写:
“人人都匆忙,我们不如一起漫步。”
十四岁的夕阳重新落回他肩头。
周孟航一直是自由的,父母在他成长的路上,给了他绝大部分的选择权和自主权。
直到他从小镇里走出来。接触的世界越广,利益牵扯越多,束缚他的枷锁也越重。周孟航也尝试过让步,放低准则去迁就他人。
他不介意试错,但讨厌被困在空洞的华丽空间里。
他的决定在外人看来是得不偿失,对他来说却是及时止损,他走得也很痛快。痛快过后却又是长期的自我挣扎。越渴望向前,越困在原地被。在那段时间里,他常常因为没有方向感而焦躁不安。
看到这里,他却好似被人隔空安抚了一番,出奇平静下来。这是周孟航第一次如此直观感受到文字的力量,因他心境的变化,也因书写人的特殊性——
任世间如何喧嚣,她有一片寂静的宇宙,宇宙中是有别于湍急世界的温缓河流。
温柔却有力量。
他与这个特殊的人断联许久,对方没心没肺,自顾高飞,也许早将他忘了。
没心没肺的人此刻正坐在他面前。
“……”
周栗脑子乱作一团,心上一根弦要断不断,心跳快得无法控制,眼睛睁圆看他:“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他还是一副欠揍样。
啤酒罐子在手里被捏扁,周栗一张脸憋得通红,“你你你”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怎么会这样!
周栗的浆糊脑袋迟钝地复盘起之前的重重,那些不起眼的容易被忽略的细枝末节,他几次三番的意味深长,还有在周期然房间里的笃定。
笃定她能买到签名。
她就是签名的那个人啊!
她的窘迫持续不到三秒,后知后觉他的过分,立即挥手向他劈来,周孟航肩上受了两掌,听到她恼羞成怒的声音:“真能藏啊周孟航!……神经病!”
周孟航闷声笑出来,视线始终没从她身上挪开。
周栗在这注视中不自觉停手,感觉手心莫名灼热。
手腕被他拉住。
这是除了“捏后颈”外,周孟航对她的第二个惯性动作。她从前不觉得有什么,甚至还能凶巴巴地把他拍开。
现在却变得有些笨拙。
烤串在桌上放凉了,没有人理会。
“我不是问过你吗?”周孟航低头看两人扣在一起的手,说:“我问过你为什么回来的。”
“……”周栗哑然,这人是要翻旧账了。她转了转手腕,周孟航没松开,她嘴硬道:“那我那时候凭什么告诉你啊。”
换做三个月以前,两人还是刚重新联系上的“普通同学”,确实谈不到这么深的话题。周孟航呼出的气息有些酒味儿,他直问:“那现在呢?”
他视线以外的地方,周栗的小脚趾不安地动了动,酒气醺人意。她挑挑眉,目光瞥向别处,嘴角忍不住向上,“勉强可以。”
周孟航又笑。他今天笑了太多回,浑身松懒劲儿,酒瓶子也被他们丢弃了,他歪头向她。
食物的归宿是冷桌面,空酒瓶的归宿是凉地板,只有周孟航靠在周栗肩上。
“现在你可以许愿了。”
“什么?”周栗问完,恍然明白他的意思——零点过了。
现在是十月二十二号,周孟航的生日。
“欠你的愿望。”周孟航还是没松开扣着她的手,只是空着的另一手拿起手机,周栗再次看到那个熟悉的蜡烛动图。
这次换周栗笑出声。她其实有点“行动不便”,手被人束缚着,肩膀被人压着,但注意力轻易被转移。
“许愿。”周栗开口,这次没再耍宝。
周孟航仰脸看她。
酒精作用下,她的脸颊又开始泛红,眼神却坦荡清明。
她的成长轨迹周正笔直,是在赞美声中稳步向前的优等生,是始终娇而不矫的公主,是永远赤诚的月光。
“公主请讲。”周孟航的声音染上笑意。
“我希望”她的声音轻而有力:“我们能一直任性下去。”
说完,她低头,撞进他眼里。
他把生日愿望让给她,她却再次和他共享。
周孟航感觉心里塌下去一块,化成无限柔软的棉花糖,他喉间滚动,额头抵在她肩上。
房间里静得只有彼此的呼吸,周孟航慢慢说:“那我们要一起实现了。”
声音很低,尾音短促,周栗偏头看去,发现他已经闭上眼
睡着了。
也不知道是多累,这样都能睡着。她哑然,一时半会儿又没敢动,怕吵醒他。他眼下的疲惫太明显,唇边甚至有胡茬冒了出来。她没好气地看一眼他,又忽地笑起来。
笑他荒谬,也笑自己荒谬。
居然对这个混子
她别过头,笑意一时收不住
酒店房间的窗帘没拉,周孟航被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刺醒。
面前的桌上乱糟糟,有隔夜食物和啤酒的味道。他身上盖了张熟悉的毯子,房卡被人丢在桌面。
不远处床上隆起一团,熟睡的人看不见脑袋,两只枕头都掉在了地上。周孟航起身,揉着酸痛的脖子去把窗帘拉上,再走到床边捡起掉落在地的枕头。他往床上看去一眼——
还真是一点气都不给自己透,被子盖得严严实实,什么都看不见。
周孟航往下拉了拉被子,露出半张熟睡中的小脸。他哼笑一声,放轻动作进浴室洗漱。
大概是喝了酒,周栗这一觉睡得沉,醒来时房间里没人。她腰酸背痛,挪了挪身子想去捞床头的手机,当即发现身体不太对劲。
房间门正好被人刷开,她看见拎着两袋早餐回来的周孟航。
“呀呀呀——”她顾不及自己乱成鸡窝的头发,看见他像看见了救星,乱叫起来。
周孟航拎着早餐站在门边,摸不着头脑:“怎么了?”“我我我、出事了!”
周孟航一下紧张起来,把早餐丢桌上,大步走近她:“怎么回事?”
“生理期来了。”
“”
周孟航白紧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