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袁青梨是一直“野蛮生长”着的人。
她的成长环境很普通,普通的家庭、普通的父母、普通的刻板思想。她就像是污染严重的池子里养着的鱼,水底的杂草和青苔堆积,路人随手抛下的垃圾漂浮,她对这些视而不见充耳不闻,用自己的方式怡然自得。
她是自在的鱼,但不包括年少青涩时被经济条件束缚住的部分。她想要很多东西,镇上仅此一家的麦当劳的汉堡包,精品店里雕刻着独特花纹的水杯,特卖市场颜色和造型独特的碗碟她提出愿望,被大人以“下次一定买”“发工资给你买”“考完试再买”搪塞。
再长大一点的时候,袁青梨不再看这些东西了,她学会争取自己的压岁钱,为不上交压岁钱和父母大吵,母亲轻易被她说服,父亲远不及她伶牙利嘴,所以总是她吵赢,但“赢”了的她却也不再舍得满足自己的心愿。
十二岁的袁青梨已经意识到自己是一个贪心的人,并且耳濡目染了父亲的吝啬抠门,兜里有一块钱,她就想攒够两块钱。
从小镇搬到城区,袁青梨的生活并没有发生太大的改变,她家的房子仍然狭窄老旧,母亲温柔贤淑,父亲懒惰吝啬,而她是综合素质跟不上城里同学的普通初中生,好在性格开朗,能说会道,所以身边不缺交好的朋友。
袁青梨的爱财人设在初中已经初现端倪,她经常帮家境比成绩好得多的同学写作业,价格公道良心,虽然赚得不多,但一周存下来的钱可以和袁青禾吃两顿麦当劳。袁青禾比她还傻,常常问她汉堡里面的生菜叶能不能吃,吃薯条蘸番茄酱会不会拉肚子,袁青梨当时想,这些没吃过的东西以后要让袁青禾多吃点儿。
初中毕业那年袁青梨未满十六岁,跑遍整个城区才找到一家愿意收她当店员的小超市,每天七点她要踩着单车去公交站,晚上九点才能到家,就这样熬了两个月,到高中开学的时候人干瘦又黢黑。但是她赚了四千块,加上之前攒下的,身上一共有六千五百四十二块。
那是十六岁的袁青梨人生中第一次体会到“有钱”的快乐。那个暑假她带袁青禾去吃了西餐厅,需要用刀叉切牛扒的那种,说实话没有麦当劳好吃。
后来高一开学,还不知道名字的陈宿西笑话她“皮肤比提拉米苏上面的一层粉还黑”,放学后撞见袁青梨在街上发传单,他当即脑补一出交不起学费吃不起饭的贫苦少女形象,赶紧上前道歉,被袁青梨拉着一起发传单。少爷没干过这种活,发一张丢三张,很快帮她把工作完成。作为出言不逊的道歉礼,还在街头的甜品店请她吃了没吃过的提拉米苏。
和高中朋友混熟后,大家经常带她吃饭、喝奶茶、打游戏,写作业不再好意思收他们的钱,所以她后来变成只帮陈宿西写作业。为了攒下更多钱,她开始用家里的破电脑在网上做游戏陪玩,顺便问对面的中学生要不要帮忙写英语作业。
她从来不避讳自己的爱财,也不在意别人觉得她贪财,只在乎自己兜里存下了几个银子。
不过袁青梨的物欲很低,过了看什么都新鲜的时期之后,她很少再有特别想要的东西,在给自己花钱这件事情上也越来越抠门,除了给母亲买礼物和带妹妹去餐厅吃饭,作为高中生的袁青梨能用到钱的地方其实不多。
相比起赚钱,袁青梨在学习上要“佛系”得多,成绩一直处于中下游水平,她每天有太多事情要做,不算绝顶聪明的脑袋都用来想东想西了,顾不上学习。她已经想好,反正自己那么爱钱,成年后早点工作赚钱也是好的。
改变这个想法的是一次和袁父的争吵。
她和父亲从她初中时起就争吵不断。进入叛逆期的她变得越来越“难以掌控”,惹得父亲在家大骂,偏偏袁青梨是从来不惧怕硬碰硬的人,反而怼得父亲哑口无言,父女俩的关系持续恶化。终于有一次,在争吵中她的父亲涨红着脸骂她:“你看不起我,你也不会有我好。我是你的根,你死也别想改变。”
袁青梨当然不可能屈服,她宁愿做一片飞走的叶子,也不会做连着根的枯萎枝干。
高考成绩平平,但已经是她能得到的最好的结果,袁青梨没什么好遗憾后悔的。敲定城市,选择学校,填报志愿,这些事情袁青梨都是一个人完成。
上大学后,她仍然维持着自己的财迷人设,兼职代课刷课,只要是能赚钱的,袁青梨都不拒绝,一天恨不得拆分开两天用。她很少再交朋友,只因有距离感的关系更便于搭建利益。
为了方便做兼职,袁青梨住过厕所积水堵塞的员工宿舍,她每天需要早起十分钟,去店里解决上厕所的问题。经常在半夜碰上跳闸停电,躺在床上不用五分钟就会闷出一身汗,她跑去周围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店里蹭空调过一夜。
也遇到过很糟心的人,那些人擅长甩锅,言语攻击,责任推卸,把她当成好捏的柿子,袁青梨能忍耐的时候不会多费劲去挣扎,无法忍耐的时候强硬到没人再敢招惹。
她就是这样成长到现在,一个人走过了拮据甚至狼狈的日子,幸运的时候遇到很多向她施展善意的好人,倒霉的时候遇到让自己吃瘪吃亏的人,但总体来说,袁青梨对这些经历很满意。
袁青梨的想法一直很简单,就像因为想吃麦当劳所以要争取自己的压岁钱,因为想跟父亲硬碰硬所以努力经济独立,因为想赚到更多钱所以重新捡起学习。她活得比很多同龄人要忙碌充实,父亲觉得她是活该,母亲即使心疼却也觉得不失为一种锻炼,只有袁青禾常常在睡前抱着她问她累不累。
袁青梨自认是很“坚硬”的人,但正因为这个比她小五岁的看起来仿佛什么都不懂的妹妹,她偶尔发现自己也有几分柔软,且始终独立、坚毅。即使当下的每一步都走得缓慢,她也觉得上天已经厚待她许多。
所以她此刻用那样从容自若却坚定无比的声音说:相信我。
离地面太远的高楼看不到大树,但隐约能听到蝉鸣,这是夏天的无尽生命力。而她们都拥有如日光般具有穿透力的清澈眼睛,年轻漂亮果敢,站在生命不同的却又相同的崭新起点上,互相传递无声的力量。
袁青禾看着她,郑重点头。
——我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