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惟愿她高悬
繁城的天气怪异了一段时间,一阵雨一阵晴,彻底放晴这一天,繁城全天高温,进入真正的盛夏。
陈昭月从机场打车回家,出租车的电台播着本周的新歌咨询。司机是个年轻小伙,第一首摇滚曲出来,回头问她嫌不嫌吵,顺手把音响调小了。陈昭月摆摆头说不会:“我蛮喜欢这个曲风的。”
司机像是遇到同道中人,瞬间得意地又把音量调了回去。播到第三首歌,熟悉的声音传出来,陈昭月靠着车窗,看着这座城市的熟悉街景,正要沉浸到歌里,司机却伸手把电台切了。
“不太好听,我换个台哈。”
司机显然是常听歌的,对现在的音乐市场也自有一番见解,陈昭月没出声,他也自顾自说下去:“这个歌手以前的歌好听,新专辑出来,明显没之前写得好了。还摇滚,你听刚刚那调,你觉得好听吗?”
他还要再说什么,身后一直沉默的客人突然开口:“我觉得好听。”
司机立时噤声了。无言的时间里,空气仿佛无法流动,司机打开半截车窗,面色有些尴尬地干笑两声,说:“你是粉丝啊哈哈哈,这个歌手确实还可以,虽然现在都不怎么露面了。他的歌早几年我就有关注,可能他现在太低调了,每次都是消失很长时间,然后直接发曲,我对他期待值高。这次多了两首电子曲,我还没听习惯,吧”
最怕当着粉丝的面吐槽人家的偶像,车上空调直吹,司机冒了一身汗。人在尴尬的时候假动作总是特别多,要不是在开车,他甚至想两手一起搓一搓耳朵。偷偷从后视镜看坐在后排的客人,应该是个理智的粉丝,看不出有什么情绪,司机悄悄松了口气。
等车拐进城区,离目的地大约还有十公里,理智粉丝却突然开口:“麻烦路边停一下车。”
司机云里雾里,却还是把车停了下来。那位喜怒不形于色的理智粉丝边打开车门,边说:“我刚刚已经修改了目的地,送到这就好。”
司机回头看她一眼,欲言又止,想着自己还是多嘴了,伤了人家年轻女孩一颗追星的心。他有个妹妹也追星,每次喜欢的明星被人说两句,都要气得吃饭不香,他能理解,他也很抱歉。
结果这个理智粉贯彻阴晴不定的风格,她突然笑起来,神秘兮兮地说:“其实我是狂热粉,刚知道他今天在附近排练,所以准备偷偷跟过去。”
“……”
妹妹热衷追星,他当然知道这个“狂热粉”意味着什么。看着女人飘扬的裙角消失在视线中,车上的年轻司机心情复杂——这么年轻漂亮的女生,做点什么不好,偏要无底线追星!
哎!
陈昭月到练习室的时候,正赶上他排演最后一次休息。天气太热,徐咨阅只穿了件背心,底下是一条破洞牛仔裤,看上去是高中时候穿的。他对衣服的新旧没概念,如今对自己是公众人物更没概念了,就这么大剌剌下楼接人。大街上吃烧烤喝奶茶的私生活被拍多了,媒体对他早就没了兴趣,也不愿意费心思再蹲他这号人了。
今天回来正好赶上他要排练,两人说好了回家见面,楼下新开了一家素食馆,正好适合最近在控制体重的某歌手。说来也神奇,陈昭月在南非两年,吃饭速度被锻炼出了原来的二倍速,细嚼慢咽的人反而变成了徐咨阅。
“怎么突然要过来?”两人去坐电梯,他现在才来得及问。被他牵着,陈昭月很放心,靠着他把刚才车上的事情说了,徐咨阅于是侧过脸看她:“所以是别人说我一句,你就不高兴,下车了?”
“当然不是。”当公众人物的伴侣是要有强心脏的,陈昭月不认为自己有这么脆弱。这么几年,负面的正面的评价她也跟着见得多了,艺人享受资源和掌声,同时也把自己呈在观赏台上,任人审视或评判。而徐咨阅算幸运的,这几年淡出大众视野,除了作品,也没别的能留给人评判,能被评判则说明还有人在关注。
一个作品的优劣,各有各的说法,徐咨阅已经习惯接受各种声音,而陈昭月也在学着接受。
组的练习室在三楼,徐咨阅在做音乐方面从来不抠搜,录音棚和乐队练习室为一体,租了一整层楼。陈昭月跟着他进门:“我来听听独立音乐人的新歌首唱,看看是不是真的江郎才尽了。”
当年解约风波过后,徐咨阅消失了很久。沉寂一年,专辑毫无预兆地发表,但仍然不见人影。没几个人知道他在南非。
他一个人住,陈昭月和室友住得好好的,学习上也方便很多,他没理由要求她搬出来跟她一起。各自有各自空间的时候,他们又像回到刚恋爱的阶段,有事就各忙各的,没事就一起吃顿饭看场电影。不过吃一顿饭也很容易变得不纯粹,总要和另外一男一女同行,徐咨阅心里不爽,陈昭月却乐于为安瑜创造机会。
成长让他成为了斤斤计较的男人,缺给他的独处时间,他总要在别的地方讨回来。陈昭月有段日子被他折腾得骨头都酥,写课题也一直打哈欠,只能没话找话问他专辑筹备到哪里了。她当然不是在催他,甚至很高兴两个人能有各自的节奏,虽然彼此互不相关,但趋势是一起向前的。
第二年开春,二十四岁的徐咨阅正式发行了自己的第一张个人专辑。
与过往的乐队无关,与选秀出道后的经济公司无关,他掏空所有,做了一件在很多人看来注定赔本的蠢事。一群人抱着看热闹的心思来,却都捧着一颗雀跃又不愿承认的心出去。第一个公开点评这张专辑的是那个叫程卓的制作人,程卓不爱长篇大论,三言两语道破他新作品的玲珑心思。
之后的讨论度反而居高不退,甚至国内最红的选秀节目也有选手开始翻唱,不过徐咨阅对这些并不清楚。
国内谁也找不到他,还是专辑发布一个月后,徐咨阅断更将近一年的社交平台发了新动态。互联网太发达也太透明,从这条动态中,大家才知道他在万里之外的非洲。
他给自己拍的一张图配文:我的生命如此绚烂。
图片也简单,猛烈的阳光从窗户倾泄,地上七零八落着他的谱子,陈昭月抱着他的吉他,歪着脑袋朝他笑。
之后徐咨阅陆陆续续为一些歌手和乐队写歌,抛橄榄枝的也不少,但他尤为谨慎,或者说特立独行,谁抛的枝都不接。
在南非待满两年,陈昭月结束这一阶段的学习,也是时候回国了。但陈昭月突发奇想,两人又去东南亚旅居了半年,从一个极热到另一个极热,将近三年的时候,他们像是一棵树上不同的枝干,在各自的领域里迸发出旺盛的生命力。
这一张专辑时隔两年,发表过后,网上的评论顿时褒贬不一。徐咨阅没想这么多,他最近常来练习室训练,为两个月后的首场个人音乐会做准备。
分明有过这么多年的表演经验,短短两年没再登台,竟然觉得陌生。他对自己的状态要求已经到了苛刻的程度,陈昭月也是过来一趟才发现,这个人嘴上说着没有压力,其实压力都沉在心里。
她陪他在练习室待了半天,晚上两t人离开,原定计划是去素食馆,徐咨阅却说:“回家吧,我想给你煮面吃。”
他们住在繁城的郊外,地段很静,同时面积也大。房子是陈昭月选的,开阔的大平层,她和徐咨阅各占一个活动室,剩下两个房间做主卧和影音间。朋友们来参观的时候各个嘴巴撅得老高,指责他们没有待客之道,徐咨阅不为所动,把他们全赶出去住酒店。
厨房很少开火,虽然他们两个在国外那两年早就不得已被锻炼出了厨艺,但两人都不喜欢油烟味,很偶尔才会在家里吃一顿。徐咨阅最擅长的是煮面,很清淡的挂面,煎两个漂亮的蛋,放几根青菜,最后撒一点盐。他有时候很享受这个简单的过程,做一步想一步的时候,心里的压力仿佛也跟着排空了。
入夜后房子不用开空调也很凉,两人盘腿坐在地毯上,慢吞吞吃完各自碗里的面。她要起来去洗碗,被徐咨阅摁住,两只碗叠在一起,发出清脆声响,他站起来,负责做饭又负责收尾。
心乱的时候喜欢做一些转移注意力的东西,陈昭月不跟他争,去了浴室洗澡。
如今她到处飞,徐咨阅反而成了长时间停留在这里的人。
过了将近二十分钟,陈昭月带着一身水蒸气出来,看到他站在阳台发呆。这一片的房子楼层不高,不需要费劲去找角度,漫天星辰就能落入眼底。陈昭月端起桌上的热茶喝,见他回头,说了句:“徐咨阅,你忘记了吗?你明明可以做好任何事。”
仿佛只是一句顺嘴的提示,她没用什么郑重其事的语气,说完就低头喝茶了。
九月,徐咨阅的首场个人音乐会如期举行。这是他近两年为数不多的公开露面,低调到不能再低调,只邀请了一家报社,媒体挤破脑袋也只能买票进。
二十六岁的独立音乐人,首场个人演出就是满座。
整场演出都由他一个人策划,诚意十足。他并非真的冷面无情,中途有几次停下和歌迷聊天的时间,说起近况,也说起这几年在做的音乐,甚至聊起在南非那两年的生活——演出将近三个小时,聊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接近尾声,最后一首歌曲前的talking。
“非洲真的比我想象中热,但是在那里的每一天都很好。我有心情聆听很多声音,因此也创作很多声音,更因此,有了这么多这么多只属于我自己的作品。与此同时,还有你们。”
陈昭月坐在第一排,他一低头就能看到的距离,而他也正在这么做。轰鸣的尖叫声里听到他说:“我其实不介意当时很多人说我鲁莽冲动,也不介意此时很多人说我在当鸵鸟、当窝囊废。”
“我以前奋力追求过很多,当然,我是幸运的,因为那些东西我都侥幸得到过。如果我想,我甚至可以去拥有更多,但我太清楚知道我不想了。所以不必为我惋惜,我并不后悔。我觉得自己是特别特别幸运的人,一路被眷顾,也一路勇往直前。”
“接下来要唱的最后一首歌,其实是一首全新的还没发行的歌曲。”
“还记得高三那年我第一次和她出去玩”台下又是新一轮的呼喊,他顿了顿,突然很内敛地笑起来,全然不是刚刚玩吉他打架子鼓的肆意模样。“那天晚上我们一起放孔明灯,写心愿的时候,我心里没有想很多,仅仅两件事,一半音乐,还有一半是她。后来很多年,这都是我不变的愿望。”
“时至今日,我依然没有想很多,或许我真的足够幸运——生命里一半是音乐,一般是月亮。所以原谅我,在这个特殊的第一场个人演出中,偏心了那么一点点。最后这首歌,我要送给她,今天的特邀嘉宾、年轻的优秀撰稿人、我的月亮。”
“《悬月》,也送给正在聆听的你们。”
他唇角带笑,陈昭月看在眼里,却忽然想到陈湘茹说过的,她和他,注定不会拥有陈湘茹和赵衷明那般的结局。因为他从来不需要她作为附属,惟愿她高悬。
这一首歌,比他过往写的任何一首曲子都要隽永,陈昭月心口激荡着——
她比二十岁那一年更坚定,漫长的一生,她都想和他并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