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聊……人生。
这俩词儿四个字简直就跟顾中烦躁之门的钥匙似的。
老爸最爱说的就是:来,咱俩聊聊。
结局一般是老爸掀桌以及抽他,或者是他夺门而逃,逃慢了结局同上。
好一些的就是,儿子,这个人生啊……
这种一般不会挨揍,但顾中宁可挨八顿揍也不想听老爸先批判他的人生再对比自己的人生,最后还能得出个“你的人生乱七八糟”的结论。
现在齐越把这俩组合在一起了,让他无比郁闷。
坐到桌子旁边的他时候连个谦虚听讲的虚假表情都做不出来,只皱着眉说了一句:“你怎么跟我爸一样,没事儿就争当人生导师。”
“是么?这么神奇,”齐越拿着一杯咖啡放到桌上,坐到了他对面,“要不你叫我一声爸爸试试。”
顾中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尝尝这个咖啡,”齐越说,“我喜欢的。”
顾中拿起来看了看,没看到咖啡,就看到了一大坨奶油,他迅速回忆了一下那个小册子。
“这个是爱尔兰咖啡。”他说。
“没考你,”齐越说,“喝吧,你一个干杂活儿的我也不会考你。”
“哦。”顾中一听这个就挺泄气的,拿起杯子喝了一口。
“这要是考你的话,你觉得你能合格吗?”齐越说。
“嗯?”顾中愣了愣,赶紧又拿起来尝了一口,“这个是……康巴纳?”
“我问一句你就改答案了?”齐越笑了笑。
“靠,”顾中把杯子放下,“就是爱尔兰。”
“错了,”齐越挑了挑眉,“这就是康巴纳。”
“……你确定这不是考我吧?”顾中叹了口气。
“不是。”齐越摇头。
“爱尔兰加了威士忌对吧,”顾中拿起来又喝了一口,以确定齐越没再继续耍他,“我酒量挺好的,没准儿加了我也喝不出酒味儿来。”
“哟,”齐越笑了,“我那儿有,你要尝尝吗?”
“算了,”顾中摇头,“我怕你又给我下什么套。”
“还有半小时你下班,”齐越站了起来,“下班之前把所有的桌椅都擦一遍,地拖一遍,收拾好吧台……”
“这半小时干不完吧?”顾中愣了,之前齐越也没说杂役还有这一项,“再说这桌子什么的客人一走不就擦了吗?还要再擦一遍?”
“客人要一直不坐那桌呢,你再啰嗦几句就要加班了,没有加班费,”齐越笑得一点儿掩饰都没有,“还有,你现在的工资还是按有技能的吧台服务员开的……”
顾中迅速把杯子里的咖啡喝了,拿过抹布跑上了楼。
之前顾中一直觉得这炮楼虽说有三层,但每一层也就放个三四张小桌子,三层加起来也没多大面积。
但这会儿开始打扫了才发现,就对于他一个人来说,这点面积足够他体验生活的艰辛了。
三层客人去得不多,所以有些地方还真是落灰了,他拿着块抹布一通擦,擦完了想过过水还得下楼,然后再上楼擦,过水的时候再下楼……
跑到第三趟的时候齐越看着他:“知道你为什么就考那么一个破学校么。”
“为什么?”顾中拿着抹布瞅着他。
“智商,”齐越叹了口气,“你就不能拿个桶拎点儿水上去吗?”
“……你也没说有桶啊。”顾中有些无语。
“我昨天也没说让你走人呢,你怎么那么积极地就替我领悟了呢?”齐越拿了个小桶递给他,“有时候吧,人要勇于面对自己贫瘠的智商。”
顾中张了张嘴,这是今天短短一小时之内他第二次无言以对。
拎了桶接上水沉默地上楼去了。
擦桌子的时候为了缓解劳累和无聊,顾中仔细看了看炮楼里的各种小摆设,除去一堆可爱的多肉之外,还有很多估计是旧货市场淘来的小物件。
大多都是小钟和各种表,而且居然还都能走字儿,虽然有些走得都不准了,还有几个看样子还摔散架过,后来又重新粘上的。
这个齐越真挺闲的。
顾中一边擦桌子一边有些担心,老板这么闲,这个炮楼八成也不赚钱,没准儿过几天就要倒闭了……
倒闭的时候怎么办,会大甩卖吗?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上好的咖啡豆一折甩卖……
今天喝的那种豆子就还不错,一折不知道能不能跟他一天的零用齐平。
倒闭了会拖欠工资吗,顾中看了一眼外面的广告牌,爬上去应该不困难。
心怀着对不靠谱老板的担忧把楼上两层都擦了一遍,又把地板拖了之后,顾中甩着一身汗下了楼。
一楼似乎是没有客人了,空荡荡的,齐越也不在店里。
“人呢?”顾中说了一句,转过拐角往吧台刚迈了一步,就看到吧台前面站着个人,没等他说话,吧台后面又闪出一个人来。
顾中瞪着他俩没出声,本来想问要点些什么的话因为闪出来的这个人全都咽了回去,这不是顾客。
那俩人估计也没料到会突然有人出现在店里,顿时全愣在了原地。
就这么相互瞪着,像是三位准备用意念交流的气功大师。
气功大师之间是很有默契的,哪怕三位之中有一位不是一伙的,他们也能做到要定一块儿定,要动一块儿动。
在顾中打算往通向门口的必经之地走过去挡住他们去路的时候,这俩人同时猛地往门口冲了过去。
“跑你大爷!”顾中来不及拦,追过去的时候把手里的水桶轮了出去。
没什么威力,水洒了一地,桶连人家脚后跟儿都没碰着,掉地上的抹布还差点儿把自己给绊一跤。
顾中也没时间去吧台那儿看倒底这俩是要干嘛,直接追出门就开撵,为了给自己增加点儿气势,他还吼了一嗓子:“站着!丫偷东西还敢跑!”
吼完了他又觉得自己吼得挺奇怪的,偷完东西不跑是为什么。
这俩人当然不会因为他的怒吼而停下,埋头赶路。
顾中边追边拿了手机出来想给齐越打个电话,但电话还没摸亮呢,前面的人突然一个急刹停了下来。
顾中看清后面那个人手里拿着刀的时候,惯性已经让他基本停不住了,哪怕他努力地减慢了屁股的速度想拉住身体,也还是对着扑面而来的刀就那么潇洒地迎了上去。
这得算工伤吧?
躲不开会破相吧……
这么英俊的脸连20年一个整数都没凑够……
一只从旁边伸出来的手打断了他喷薄而出的思绪,在他冲到刀上之前抓住了那人的手腕。
往下一掰,刀尖向下,顺手腕一撸,刀脱手,抓住刀把的同时往上一抬。
顾中就在错愕之中看到那人被刀把砸中了下巴往后翻倒在地。
干净利索。
快如闪电。
跟快进似的。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顾中甚至是在那人倒地之后重新整理记忆才弄清了他是怎么倒的地,以及这只手是谁的。
不过齐越似乎对这俩人没什么兴趣,眼睁睁地看着那人从地上爬起来跟着同伙一块儿跑掉甚至还伸手拦了一下想要继续追过去的顾中。
“不是,怎么个意思啊!”顾中激情澎湃地瞪着他,“这俩刚肯定偷钱来着!就这么放跑了?”
“能偷着什么钱,钱都在收银机里锁着,”齐越把手里拎着的两个塑料袋放到他手上,“砸收银机那么大动静,这俩肯定也不敢。”
“未遂就不管了?”顾中下意识地接过袋子,“未遂就不收拾一顿了?不替他爹妈……”
“你到底是英勇护店呢,正义感爆棚呢,”齐越看着他,“还是就想打一架?”
顾中愣了愣,把他的问题都过了一遍之后发现自己居然答不上来。
回到店里之后,齐越检查了一下吧台,什么也没丢,反倒是地上多了一把水果刀。
“正好,”他捡起刀洗了洗,把刀往桌上一放,“来,吃点儿。”
顾中这才注意到自己手里的俩袋子里装着两个木瓜,顺嘴说了一句:“你丰胸啊?”
“是啊,”齐越把胳膊往两边椅子上一架,挺了挺胸,“你觉得成果怎么样?”
“……挺好的。”顾中坐下。
“那就一起来丰一丰吧,”齐越把木瓜拿了出来放在桌上开始切,“你这胸估计也就是个A-,吃一阵看看能不能到A……”
“你还能不能行了啊。”顾中感觉食欲全无。
“一会儿把地上的水弄干净。”齐越笑了笑,拿了一片开始啃。
顾中垂头丧气地也抓过一片啃着,吃完两片之后他往门外看了一眼,突然感觉门外少了点儿什么。
接着就猛地想起来自己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没有处理。
“那俩人呢?”他吃惊地说。
“不是让你撵跑了么。”齐越说。
“我说那俩找我的!”他站了起来,走到门口往两边看着。
“你不是放人鸽子了么,”齐越边吃边说,“人约个架而已,谁还等你一个多小时。”
“你……”顾中愣了半天才回到桌边坐下,“我想起来你说要跟我聊聊人生来着,人生呢?”
“放鸽子了。”齐越头都没抬。
“你故意的吧?”顾中挺震惊的,“你戏很好啊!引人入胜的我都没发现!”
“有空教你。”齐越笑笑。
顾中没吭气儿,拿着片木瓜越想越觉得没面子。
知道的他是被老板忽悠了,不知道的像刚那俩找茬的,他就是缩了。
非常没有面子。
他叹了口气。
啃了一口木瓜之后又叹了一口气。
“肺活量不太行啊,”齐越吃完木瓜,慢吞吞地擦着手,“心慌气短,中医上说这是……”
“你为什么这样?”顾中打断他,“你这样我得被人笑话死。”
“笑话什么?”齐越问。
“还能笑话什么!”顾中越想越觉得憋屈,“我怂了呗,人找上门来我就知道躲呗!我长这么大对着我爸都没怂过。”
“真的?”齐越笑了笑,“对着你爸都没怂过?”
“应该没有吧,”顾中迅速陷入了沉思,从小到大……好像也不是,小时候他经常是被揍完就打蔫儿了,“就,有时候是懒得计较。”
“为什么懒得计较?”齐越问。
“咱们是不是跑题了?”顾中回过神来。
“没跑,你跟你爸懒得计较,为什么跟别人不懒?”齐越托着下巴,一脸认真地又问。
“别人又不是我爸!”顾中提高声音。
“啊,”齐越点点头,“对哦……这个例子没举对……”
“不是,你想说什么啊到底?”顾中简直无语。
“我想说你有点儿傻逼。”齐越说。
“你说什么?”顾中愣了。
“傻逼,”齐越指了指他,“你,顾中中。”
“你还行不行了!”顾中火了,“人生导师没当成就骂人啊!”
“骂你了,怎么着?”齐越一挑眉,伸了个懒腰,“我给你个机会,让你先动手。”
顾中瞪着他。
齐越伸懒腰的姿势保持了挺长时间,看顾中一直没动,他收了胳膊,撑着桌子凑到了顾中脸跟前儿:“怎么,不敢?”
“你什么意思?”顾中盯着他问了一句。
“我在找你麻烦,”齐越勾勾嘴角,“而且让你先动手。”
顾中僵着没动,还是瞪着他,说真的,他的火已经窜到了头顶,喘气儿使点劲都能喷出烟来。
“不敢对么?”齐越低声问。
“操。”顾中说。
“来啊。”齐越马上接了一句。
顾中没动,往后躲开了点儿。
“知道你为什么不敢么,”齐越靠回了自己椅子上,点了根烟看着他,“因为就算除掉我是你老板这一条,你还知道你打不过我,所以你没动手。”
顾中哼了一声,劲儿使大了,感觉带了点儿鼻涕出来,他扯了张纸抹了抹鼻子。
齐越笑笑,叼着烟:“串儿……”
“顾中。”顾中咬着牙。
“中串儿,”齐越看着他,“没人会一辈子不怂,有的是不想计较,有的是不敢计较,你敢去计较的,无非是你觉得对方比你弱。”
顾中看着他。
“但是,”齐越站了起来,去吧台拿了个烟灰缸,走到他身边弯下腰,“就算你今天收拾了那俩,怎么知道今天那俩不会带着比你牛的再来找你?到时你怂吗?为了一点儿小事给自己找怂,这叫什么知道么?”
顾中沉默。
“傻,逼,”齐越在他耳边说,“我知道你听不进去,等哪天你吃了亏,我再给你来一次现场教学,现在你下班了,走吧。”
顾中腾地站了起来:“我可以不来了吗?”
“可以啊,”齐越往吧台上一靠,“不过没干够一周没钱拿。”
顾中转身走了出去,冲得太猛,差点儿撞上喜滋滋地小跑着过来的齐猫猫。
“串儿哥,”齐猫猫招呼了他一声,“下班了啊?”
顾中满腔怒火差点儿全喷到她身上,他转过头:“你叫我什么?”
“哎哟,”齐猫猫往后退了两步,拍着胸口,“这脸色,怎么了?”
“没。”顾中叹了口气。
“是不是我干爹欺负你了!”齐猫猫马上喊了起来,“是吧!肯定是!他老欺负人!有时候连我都欺负!”
“欺负你?”顾中的怒火瞬间熄灭了,有些吃惊地看着她。
“是啊,”齐猫猫把手里的书包往地上一扔,“我跟你说啊,这人,没有同情心,没有怜悯心,见谁倒霉了还非得逗一下,就说我吧,考个四十多分是不是已经挺痛苦的……”
“四十……多分?”顾中没忍住打断了她,“百分制?”
“是啊,”齐猫猫扒甩了一下头发,“我多痛苦啊,我也不是故意考成这样的,考俩小时我拉肚子拉了三回,结果这人嘲笑了我一星期,别说安慰我个五毛八毛的,连一毛钱都没有!冷血!”
顾中看了看她身后,抬手指了指。
齐猫猫转过头,齐越靠在门边:“你不拉肚子物理也没及过格……”
“串儿哥明天聊哈!”齐猫猫回头冲顾中挥挥手,跑进了店里,“明天见。”
“明天见?”齐越捡起地上的书包,看着他。
“你想得美。”顾中转身往自行车上一跨,噌噌地飞走了。
他的意志力还是很坚定的,齐越除去做生意让人觉得特别不靠谱之外,还爱管闲事,说话老噎人,没事儿就折腾员工玩他都忍了,就这个管闲事儿他实在是受不了,主要是还让他很没面子。
不就是重新再找个活儿么。
不就是挣零花钱的计划刚迈了一步就歇菜了吗。
没什么大不了的,一天还有十块钱保底呢。
不过说起来,十块钱真是有点儿太少了。
吃晚饭的时候他跟老妈开了个口:“那个零用钱……”
“今天的冬瓜汤怎么样?我放了好多排骨呢,多吃点儿。”老妈说。
“知道了。”他迅速放弃了从家里提高生活质量的妄想。
第二天他骑着自行车从炮楼那条街缓缓滑过,像慢镜头一样把整条街打量了一遍,最后垂头丧气地回到了学校。
不去炮楼,他就只能坐在教室里自习,捧着书闭目养神。
身后是他宿舍的俩人,正在讨论开学这段时间里通过各种途径收集来的奇闻异事。
男学生疯狂追女老师。
男友劈腿女生跳楼自杀,还就是从他们住的那栋男生宿舍顶楼跳下来的,月圆的时候能听到楼顶有人唱歌。
上两届有人喝多了掉进水坑里,顺便意气风发地裸奔了两条街。
……
顾中越听越困,也没点儿什么能提神的八卦,他趴到桌上,到底还去不去炮楼呢?
后面还在聊,不过已经换了剧情和画风。
就咱这片的老大。
原来有俩,一个老大,一个老二。
顾中偏了偏头,一个老大有一个老二倒是也没什么问题,有什么可说的。
打遍本区无敌手,讲意气,够朋友,肋条插满刀。
顾中闭了闭眼睛,刺猬。
后来还是碰上了硬对手,老大扛着让老二跑,老二不跑,最后被人围攻,打得半死。
顾中睁开眼睛转过了头。
最后老大回光返照奋起逆袭,干掉了对方一个主力。
顾中觉得挺带劲,坐直了想再听听,但后面那位烂了尾,上半句还热血沸腾的,后面一句就做了总结。
老大去坐牢了,老二从此隐退江湖,开了个咖啡店,还照顾着老大的孩子。
“你要去说书能让人用鸡蛋埋掉。”顾中说。
“我也就听说了这些啊,江湖传言嘛,而且是好多年前的事儿了,”说书先生啧啧啧的,“现在都无从查证了。”
顾中觉得挺没劲的,站了起来,收拾了书准备出去转转,顺便再看看有没有什么招工的地儿。
拿了东西走出教室的时候他又猛地停下了:“开了个咖啡店?”
“是啊。”
眼前飘过了齐越的花臂和他在一招之内放倒一个人的场景。
感觉全身汗毛像被吹过一样,起起伏伏的。
爽。
顾中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太矫情,打个工各种挑眼儿,还是因为那个江湖传言,总之他觉得自己满大街转了挺多地方的,方位也挺复杂的。
但最后居然还是站在了炮楼门口。
挺丢人的。
更丢人的是齐越就站在门口,靠着门抱着胳膊笑得挺愉快。
“HI。”齐越说。
“……我散步。”顾中真诚地说。
“推着车散步好别致,”齐越转身进了店,“三楼有人点了牛排,送上去。”
凭什么?
又不是杂役,只是个前杂役。
顾中接过托盘端着一份牛排往楼上走的时候感觉很悲情。
就这样了?
昨天还为炮楼有可能因为老板不靠谱会倒闭而担心,今天顾中就发现,生意也不是总那么淡的。
虽然今天只是周五,但客人从中午开始就挺多,点东西的人一直没停过。
新来的那个店员今天上班了,忙得跟跳舞似的一直转着圈。
顾中本来想趁这会儿看看他是怎么做咖啡的,但一个杂役实在没有偷学的条件,他一直处于端盘子收盘子擦桌子您好来点儿什么好的稍等的循环里,碰上客人急了催得难受的时候他就老想瞪齐越。
齐越除了客人点牛排的时候进后厨忙一会儿,别的时间都很悠闲地在窗边看街景。
忙活了两个多小时之后,人终于少了,顾中拿着抹布在桌子上缓慢地划动,做着伸展运动。
“累吗?”齐越在一边看着他。
“不想说话了都。”顾中叹了口气。
“你不说今天不来了么?”齐越说,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慢慢打开了,“我还说去贴这个呢。”
顾中往纸上看了一眼,是招工启事。
招工启事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居然还是他来应聘的时候看到的那张。
“你这东西是传家宝啊?”顾中吃惊得腰都不酸了,“光上回我来那天就用两回了,今天还在用?”
“我字难看,”齐越说,风从窗外吹进来,手上的纸破了口的地方随风飘舞着,“这是猫猫写的,也够难看的,不过凑合能用。”
顾中盯着纸,最后一低头:“你还要招人?”
“招啊,你俩不够用的。”齐越说。
“拿纸笔来,”顾中把抹布扔到桌上,“我帮你写。”
顾中成绩差,麻烦也不少惹,不过虽然品学堪忧,他的字却写得相当能拿得出手。
钢笔字毛笔字,都是在老爸暴|政之下千锤百炼出来的。
齐越在吧台下面翻了差不多能有五分钟也没找到合适的纸,最后拆了个牛奶箱子,剪了一块出来,放在了顾中面前。
“行么?”他问。
“……行。”顾中坐下。
“要用什么笔?”齐越问。
“纸都只有包装壳儿了,”顾中看着他,“笔还有得选吗?”
齐越从兜里拿出一支黑色记号笔放到了桌上。
顾中拿了之前那张破纸,对照着上面的内容抄了一遍:“能再招个杂……就我这工种的,能再招一个吗?这上下三层我今天跑了能有五十次了。”
“行,”齐越点头,拿过纸看了看,一边往门口走一边说,“你这字儿跟你人有点儿不像一套的。”
顾中无力反驳,坐在椅子上勾了勾脚,都说跑得腿都细了,完全不正确,他现在腿涨得跟萝卜似的。
十个兔子也拨不出来的那种。
下午那顿的客人反倒没有中午多,顾中没心情总结这是为什么,只觉得很好,太好了。
吧台的新员工六点半的时候回家了,店里只剩了顾中一个干活儿的。
这会儿了齐越才终于开始帮忙,在吧台后面忙了一阵,然后问了他一句:“跟家里说了不回去吃饭吗?”
“不用说,没事儿。”顾中拿过托盘,这是这会儿最后一桌客人点的。
“一会儿想吃什么?”齐越看了看那桌客人,“我们可以吃饭了。”
“饿茫然了,”顾中叹了口气,想想又补充了一句,“但是不想吃|屎。”
齐越笑了起来,用脚勾过旁边的一张椅子:“坐着吧。”
“干嘛?”顾中很警惕地看着他,“不说了上班时间不许随便坐么。”
“那你站着。”齐越说。
顾中坐下了。
“按理说吧,”齐越站到他身后,手放到了他肩上,“这会儿腿和脚应该是最累的……”
顾中转头看着他的手。
“但是现在没条件给你捏腿,”齐越的手在他肩上不轻不重地抓了一把,往上一提再松开,“先捏个肩吧。”
从酸涨的肩膀上瞬间传来的舒畅感觉顿时压过了顾中心里的震惊和警觉,忍不住小声喊了一嗓子:“哎爽。”
齐越笑了笑,继续在他肩上捏着,然后把他脑袋往前推了一下,从脖子往下一路按到了后腰上:“好点儿没?”
“你以前是不是干过发廊?”顾中脑门儿顶着吧台桌子,眯着眼睛,“哎真舒服。”
“没有。”齐越说。
“我先不辞职了吧,”顾中说,“还有这种福利呢?不能浪费。”
齐越手指按着他脑门儿往后一拉,他仰着头靠在了椅背上,跟齐越倒着面对面瞅着。
“你想得美,”齐越说,“今儿是看你辛苦。”
“对了,那谁也辛苦啊,你怎么没给他也捏捏?”顾中咧开嘴笑了笑。
“因为你二啊,”齐越说,在顾中收了笑容想坐直的时候按住了他的脑门儿,“你这个傻逼劲儿有点儿像我以前一个朋友。”
“多久以前?”顾中继续仰着头。
“很久了,你还小的时候。”齐越眼神里突然有些一言难尽的情绪。
一个老大,有一个老二……和一个老二。
出生入死。
很久以前的江湖传言。
“他是去坐牢了吗?”顾中问。
齐越看着他,半天才问了一句:“电视剧看多了吧。”
“那这个朋友呢?”顾中又问。
“坐牢了,”齐越说,抬头往那桌客人那边看了一眼,“去收拾吧,那桌走了。”
顾中过去把杯子什么的收了,拿到吧台后面一边洗一边问:“那个传言是真的吗?”
“什么传言?”齐越看着他。
“就……”顾中突然卡壳了,如果这个传言是真的,对于齐越来说可能不是什么特别美好的事儿,他低头继续洗杯子,“算了。”
“洗完回家吧,”齐越说,“关门了。”
“八点不到?”顾中看着他,“关门?”
“八点不到关门罚款吗?”齐越问。
“不罚啊。”顾中说。
“那你问什么,”齐越伸了个懒腰,“不用擦别的桌子了,收拾完就行。”
“哦,”顾中应了一声,“要我帮你关门吗?”
“不用,我不走,”齐越在一张桌子旁边坐下,把腿搭到旁边椅子上,“我住店里。”
“不回家?”顾中有些意外。
齐越转头看着他:“我没有家。”
然后又闭着眼唱了一句:“我的家在街角咖啡馆里……”
五音不怎么太全。
顾中打消了辞职的念头,每天没课的时候就会去炮楼,不全因为找不到别的活儿可干和齐越给他捏了肩。
而是他在发现了齐越有可能就是那个江湖传说中的主角时,有种莫名其妙的兴奋感,就像是一脚踩在了江湖的尾巴尖儿上。
虽然无法身临其境,但还是可以近距离感受。
一个心不在焉经营着咖啡馆的男人,会煮咖啡,会做牛排,有花臂,有功夫,有性格。
还有传说。
啧。
不过这些体验要有耐心。
顾中每天楼上楼下地来回跑着,吧台俩人了,杂役却始终没影儿,所有的事儿都还得他干,每天他都觉得自己越来越贤惠。
抽空留意观察齐越时,却发现这人的生活单调无比。
站在窗边看街景似乎是他唯一的娱乐。
也不知道这算是大风大浪过后的顿悟还是这人本来就这么单调。
就这么看了一个月,顾中除了发现自己已经慢慢适应了忙碌的杂役工作以及另一个杂役就像是消失在了黑洞里一样,没有体会到任何江湖气息。
没劲。
他站到窗边看着外面的街景。
到底有什么可看的呢?每天来来去去的人和车。
今天下班比较晚,两对小情侣一对楼上一双楼下像比赛似的耗着时间,一直到顾中都想在自己脑门儿上写上FFF去示威了,他们才算是走了。
“关了吧关了吧?”顾中飞速地把桌子收拾了。
“嗯,”一直站在窗边的齐越应了一声,走到吧台后面,“不用洗了,你回去吧。”
“没事儿,”顾中麻利地刷着杯子,“说实在的,我感觉我家过年聚会让我去洗碗我都不在话下了。”
“一会儿我弄就行,”齐越关上了水龙头,“你回吧,不早了。”
“那我……”顾中停了手,转身习惯性地想收拾吧台,想想又转过头,“你今天怎么这么温柔?”
“我一直很温柔。”齐越说。
“这话你自己信么?”顾中笑了。
“现在还是信的,”齐越扫了他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不过你要还不走,就不信了。”
顾中发觉他脸上带着微笑已经收了起来,不知道自己哪儿招惹到了他,顿时有点儿沮丧。
跟个姑娘似的,说变就变,还找不到开关。
“那行吧,”他把抹布往吧台上一扔,“我走了。”
“这个拿着。”齐越扔了个信封过来。
“什么?”顾中拿起信封搓开往里瞅了一眼,立马扬了扬眉毛,“工资啊?这么多?”
“算上奖金,”齐越把他推出吧台,“嫌多还我一半。”
“谢谢老板。”顾中迅速把信封塞进自己兜里,拿了包跑出了大门。
没等他把自行车的锁打开,身后的卷闸门就被齐越拉了下来。
他愣了愣,齐越还从来没这么迅速过,平时关个门没有十分钟关不完,今天他都没来得及走,连窗帘都拉上了。
“什么毛病?”顾中跨上自行车,慢慢往前蹬了出去。
蹬了几步又回头往炮楼看了一眼,突然看到路边停着一辆面包车上下来了三个人,快步往炮楼走了过去。
顾中捏了车闸,腿撑着地盯着那几个人。
没走正门,从旁边绕了过去。
轻车熟路啊,那边是炮楼的后门。
三个人消失在黑暗之中,四周一片安静。
顾中突然感觉到了一种气息。
他掉转了车头,回到了炮楼门口。
也许是太敏感了吧,但他还是觉得自己感觉到了某种危险,他把车靠在墙边,贴近了窗户,想从窗帘的缝隙往里看。
几扇窗的窗帘没一个留了缝的,顾中像个采点的贼似的扒着每个窗户都瞅了瞅,只在对着吧台的那扇上看到了一个晃过的人影,应该是齐越。
他正想要不绕去后门看看,屋里传来一声响。
声音不大,但听上去却让人不安,这是门被踢碎的声音,后门是铁门,踢不出这动静,被踢碎的是后厨和前厅之间的那扇小木门。
破碎声响过之后,顾中听到了里面有人说话。
听不清说什么,但语气和声音都能听得出不是齐越。
要出事。
顾中猛地觉得手有些发麻,也不知道是吓的还是兴奋的。
他往四周看了看,没有什么能利用的东西,只得先绕到了炮楼后面,后门堆了些旧桌椅。
他轻手轻脚地抓了半张椅子,靠近了后门。
门是开着的,里面有灯光洒出来。
之前的说话声已经停了,屋里很安静。
顾中小心地往门里探了小半个脑袋,本来打算用一只眼睛往里先看一眼,但只用了半只眼睛,他就已经看到了刚才的那三个人。
背对着这边,站成了个半圆,围着齐越。
顾中抓着椅子的手心里有些出汗,没等他调整好姿势,里面的人突然一扬手,拿着不知道什么东西狠狠一挥,砸在了齐越背上。
沉闷地一声响让顾中差点儿喊出声来,从门边晃出来半边身体,想着如果对方再动手,他就冲进去。
齐越没出声,一个踉跄往前冲了几步,撑着墙才站住了。
他低头咳了两声,抬手抹了抹嘴,一抬眼时,目光跟顾中对在了一块儿。
两个人都愣了。
齐越明显比他要吃惊得多,过了好几秒钟才皱着眉用口型冲他说了一句:“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