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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所谓,我会发疯 正文 番外 侯府伦理大戏茯苓

    茯苓的前十七年过得很辛苦。

    采药人并不是什么光鲜的职业,风里来雨里去,进山一趟,若是运气好,侥幸得了一二值钱的药材,家中也能宽裕一阵子;但若是运气不好,每次进山都可能是生离死别。

    “爹娘要是哪一天不在了,我们茯苓怎么办哟。”

    阿娘每次进山,都会忍不住如此感慨。

    阿爹阿娘都是难民,并非本地人,据他们所说,他们捡到茯苓的时候,茯苓已经有两三岁了,小小的一团,烧得双颊通红,被人扔在路边。

    夫妻俩没孩子,养活自己都很困难,偏偏只看了茯苓一眼,就决定将这孩子带回家。

    “你小时候真的太漂亮了,可怜巴巴地看着我,扯着我的衣角,我不忍心,就将你带回来了,养着养着,你也这么大了。”阿娘是这么跟茯苓解释的。

    茯苓也曾问过关于亲生父母的事情。

    但只换来养母怜爱的眼神:“你当时穿的是很普通的衣服,身上除了一个胎记,没有任何其他特殊物品,我和你爹也没少四处打听,偏偏谁家也没有丢过一个带着蝴蝶胎记的生病女娃。”

    养父母都是很豁达的人,他们并不介意替别人养孩子,他们经常进山采药,也不知道哪一日就没了,比谁都希望唯一的女儿能找到家人。

    打听得多了,茯苓的心也渐渐冷下来。

    “看我生病就扔了我,他们应该也不怎么在意我,你们别打听了。”茯苓皱着脸跟父母如此说。

    养母叹息一声,说道:“我们茯苓乖巧体贴,也不知是什么人家舍得扔了你。”

    茯苓十岁那年,开始学着如何种植茯苓。

    十二岁那年,养父母带着她进山采药。

    按照养父母的说法,是希望即便哪一天自己不在了,茯苓也能有一门安生立命的本事,以后出嫁了,能被婆家高看一眼。

    常年采药,养父母的身体都不是很好,茯苓十四岁那年养父过世。

    夫妻俩恩爱了一辈子,养母受不了这样的打击,缠绵病榻半年后,终是撒手人寰。

    父母过世,上门说亲的人不少,茯苓没有应下来,她想遵循古礼,完整地守孝三年。

    守孝期满,媒人再次登门。

    “茯苓姑娘,你虽然长得不错,但到底无父无母,是个孤星命格,你就信婶子一句,姑娘家的花期就那么几年,错过这个好小伙,就没有下一个了,往后肯定越来越差了。”

    媒婆嘴巴都说干了,死活要劝茯苓嫁给一个“不爱说话的老实郎君”。

    茯苓一个人过日子,自是万般谨慎,她也盼着能觅得如意郎君,一开始还真信了媒婆的鬼话。

    只是她跑去打听一下后,结果令人目瞪口呆。

    这郎君确实不爱说话,因为压根就是个哑巴。

    媒婆反倒恼羞成怒,说道:“你一个孤女,能找到个手脚俱全的已经很好了,你真以为好人家会瞧上你?”

    茯苓听得这话,自是又急又气。

    “你就挑吧,迟早有你求我的一天!”媒婆恶狠狠说道。

    只是她刚一出门,便看见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茯苓家小院门口。

    马车帘子掀开,露出一张与茯苓八分相似的面容。

    “你要给我女儿说个哑巴夫君?”楚玉面如寒霜地问道。

    楚玉杀气腾腾的模样,吓得媒婆当场软了腿,直接跪倒在地。

    茯苓是在这种情况下,第一次见到生身母亲。

    她比县太爷还要威风,又比县太爷更加仁慈。

    “夫人,那赵郎君虽然是个哑巴,但他真的是个老实人,是个安心过日子的,虽然这婚事不太合适,可绝不是火坑!”媒婆哭着喊冤。

    媒婆说到底只是讨生活而已,楚玉仔细打探一番,到底只是吓了吓就将人放走了。

    “村子里哪些人对你好,哪些人对你不好,你只管说出来,娘该报答的报答,该收拾的收拾。”楚玉慈爱地看着茯苓。

    曾经轻薄茯苓的地痞,哪怕有个当里长的大伯,依旧因为被查出犯下的陈年旧案投进大狱,甚至还连累了自己大伯丢了里长的位置。

    曾经帮助过茯苓的乡亲们,楚玉也不吝啬金银,出资修桥铺路,这些人家纷纷拆了破旧房屋,转而盖了一座座青砖大瓦房。

    等茯苓跟随楚玉离乡进京时,村口楚玉出钱办的学堂也办起来了。

    “我以后还能再回来看看吗?”茯苓忐忑不安地询问楚玉。

    楚玉轻笑一声,说道:“好孩子,你只要不杀人放火,我都支持你。”

    这话茯苓在这段时间其实听了好几次,但她却还是忍不住想要反复确认。

    养父母虽然疼她,但养女的身份让她不敢理直气壮索求,满心都是报答父母大恩,小小年纪便是一副沉稳模样。

    楚玉像是知道她心里的不安一样,不停地抚平她内心隐藏的那些不安。

    在经过漫长旅途之后,马车终于驶进京城。

    楚玉明显感觉到女儿紧张起来。

    一路上都掀起帘子朝外看的女儿,忽然正襟危坐,一副乖巧古板模样,全然没了之前的少女灵动。

    “怕了?”楚玉问道。

    茯苓犹豫着点点头。

    楚玉说道:“没什么好怕的。”

    “舅舅、舅母,表兄表姐们好相处吗?”茯苓询问道。

    “应该是好相处的吧。”楚玉不太确定,因为她也不太了解侄子侄女是什么性格。

    茯苓听她这么说,忽然心就提起来了。

    楚玉无所谓地说道:“你喜欢就多来往,不喜欢就不理呗,多大点事。”

    茯苓微微瞪大眼睛,说道:“他们不是您仅存的亲戚吗?”

    茯苓以为楚玉很在乎这些人。

    楚玉的态度却异常光棍。

    “你也说了,是亲戚,不是家人。”

    茯苓不太理解。

    “你舅舅虽然是我哥哥,但他早就成家立业有了自己的家人,我们就从亲戚变成了家人。我现在唯一的家人是你,你不用讨他们的欢心,你把自己哄高兴了就行。”

    楚玉这番话近乎离经叛道。

    毕竟在普世的价值观里,要求忠君,要求孝顺,要求克己,唯独没有劝说人们悦己。

    茯苓闻言心跳漏了一拍,忍不住问道:“娘,您很在意我是不是高兴吗?”

    楚玉解释道:“当然,你是我唯一的家人。”

    “如果我成婚了,还是你的家人吗?”茯苓问道。

    楚玉眼神宠溺,说道:“傻孩子,就算你成婚了,当然还是我的家人,谁让你是我的女儿,不是我的妹妹呢。”

    茯苓松了口气,感觉好像在寒冷的冬天钻进暖和的被窝一样舒适。

    “生了孩子就要负责一辈子吗?”茯苓又问道。

    楚玉的态度倒是很真实,说道:“我如果有很多孩子,肯定会管不过来,但只有你一个孩子,肯定要管你一辈子的。”

    “你还会有其他孩子吗?”茯苓忍不住问道。

    茯苓觉得自己其实也挺幸运,虽然幼时被拐走,但养父母都很爱她,竭尽全力给她最好的一切。

    在即将成婚的年纪,又被楚玉找到,楚玉简直是符合所有孩子终极幻想的完美母亲。

    强大、温柔,几乎无所不能,又对孩子几乎没有任何要求。

    才短短三个月的相处,茯苓就已经忍不住沉迷在这种温情中。

    她内心里其实也有些害怕楚玉再生个二胎分薄母爱,但又忍不住谴责自己太过分,居然自私到想要独占母亲的偏爱。

    楚玉的话当场打断了她的内耗:“我的精力只够我照顾一个孩子,多了也照顾不动。”

    茯苓一颗心顿时落到实处。

    但她很快就发现楚玉的“没精力”是胡扯。

    舅舅家的亲戚们倒是很好相处,只是母亲的私生活实在让她瞠目结舌。

    楚玉不想听女儿对自己指指点点,抢先对着她灌毒鸡汤。

    “有钱有权,没有约束,谁不喜欢这样的日子呢?”楚玉丝毫不避讳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茯苓想到舅舅的叮嘱,询问道:“你不打算再成婚了吗?”

    楚玉当场翻了个白眼,问道:“你看看是我快活,还是你舅母快活。”

    茯苓一愣。

    楚玉继续绝杀:“没有人能永远年轻,但我的面首永远年轻,谁耐烦天天对着一张老头脸,我可不喜欢老人味。”

    茯苓微微皱眉,问道:“娘,您难道不怕他们对你不是真心吗?”

    楚玉当场笑到打嗝,说道:“我的傻孩子,我要他们的真心做什么,我本来就只是喜欢他们年轻力壮呀,真要生了真心,我反倒要将人打发了。”

    似是一语成谶,楚玉的面首里,还真有人动了真心。

    楚玉招人,素来讲究你情我愿,如果愿意,金银赏赐取之不尽,如果不愿意,那也只管离去,楚玉不会为难。

    “我想入赘,只求长长久久伴在夫人身旁。”

    楚玉看了眼面前的俊俏郎君,嘴巴里吐出来的话却很绝情:“可我不愿意呢。”

    俊俏郎君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他倒真不是为了楚玉的权势富贵。

    楚玉这么个活了不知多少年的老妖怪,无论是见识还是经验,亦或是无意识间展露出来的气势,都是那么迷人。

    无论男女,都有慕强心理。

    俊俏郎君被拒绝后,伤心了许久。

    楚玉嫌他哭哭啼啼的看着晦气,干脆换了新人作伴。

    俊俏郎君离府那日,形容憔悴地望着楚玉的院子许久。

    茯苓一个围观之人,看着这情形都觉得难受。

    楚玉听茯苓为俊俏郎君说话,也做出一副伤心模样,说道:“我的孩子,他只是伤了心,可我却是实实在在被坏了兴致,你也心疼心疼我吧。”

    茯苓闻言一怔,楚玉虽是开玩笑的话,落在她心头却像是一记重锤。

    “娘,是我不好,一个外人而已,如何都比不过你重要。”茯苓跟母亲道歉。

    她心道自己最近日子实在过得太闲了,竟然有精力去心疼一个外人。

    母亲将她的喜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她也应该如此对待母亲才是。

    楚玉见女儿转过弯来,笑着问道:“你今日还要上课吗?若是不上课,我们去京郊一起打猎。”

    楚玉没有给女儿安排什么课程。

    但茯苓前面十几年只顾着求生,如今日子好过了,转而开始陶冶情操,她从前就很羡慕那些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大家闺秀,现在就给自己安排了不少课程。

    茯苓在那个教她作画的玉面画师,和与母亲出行之间犹豫片刻后,说道:“算了,明天再上课,我这就让人去通知宋先生。”

    母亲平日要坐衙,难得今日休沐,茯苓想多陪陪她。

    楚玉眼明心亮,自然能看出少女春心萌动,但女儿依旧将她放在第一位,没有养出个恋爱脑,楚玉还挺高兴的。

    如此又过了半年。

    某日绘画课结束之后,宋之彦将一幅装裱好的画递给茯苓。

    茯苓展开之后,只见画上绘着一位女子,衣着模样,与茯苓一模一样。

    “茯苓,我倾慕于你,你是否愿意做我的妻子?”宋之彦轻声问道。

    男子高大英俊,声音温柔缱绻,让人忍不住想要溺毙其中,茯苓本就对他心怀爱慕,差点当场答应下来。

    但她到底保留了一丝理智:“我要问问我娘。”

    楚玉听完女儿的讲述,笑了起来,说道:“你如果真的看得上他,那就挑个日子,将人娶进门来。”

    宋之彦是好是坏,楚玉其实不怎么在乎,她只关心这人能不能哄自家女儿开心。

    “不是我出嫁吗?”茯苓听到楚玉这么说,惊得瞪大眼睛。

    楚玉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说道:“你才多大,还没开窍呢,你现在喜欢他,万一以后厌烦了怎么办?遇到比他更年轻更好看更温柔的男子怎么办?不要为了一棵草,放弃整片森林。”

    等茯苓再见到宋之彦后,直接说道:“母亲同意了我们的婚事,回头她会遣媒人上门,去你家下聘。”

    宋之彦听了这话,愣在当场:“去我家下聘?”

    茯苓点点头,说道:“我离不得我娘,娘也离不得我,你既然是真心喜欢我,那就只能入赘我家了。”

    赘婿历来待遇差,也不受世人待见,宋之彦如何肯答应。

    “茯苓,我堂堂男儿,怎么能入赘呢?我还想着日后入仕,给你挣个诰命,若背着赘婿的名头,岂不是让人嗤笑?”

    茯苓却说道:“我要诰命干什么?”

    “你父亲名声糟糕,难道你不想别人都高看你一眼吗?”宋之彦反问道。

    茯苓对这事却很无所谓,说道:“他们说就说,又没有人敢说到我面前来,我有我娘,别人就已经高看我一眼,只能哄着呢,有没有诰命有什么要紧的,况且,你打算怎么出仕?”

    宋之彦支支吾吾答道:“你娘位高权重,她若是肯为我说句话,我也能得个官做,成婚了你脸上也有光……”

    茯苓却还是老话:“我是我娘的宝贝女儿,我脸上永远有光。”

    也不知是不是茯苓的错觉,等宋之彦说出要楚玉举荐出仕之后,茯苓忽然就觉得他没那么好看了。

    当天两人不欢而散。

    无论是茯苓还是宋之彦,在嫁娶这事上都不愿意妥协。

    原本宋之彦想着楚玉若是不乐意嫁女,他可以先诱骗茯苓怀孕,但闹成如今这样,就算怀了孕似乎也改变不了什么。

    更甚至因为几次谈判,茯苓都不太乐意跟他见面了。

    闹到最后,茯苓索性放弃这门婚事,宋之彦多拿了一个月的份例银子,灰溜溜离开,当天楚玉就又重新给女儿寻了个教授绘画的先生。

    京中贵女圈子里,对于茯苓大龄未婚这事,虽有闲言闲语,却不曾有人敢当面说出来。

    因为有人曾当面说出来,也曾被楚玉当面收拾。

    茯苓活了大半辈子,一直以来都不是个擅长争执的性子,遇到再大的气,顶多会喊一句“我回去告诉我娘”!

    不过基本每次说出这句话来,别人基本当场就会跟她道歉,毕竟谁也不想招惹楚玉。

    楚玉在京中既以脑子好使出名,也以脑子不好使出名。

    脑子好使,是因为满脑子奇思妙想,她主管工部之后,农事、军事,甚至人们的日常生活都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脑子不好使,是因为她真的疯。

    武安伯因为当面调戏了一句,楚玉直接将人扒了衣服挂城墙,闹得武安伯颜面扫地。

    而后武安伯想去御前诉苦,却没想到先被楚玉揭穿她在私底下干的那些丑事,落得个抄家多爵的下场。

    武安伯里子面子全丢,楚玉倒是毫发无伤。

    楚玉名声差,愿意和茯苓议亲的高门大户也少,茯苓又只招赘婿,几次动心,又几次婚事未成,茯苓也歇了成亲的婚事。

    京中贵女们私底下鄙薄茯苓找不到婆家,心底却又忍不住羡慕茯苓有个爱女如命的娘,也不必像她们那样婚后晨昏定省地侍奉婆家。

    茯苓日子过得轻松,有钱有闲,能花大把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没有妯娌小姑之类的人情压力,不需要操心丈夫儿女,每日都过得有滋有味,看起来比同龄人年轻许多。

    茯苓三十岁那年,喜欢上了四处游山玩水。

    楚玉公事繁忙,虽没时间陪伴女儿,但却给了准备了一只十几人的护卫队。

    丫鬟婆子环绕,武艺高强的护卫跟着,茯苓身上还有个县主的爵位,基本上整个国境内都能横着走。

    茯苓四十岁那年,她已经是闻名京城的山水画师。

    五十岁那年,她的山水画在京中千金难求。

    等到她七十岁那年,她已经有了“画圣”之名。

    七十多岁的茯苓躺在床上,看着九十岁依旧精神矍铄的母亲。

    她回望自己过去的一生,除了相认前那些年过得艰辛,相认后的每一天,她都是畅快的。

    凡所求之物,母亲无有不允。

    旁人说她没个儿女可怜,可谁又能像她这样,一辈子都待在母亲的羽翼下,一辈子都是个孩子。

    茯苓拼着最后一口气,开口说道:“娘,成为您的女儿,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