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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月 正文 20.被阳光晒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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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被阳光晒透

    姚蓓蓓家和学校的距离不远不近,车开了二十多分钟,才停在她家小区门口。

    老小区门口只有一家杂货店开着,这会儿没生意,老板悠闲地坐在树下乘凉。陈昭月想都没想,走到老板面前,开门见山问:“你好,请问你认识姚蓓蓓吗?就住在这个小区的。”

    小区看着不大,陈昭月猜测人应该不多,说不定邻里邻居的都打过交道。果不其然,老板一听,几乎没花时间思考,就在脑海中搜寻出了答案:“姚家的女儿啊,知道,她家里经常都是她过来买油盐的。”又指了指对面马路,“以前放假的时候,她都会在球场等她弟弟打篮球。”

    “姚家那儿子啊,身体一直不算好。”杂货店老板说到最后,摇头叹息。

    陈昭月皱了皱眉,却只问:“那你今早有看到她出门吗?”

    她首先需要确定姚蓓蓓在不在家——或许姚蓓蓓根本没有出门,但是父母没有发现;或许出门了但没去学校,那她们就可以放弃姚蓓蓓家,直接在附近找人。

    老板抿唇,费心思地回忆了一番。他到了年纪,觉少得很,明知道早上没生意还是很早起来开店。今天早晨他在门口喂流浪狗,看到好几个学生模样的住户出来,但不确定当中有没有姚蓓蓓。老板眼珠子转了转,忽而注意到她们身上的校服。

    “应该有的。”老板估摸着:“我们小区没几个孩子在实验上学,今早快七点有一个跟你们穿一样校服的女孩,不过我没注意是不是姚家女儿。”

    快七点,她们早读都要开始了,蓓蓓平时别说迟到,踩点到校的情况都很少见。陈昭月若有所思,道谢后告别了老板。

    “怎么办?现在去哪找?”钟期念也茫然。

    刘潋的心情五味杂陈,她惭愧地低下头:“都怪我心太大了,其实我早就发现她最近不开心了,但我以为是正常的学习压力,大家确实都有压力,多说反而没用,所以就没有去开导她。我真的”

    “别这样想,我们都平静一下,不会有什么事的。蓓蓓是个很有能量的人,她也许只是暂时泄气了,她需要一点时间和空间吧。”陈昭月适时打断刘潋的歉意,想了想,继续说:“我们也分头找吧,手机不要静音,随时联系。”

    姚蓓蓓家到学校有三条路可以选,两路不同方向的公交,还有距离小区将近一公里的地铁。三人兵分三路,陈昭月沿着公交站牌走。

    这一片有很多待招商的店铺,门口贴着招商广告。陈昭月走了大概十分钟,看到一家店关着门,门口放了块小黑板,写着今天的推荐花束。陈昭月多看了一眼,出乎意料地捕捉到店里的一道熟悉身影。陈昭月驻足不到三秒,很快推门走了进去。坐在收银台记账的店长擡头招呼她:“欢迎光临,看看有什么喜欢的。”

    陈昭月看一眼角落里认真给花束包装的女生,她身上还穿着校服,墙边放的是她的书包。陈昭月说:“女孩子一般喜欢什么花?我想买一束,送给一个漂亮但是心情不太好的女生。”

    花店面积狭窄,三言两语都容易传进人耳里,尤其陈昭月根本没打算压低音量。坐在角落的姚蓓蓓听到熟悉的声音擡起头,毫无征兆地和陈昭月对视上。陈昭月在见到她的瞬间就松懈了心情,往前走几步到她面前,跟着蹲下:“吃午饭了吗?”

    姚蓓蓓离开前,还记得把手头上的花都修剪整齐,本来陈昭月要帮忙包装,结果两人一起被店长赶出来了。店长和姚蓓蓓是旧相识,爽朗地递过来一张红钞票:“虽然你再三说不收姐的钱,但是姐也不能让你白干啊,就当姐请你和同学吃午饭了,去吧,吃饱回去上课啦。”

    两人慢慢往回走,陈昭月用手机给钟期念报平安,感觉到走在她旁边的姚蓓蓓脚步停下,轻声说道:“我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过来这里帮姐姐包花。”所以今天出门,明明都已经走到公交站了,却又走回到花店。

    花店十点才开门,姚蓓蓓蹲在门口看书到十点,才被店长捞回去。心烦意乱的时候,她很享受这样沉浸做一件小事的感觉,感觉到自己有条理有耐心地将这件事情做得很好,感知到自己对于这件“小事”t的价值,仿佛心里拧着的结也被拆开了。

    陈昭月没有说话。

    心思再深沉的人,在这个年纪都很难做到不露山水,她能看出来,姚蓓蓓近期的状态很紧绷。

    事实上,上了高三的她们,大部分人手上都有一根紧绷的弦,无论退还是进,都勒得肉体疼痛,神经发麻。这些情绪再正常不过了,所以最初察觉到姚蓓蓓上课分神、做题频繁出错的时候,陈昭月没有采取任何举动。每个人都需要排解的空间和宣泄的出口,先观察,再交涉,这是陈湘茹教给她的与人相处法。

    “今天去学校的路上,我突然就觉得好疲惫。以前觉得自己虽然平平无奇,但是还算听话来着。”姚蓓蓓自嘲:“没想到我现在连听话也没有了,一声不吭就逃课。”

    “谁说一定要听话了?”陈昭月也跟着停下脚步,初秋已经没有蝉鸣,午时的阳光热烈地照在她年轻的脸上。她的语气很理所当然:“再说了,你听的是自己的话,不也算听话吗?”

    “那我今天不想学习可以吗?”听到她的回答,姚蓓蓓的声音顿时多了些委屈:“就算下午要回学校,我也不想再拼命做题了,就这一天,我想休息。”

    也许是陈昭月此时此刻的样子太温和,似乎能向下包容一切,面对这样的她,姚蓓蓓心里很难不触动。对姚蓓蓓来说,陈昭月这个人符合了她对“优秀女生”的全部想象,她家境很好,却仍然刻苦上进,待人体贴又大方慷慨,似乎不管面对什么都有从容不迫的魄力。从前是远远看着,如今两人的距离拉近,姚蓓蓓更加具象地感受到了陈昭月的不一样。

    然后,她在这个人口中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当然可以啊。”

    “我妈说,我们每一个人的受压程度都是有限的,不管你多么强大多么乐观。一旦你觉得被压力压垮,拼命去得取一个触底反弹的机会不是唯一的思路,因为这样也许会把自己弄得更疲惫。不如就放宽心休息一下,给自己一个期限,也给好心情一个空间。”陈昭月说完,突然假装板起脸:状似不高兴地说:“我们没有让你觉得上学很快乐吗?我可是因为你们,每天都很期待上学呢。”

    前面一段姚蓓蓓心生感动,后一句却让她暂停了多愁善感,下意识道:“难道不是因为徐明星?”

    “”陈昭月被噎了一下,很快淡定纠正:“是你们每一个,他只是其中之一啊,真要说的话,我觉得是念念吧。念念带我认识了刘潋,刘潋又让我认识了你,你们都是很好的人。其实这样单调重复的日子我也不想再过下去了,但因为是和你们并肩作战,我觉得也不失为一段美好的回忆。”

    心情郁结的人最怕有人来开解,何况是姚蓓蓓这样心思细腻柔软的女孩儿。她们已经回到了公交站台,两个女孩坐在一起,姚蓓蓓嘴一瘪,眼泪都要出来了:“我也觉得你们很好,撑不下去的时候,一想到有你们陪我吃午饭晚饭,我又好像还能坚持一会儿。但我还是懦弱吧,我觉得好累哦,每天睡醒就要想着今天得学多少做多少题下次考试要提高几分。我最近甚至很害怕来上学,半路上总想着,要不要掉头回去?能不能不去上课?又不敢跟我爸妈讲,他们大概会觉得投入在我身上的成本都白费了。”

    陈昭月的目光不移,听到那个平时最温和腼腆的女孩儿苦笑着说:“你们应该不知道吧,我有一个比我小一岁的弟弟,是我妈妈冒着生命危险生下来的,大家都很爱他。他也很听话,也很争气,跟你一样不管哪个学科都能学到最好,考试总是第一名。所有人都喜欢他。”

    “我也喜欢他,但我不喜欢大家忘记我。我也很听话,我也很努力去做得很好,但好像还是不够好”

    陈昭月一颗心像被浸在苦瓜汁里,涩味翻腾,她起初是没有回话的,过了会儿,才说:“可是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上,本来就不是为了做到最好的呀,最好是没有标准的。蓓蓓,你以后想做什么?你想过吗?想学的专业和以后从事的职业。”

    话题跳得太快,姚蓓蓓沉吟几秒,诚恳地说:“应该是当老师吧。虽然有那么几年我是很讨厌的,讨厌大人们说女孩子最适合当老师,安稳平淡。不过现在我想清楚了,我不想被别人评判适合不适合,我选择只是因为我喜欢。”

    原来再柔软的人也有棱角,陈昭月把苦涩倒出,发自内心为她开心:“那很好啊。所以你看我,我好像做到了很多人眼中的最好了是不是?但是我没有目标,偶尔会有人问我将来想做什么,我一点都答不上来。”

    长期以来的教育环境下,陈昭月这样的人并不少见,看似时时刻刻卯足了劲往前冲,可一旦走到人生节点,或者是所谓的“终点”,需要面临选择和改变,人生就突然变得很迷茫,变得没有方向。课堂教给她解题的思路,课本带给她丰富的知识,她满脑子知识点,却缺乏对未来的想象力。

    一场推心置腹的聊天,首先是双方都交出自己。此刻,她们坐在破旧站台的公共座椅上,午时的太阳不吝啬地打在脚下,晒透两颗澄澈的少女心,似乎都做到了这一点。

    虽然很卑劣,但不得不说,这样的交谈方式缓解了姚蓓蓓的焦虑,姚蓓蓓单手探进太阳光下,虚虚握住橙黄的光,“那就从现在开始去尝试和确认吧。”她的肢体比刚才要放松很多,发自肺腑地说了一句:“我想你可以做好任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