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与非很不高兴,她一向不是七情上脸的人,或者说,就不太有七情。
从小爹妈就教育她,感情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只有基本物理常数才是永恒的。
但是这一回真的是倒霉到了一定程度,不由得她不沮丧。
上班的时候,一切都还好好的,学校里的银杏叶子终于黄了,唰啦唰啦掉得满地金黄,学生们在马路中间连滚带爬地拍照,全不怕银杏果散发出来和马来貘一样可怕的味道。
谢与非边走边想,晚上要去“二牛”点上一碟烤银杏,再来一碟炸鸡块洒柠檬汁,啊配什么酒呢?秋天了想喝桂花酒,可是居酒屋里没有,倒是可以让家里寄一点。天气冷了需要囤积点脂肪好过冬,去年冬天老是感冒,工作进度大大拖后,今年可不能这样了,还想为科研事业健康工作五十年呢。
她就这么愉快地踏进了办公室,打开电脑开始回邮件。
今年新带的硕士生还不算太水,她布置的文献都能认真读完并且好好地写英文总结。而且在她的每周例行压迫下,都开始学会自己提问了。
你看这个关于网格映射的问题就提得不错。
谢与非略过一堆会议通知和报销规定,决定先教导一下学生怎么做网格映射,正好她最近也在做气动声学的项目。
谢与非眉飞色舞地用英文写着怎么把气动网格跑出来的结果对应到声学网格上,倚马千言下笔万字,完全看不出来当年高考八百字作文苦手的影子。写到上头处嘴里念念有词,凌空比比划划,十分像是走火入魔。
谢与非苦口婆心地写:做气动时候一定要注意边界条件,如果设错了边界条件那后果不堪设想。然后信心十足地想着自己的项目,对,我当时设边界条件的时候可是来来回回确认了好几次,就怕出问题。这一批数据要跑三个月才能出结果,设错了可就浪费了三个月生命。
放到动物身上,都能从受精卵直接变小猫咪了。
写完了边界条件这一条,谢与非志得意满地靠回椅背上,开始整理思路看下一条要写啥。
对,算法,求解算法也很重要,要是选错了也麻烦得很。
想到这里,谢与非的心脏突然漏跳了一拍。
然后直接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屁股上绑了窜天猴一样直奔机房。
沿途碰上任何人都没打招呼。
郑书记一咧嘴:“我以为就院长喜欢这么风风火火的,原来小谢也这样。”
旁边张教务赶紧接茬:“院长那是国外派头,小谢嘛,从来都挺有礼貌的,这肯定是急事。”
谢与非才没听见这些花花肠子,她扑到机房里一看Ansys,就知道完蛋了。
求解算法选错了一刚。
也就是说,她之前两个月的数据,完全白跑了。
剩下的那一个月,跑完也注定是错误的结果。
什么叫浪费生命啊!现身说法!
谢与非顿时觉得烤银杏都不好吃了,机箱散发出来的热度烤个活人大概正好,那个活人就是她自己。
可想而知,这个时候凌杨发微信过来问她这周有没有空,绝不会收到什么愉快的回复。
准确地说,是根本没有回复。
谢与非不想让其他人看到自己状态不佳,急匆匆跑回办公室。
又一次径直从郑书记面前飘过,完全没有停留,嘴里念叨着些个乱七八糟的天书。
郑书记对张教务说:“你看看,搞科研就得有这种劲头,心无旁骛才能出成果!我这几年一篇文章都发不出来,就是因为你们天天整一堆文件叫我签字!”
张教务诚惶诚恐:“书记,这个表今天下午就得交到校长办公室去了。”
书记一脸丧气:“知道了!我给你签。”
回到办公室的谢与非也一脸丧气,蹲在办公椅上长久地开始放空,完全没有注意到身边的手机亮了又灭。
凌杨的微信没回,齐晴的微信也没回。
她从小就这样,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把自己同世界隔绝开来,父母怕她自闭出什么问题来,两个科研工作者一合计,就给领到了学校的实验动物房,看猴看大鼠看兔子,谢与非小时候没什么朋友,这些动物倒是有效预防了她的自闭倾向。
然而此刻是工作时间,她也不能一言不合就去动物园看猴。
对,新院长上任三把火,要求各位老师每周三天officehour必须朝九晚五坐班。
谢与非在办公室里从天亮坐到天黑,根本忽略了午饭,直到饿得胃疼时候终于醒悟过来该吃饭了。
打开手机点外卖,发现一堆未读信息未接来电,仍旧没心情看,直接给齐晴拨电话,约她下班“二牛”见。
PPT女工很爽快地答应了,明显是有槽要吐。
至于凌杨,上班摸鱼时候一阵脚疼,想起来自己绝不服输的人生信条,急吼吼想约谢与非出来一决胜负。
谁知道摸鱼被顶头上司胡总逮个正着,二话不说让他今天之内带着销售部想出三套新的营销方案来。
气得凌杨直跳脚:“老胡是不是弱智商战剧看多了!干事越来越不靠谱!他当营销方案是宝可梦呢,一拍精灵球就出来一个!我们是人不是AI啊!”
但是他知道,他爹的班底都跟他爹一个作风,雷厉风行说一不二,搞不出来怕是要被打断腿,只能瘸着一只脚蹦去会议室开会。
凌杨每次抽空摸出手机,谢与非那边都没有动静。
点开对话框一看,已读不回,令人生气!
本来么,凌杨还没那么在意,可是两三个小时已读不回之后,他就有点在意了,时不时地掏出手机来看看,还要全力应付营销方案,啊今天怎么没有一件事顺心。
全组人头脑风暴了一下午,连中饭都是抱着盒饭就着本厂榨菜吃完的,到晚上八点,拼死拼活也就整出来一套半。
凌杨探头探脑去敲老胡的门:“胡总,胡大爷,胡叔,我们真的尽力了,我们就做出来这么多,小李已经整理好发您邮箱了。”
老胡擡头:“我比你爸还大两岁呢,我是你大爷。行了,整不完不整了,下班吧。”
凌杨瞪眼:“大爷!您上午可不是这么说的,那架势,今天整不出来三套就要把我剁了下酒。咋晚上又变卦了。”
老胡咧嘴一笑:“年轻人么,就是得逼一逼才能出潜力。”
凌杨靠在门框上,雪白的手指捂着心口:“我这心脏病都叫您逼出来了!”
老胡顺手就扔了个废纸团过去:“站好!走哪靠哪像什么样子,站如松坐如钟!你看看你爸,都瘸了姿势还那么板正!”
凌杨噘嘴:“胡大爷,我也瘸了!上礼拜天把脚磕了现在还没好呢,不信你看!”
说着就要当场脱鞋给老胡看。
老胡挥挥手:“行了知道了,快回家吧,路上慢点开车。杨杨啊,你爸把你托付给我,我就得严格要求你,你早晚得接手这摊事的,天有不测风云,早把你教会了我们这些老骨头也放心。想当年我们厂子刚开始的时候”
凌杨最怕老胡跟他爹一样痛陈发家史,赶紧拖着那条瘸腿跑远。
上了车例行掏出手机,谢与非居然还是没有回应。
凌杨坐在车里纳闷:“啥情况?手机丢了?”
谢与非手机当然没丢,她只是单纯地忘了回,在意念里她已经告诉了凌杨最近忙没空见面,丝毫没注意现实中根本没回微信这件事情。
此刻她正在“二牛”和齐晴共享一瓶日本威士忌。
噼里啪啦倒了一通两个月数据白跑的苦水之后,谢与非剥开一粒银杏扔进嘴里:“这个事最郁闷的在于,我完全没法把责任推到任何人身上,算法是我自己选的,大概只能怪当时脑子不好。”
齐晴喝一口酒:“不是啊,还可以怪星象!最近金木水火土都逆,大家全都不顺。”
然后顺手往谢与非嘴里塞了一个抹茶铜锣烧:“你别给我说什么水星不能逆行那一套!我不听!油价暴跌我们一个模型十天改了五次,还他娘是全球几个office24小时连轴工作,我跟谁说理去!不赖宇宙散发负能量我赖谁去!”
谢与非努力咽下铜锣烧,小心翼翼地反驳:“就算你的理论成立,可是我搞错算法也是两个月以前的事情啊。”
齐晴摇头:“五星逆行八月就开始了,下个月才能结束,还有阴影期,今年看来是不好过了。”
谢与非向另外一只铜锣烧发起了进攻:“我还是不能理解你这种运气不好怪星象的行为,明明应该怪沙特非要下调油价。”
齐晴还没来得及反驳,电话就响了,新加坡的办公室同事的邮件到了,又要开始改第六次模型。
齐晴从手提包里掏出电脑往桌上一放:“啊!日常想炸银河系!”
谢与非看到她的脸色,不敢再科普炸银河系的实施难度,默默在一旁替她剥起了烤银杏。
同样处在五星逆行暴击中的凌杨,一到家就揪着关沛问:“三傻,你说谢与非为啥不回我微信?”
关沛腾出一只手,做了个赶苍蝇的动作:“别跟我说话!我这马上要攻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