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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月 正文 11.不了解我的人

所属书籍: 悬月

    11.不了解我的人

    周日放了半天假,周一回来就开始下发各科试卷。

    老胡捧着一大沓卷子走进来,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喜悦。试卷往讲台上一拍,好心情溢于言表了:“这次大家都考得很好啊,没有发挥失常的同学,个别几个还超常发挥,我有预感,大家高考也会是这样的结果。”

    不得不说,老胡除了最开始跟大家不熟的时候故意冷着个脸,混熟之后,嘴巴反倒是越来越甜了。两句话说完,讲台下像炸开了锅,老胡大手一挥,喊数学课代表上来拿卷子发回去。

    教室里充斥着窸窸簌簌的嘈杂声,试卷从课代表的手上转移到试卷主人的手上,很快化成抑制不住的讨论。老胡兴奋得像是他们高考全胜一样,满脸慈祥慈爱。

    陈昭月拿到自己的试卷,钟期念凑过来,只看了一眼,卧槽一声:“幺四五,陈组长会不会太牛了?”

    她对陈昭月的实力已经习以为常,公式化地夸完一句,继续去八卦别人的成绩。过一会儿,更大的一句“卧槽”从她嘴里飙出来:“妈呀,幺四八!徐明星,你够让人刮目相看的啊!”

    陈昭月收到试卷,通常第一件事情是把边角展平,随后去看自己丢分的地方。她正在用蓝色的笔作记号,听到钟期念的惊呼声,笔尖顿了顿。

    等试卷发完,老胡在台上继续激情发言:“这次我私心想单独拎出来夸一夸的,是徐咨阅同学。我这个老古董之前对徐同学有过那么点偏见,虽然徐同学以往数学成绩也不差,但我总觉得会不会是运气所致,经过这么几次考试,老师觉得很惭愧,没有及时挖掘到学生的才能和聪明。徐同学第这次考了我们班单科第一,同时也是年级并列第一,我觉得我们可以给他一次热烈的掌声鼓励。”

    陈昭月盯着试卷上方的三个数字,糟糕地感觉到心态的失衡。

    下课时间,陈昭月一组人六个都在,徐咨阅难得被人围堵,课间根本没有外出机会。

    “牛啊徐明星,我还以为你醉心艺术没空学习,原来这么一鸣惊人呢。”刘潋左手压住他的试卷,右腿拦住他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这个分数在临北实验不算罕见,罕见的是出现在徐咨阅身上。徐咨阅这个人无论走到哪里都是焦点,关于他的标签有很多:长得帅的、唱歌好的、玩乐器的

    唯独跟“学习好的”无关,当然引人注目了。

    面对夸奖,徐咨阅是一点都不谦虚,他从刘潋胳膊下抽走自己被残害的卷子,一脸的志得意满:“正常发挥,正常发挥。”

    “上次你考这么高,我还以为是运气好。”钟期念也转回身去,恨不得举个灯牌给徐明星办粉丝见面会:“太牛了,歌唱得好,人长得帅,脑子又好!这么完美的人去哪里找啊!”

    作为围堵徐咨阅的头号功臣杨锋易同学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哥俩好地搭上徐咨阅的肩:“不过你怎么没有去学艺术啊,以你的成绩,学艺术估计能考更好的学校。”

    徐咨阅拍开肩上的狗爪:“以我的天赋,学习也不耽误我唱歌。以我的聪明,唱歌也不耽误我学习。”

    钟期念:“好自恋轻轻地脱粉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陈昭月把下节课要用的课本拿出来,动作太急险些碰倒桌上的水杯。她眼疾手快地接住,叹了口气:“预备铃都响了,你们不上课吗?”

    言外之意就是嫌他们吵。

    杨锋易典型的胃口大心眼小,听不懂人话:“别这么小气嘛,陈组长,这不是交流学习嘛。我们一个组的,那不得一起进步,惊艳老胡!”

    陈昭月这下头都不回了:“那你还是跟我们徐学霸交流吧,人家随便一考都比我死琢磨高分。”

    她没有讽刺人的意味,只是这话一出,任谁都看出来她郁闷了。钟期念瞬间警铃大作,顾不上吹捧徐咨阅了,靠过去抱着陈昭月的手臂就是一顿蹭:“就要跟你交流,你可是班级第一,年级第二,全世界最漂亮的陈学霸!啊!”

    “滚。”

    “哦。”钟期念滚去给两人打水。

    —t—

    天气是闷不透风的热,似又在酝酿着大雨。人一脱离空调房,皮肤上的细小毛孔就在拼命呼吸,迫切地往外分泌着汗液。身体加重的粘腻感惹人烦躁。

    陈昭月原本想出来换换气,坐在树下不到十分钟就有点坐不住了,看书也没法让她静下来。她干脆在楼下饮料贩卖机买了一瓶橙汁,揣着上了顶楼的天台。

    常年关闭的铁门提前被人打开了,陈昭月刚踏上去,一股凉风穿进袖子里,是这高温炎夏难得的清凉。她深呼吸一口,感觉胸口郁结的气都呼出了一半,随风散在空中。

    往前迈的脚步顿住,陈昭月很快发现了铁门敞开的原因——

    有人在天台。

    楼顶朝西的一角,有个少年席地而坐,怀里抱着一把吉他。单从背影看,无论是乐器还是人都看不全面,唯一清晰可见的是傍晚六点太阳的样子。

    余晖涂染着深灰色的水泥地面,少年微微弯曲的背脊上,蓝白校服也落了金,闪耀得让人有些移不开眼。他手里弹奏出的音调是和缓的,听不出哀伤,也并不激昂,像此时的落日一样温柔流淌。传到陈昭月的耳朵里,出奇地抚平了她这一天的焦躁。

    “阳光,青草,微风,她的肌肤白皙透红。

    雨天,夜色,伞下,她的眼睫轻轻煽动。

    窗台,大树,落叶,她的发丝飘在空中。

    还有什么呢?

    她的裙摆长度,偶尔犯的迷糊,平时看什么书,放学走什么路?

    我想多了解她”

    徐咨阅确实有骄傲的资本。他拥有着很出色的嗓音条件,绝对的辨识度和感染力,轻易就能让人过耳不忘。此刻他的嗓音压得很低,仿佛在哼鸣,听在耳里却并不沉重,每一个尾音的处理都轻飘飘,一片云便能勾走,却又落地有声。

    他在自己的领域里轻盈地游走。

    陈昭月却仿佛感知到他平静之下的汹涌,那么深邃,又那么浩瀚。

    一首歌弹完,陈昭月才惊觉自己维持着一个姿势不动很久了,正犹豫是大大方方前进还是悄无声息后退,徐咨阅却像背后有眼睛似的,早已发现身后有人。他抱着吉他回头,看到是她,忽地粲然一笑:“你来了。”

    他为她做了选择,陈昭月深受被他的情绪感染,向前两步,也笑了:“我来了。”

    莫名其妙的对话,她莫名其妙地感觉到心跳。

    夏天的日照时间长,已经六点过半,太阳才开始慢慢落下去,但夜幕仍未降临。近日晴天多,此刻漫天霞光散在空中,墙上的两道身影在光下挨近,是陈昭月坐到了他身旁。

    他垫了块布坐着,剩余的位置刚好容纳下一个她。

    “哪来的坐垫?”

    “社团的旗上拆下来的。”

    “”

    这个退任的前社长倒是蛮会利用资源。

    傍晚温度低了几度,夏风吹拂,感觉人的心灵都轻了起来,这样的情境下,陈昭月难得不争分夺秒,暂时把脑子里的待做事项清理出去。她微微侧过头,捕捉到身边人的目光。对视上,徐咨阅也没有闪躲,反而问她:“你想听什么歌吗?现在。”

    陈昭月的重点在于:“你平时背着吉他来上学?”

    两人现在坐得近,她也没见过徐咨阅座位上有这么大的物件啊,但上次一起去烤肉店,他也带了吉他。

    徐咨阅被她这偏掉的重点感到好笑,解释说:“也是社团里拿的。”

    陈昭月回过味来:“你平时课间不在,都是去那边?”

    音乐社的活动教室不大,就在他们教学楼后面的综合楼一层,二楼甚至能横穿过去。

    “嗯哼。”徐咨阅没否认。

    陈昭月有了更大胆的猜想:“你该不会每天课间就在那里学习吧。”

    徐咨阅彻底被她逗乐,笑得弯下腰,吉他被他随意放在墙边,他的目光始终停在她身上,语气随意地说:“我在你的想象里就没点正常的样子吗?”

    ——上临北是走关系的,考高分是偷偷学习的。

    陈昭月被问得有点心虚,眼睛转了又转,最后只能看向五彩斑斓的天空。她的声音很平静,让人听不出情愿还是不情愿:“好吧,我承认你比我优秀一点。”

    那倒没有。“我只是破天荒一次数学比你高两分,不用这么沮丧吧?”

    有这么明显吗?陈昭月目光回转,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接着缓缓伸出三根手指,纠正他:“是三分。”

    “”徐咨阅也学她,伸出三根手指头:“可是你英语比我高三十分。”

    “那是因为我只会学习。”陈昭月轻声说。

    她连呼吸都放慢乐,在这一瞬间放大所有积郁的情绪,任由晚风吹落耳后的碎发,她的语气说不上有多难过,只是很丧气:“我没有热爱的事,只会学习,但还是做不到最好。”

    陈昭月从今天到下周的学习计划可以列满一页A4纸,但关于人生的规划和抱负,她是一片空白。所以看到梦想开一间娱乐公司的钟期念会觉得羡慕,看到计划将来成为大律师的刘潋会觉得羡慕,看到心怀理想和热爱的徐咨阅会觉得羡慕。

    她把所有的精力都给了学习,却仍然不是最好。面前的这个人却是拿起吉他能弹琴,握着笔能做题,真是同意令人嫉妒的天赋啊。

    陈昭月突然叹了声气,坦白地说:“徐咨阅,我还挺羡慕你的。”

    “为什么?”徐咨阅看着她笑:“因为我又帅又会唱歌?”

    这么自恋。虽然他说的是对的,但陈昭月还是小小修订了一下:“因为你可以把所有事情都做得很好。”

    徐咨阅险些笑出声,他叫她的名字:“陈昭月。”

    “嗯?”

    落日余晖也被云覆盖,天空只剩下几缕淡淡的粉紫色,天光恰到好处地留给少年人的悸动。

    “我发现你这人还挺有意思的。”

    “啊?”

    “我呢,比你多的三分里有百分之八十的运气,但你以往每一次比我多出来的五六七八分都是百分之九十的实力。”

    “嗯。”陈昭月点点头,而后觉得哪儿不太对劲:“为什么我只有百分之九十?”

    徐咨阅挑挑眉,大言不惭:“因为我多少也有点实力啊。”

    陈昭月小小地翻了个白眼,跟着叫他:“徐咨阅。”

    “嗯?”

    “我发现你这人还挺自信的。”

    “我还能更自信。”

    陈昭月:“”

    天要黑了,他们该走了。

    “可以知道,刚才你唱的是什么歌吗?”

    “我想多了解她。”

    “谁?”

    她的眼睛很亮,澄澈如湖水,有着不加遮掩的探知欲。徐咨阅低下头,没在看她,低声回答:“不了解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