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生意怎么样?”老秦靠在后门墙边问了一句,“你一开始催着我要牛小排,我还以为你生意突然兴隆起来了呢。”
“没有。”齐越拿出烟递给他,“老样子。”
“你图个啥啊?”老秦接过烟叼着,“你是不是一直在赔本儿?”
“赔本儿不至于……”齐越帮他点了烟,也给自己点了一根,“就是没怎么赚。”
“你图个啥啊?”老秦又问了一遍
“总得有点儿事干。”齐越笑笑,“要不多闲啊。”
老秦叹了口气:“就这种干赔不赚的生意做那么多年还能这么潇洒的人,我就见着你这么一个。”
“说了没赔。”齐越说,“就是赚得少。”
“你…”老秦看着他,憋了半天最后说了一句,“图个啥啊?”
这话问出来没等齐越有反应,他自己先笑了,笑完又叹了口气:“算了,不问了,这人啊,各有各的路,为啥这么走只有自己才明白。”
“嗯。”齐越拍了拍老秦的肩,“非常有哲理。”
抽完一根烟,老秦走了,这一趟是专门过来给他送货的,临走前还拍了拍他胳膊,很深沉,大概是还没有从突然爆发的哲理洪流里恢复过来。
也挺神奇的,老秦和他的友谊,其实差不多就建立在这几年“每天最多三份,有时候连着几天都没有一份的牛小排”上,但却挺牢固。
人和人的关系有时候就这么奇妙。就像他和正趁着没客人在一棱辛勤拖地顾中中。
二、串儿,哦,顾中。
顾中这样来打工的学生,这几年里他起码见了一百个,店里每被找一次麻烦,就会有一个学生跑掉,然后再招一个来。
就算没被找麻烦,来来去去干一两个月就走了的也不少。
顾中在这众多来打工的学生里说不上有多特别,长得也就那样,身材也就那样,性格也就那样……
大概得归结为缘分。
“歇会儿吧。”齐越走进店里坐到了吧台后边,“你同学万一来早了,看你这样多不好,装不了老板起码也伪装一下自己是吧台的嘛。
“刚进来那俩踩一地泥。”顾中扶着拖把,看了看地面,“再说了,你给我打那么大的折,我怎么不得表现积极点儿啊。”
“要不你再给打个蜡得了。”齐越说,“钱我都不收了。”
“术业有专攻,心无旁鹜。”顾中回答,拎着拖把去洗,“您是不是得开始准备了啊,别一会儿人来了你弄不过来,好几个人呢。
“小看我。”齐越笑笑。
“不用弄得太复杂。”顾中洗完拖把又回到吧台,一脸郑重地说,“要都按年三十儿那天的规格来做的话,就太辛苦了,做个简易版的就行,我同学都不是什么美食家味觉,还有俩连牛小排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太隆重了他们也吃不出好来。”
“不用这么心疼我。”齐越胳膊肘撑着吧台,也一脸郑重。
“来,我告诉你,老板。”顾中拿过旁边的便签本和笔,在纸上一笔一画地写了个字递到他面前,“脸’字,这么写。”
顾中的字的确是写得不错,当初看到那个招聘报纸上的字以后,他就决定这张报纸以后长期使用了。
“长见识了,第一次知道。”齐越点点头,很真诚地把那张纸撕下来折好放进了兜里,“得收藏起来。”
“要不你裱起来挂床头吧。”顾中说。
齐越从后门旁那捆准备卖的纸壳里抽出一个递给顾中,顾中脸上的表情很奇幻。
给写个大的吧,裱起来也好看。”不知道为什么,齐越还挺喜欢看他这种样子的。
到底是会让他想起什么人还是会想起自己,他已经记不清了。
其实最近他发现了,那些过去的事开始变得模糊,那些“江海传言”里的细节开始慢慢地被遗忘了。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他分不太清。似乎也没有必要去分清。
临近晚饭的时间,店里来了几个客人,这个时间过来的,一般就是逛街累了休息一下,喝点儿东西再找地方吃饭的。顾中一个人能应付的过来,齐越进了后厨,开始准备做牛小排。
虽然做这些东西对于他来说并不费事,但换一个人,他也不可能答应。
专门叫人送货过来,还给顾中打了折,说不定心情再好点儿还能给免个单,慈祥得都快不像自己了。
“哥。”顾中从吧台后面的窗口探进脑袋,“他们到了。
“嗯。”齐越应了一声,“嘴突然这么甜,太虚伪了。”
“烤箱里的红豆饼我拿给他们吃了啊,不用打折。”顾中说。
“给我留俩。”齐越说。
“晚饭?”顾中问。
“嗯。”齐越冋头看了他一眼。
“别啊。”顾中又往里探了探,“一会儿他们吃完走了,我请你出去吃。”
“吃什么?”齐越转回身继续忙活着,“牛肉面、饺子什么的我可不吃,我吃大餐,怎么也得是牛小排级别的。”
“没问题。”顾中说。
“好。”齐越点点头。
顾中的同学来了之后,店里热闹了很多,让齐越有种错觉,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么多人说话了。
他一边做牛小排,一边时不时退到窗边往外看一眼。
顾中跟同学在一起的时候话不是太多,就听别人说,跟着笑笑。
他应该不属于班里的中心人物,但坐在那里的时候却很抢眼,齐越随便眼过去,第一个看到的就是顾中。
以前倒是没发现顾中还有这样的气质。
齐越回到煎锅前,自己对顾中的评价可能有些过高了,毕竟那一桌傻小子里他只认识顾中,一眼看到他的脸相当正常。
牛小排并没有像顾中要求的那样精简,相反地,做得比年三十儿那天还要认真。
这些是顾中的同学,他希望给他们留下好印象。也希望自己在顾中的记忆里,不仅仅是那个活在江湖传言里的老二。
如果有那么一天,他成为顾中的回忆,他更希望顾中能记得他做的食物或者只记得他是顾中曾经打过工的那家店的老板。
他把做好的牛小排端到窗口,打了铃。
顾中跑过来拿起托盘,看了一限就压低了声音:“我靠。”
“嗯?”齐越看着他。
“这规格。”顾中小声说,“谢谢齐哥,太给面子了。”
“晚上加班给地板打个蜡吧?”齐越说。
“您对打蜡是有多大的执念啊?这儿铺的木纹砖,别老以为是木地板行吗?”顾中啧了一声。
“土了吧,你以为瓷砖就不用打蜡…”齐越的话没说完,顾中已经端着托盘转身走开了。
他看了看顾中的背影,端得还挺稳,可以升职到吧台了。
把厨房里的东西收拾好,顾中的同学过来扒着窗口跟他说谢谢
老板大哥,真好吃啊,谢谢。
“不用客气。”齐越说。
本来还想说句以后可以经常来,顾中的朋友都有折扣。
但最终还是没说出来,这么和蔼热情不是他风格。而且“以后”这个词,对于他来说有些太过陌生了。
手机在旁边的桌上响了起来,他过去拿起来看了一眼,是个没有存的号,但号码他认识,是陈鬼,前两天刚一块儿吃完饭。
“嗯?”他接起电话,打开后门走了出去。
“老四也出来了。”那边陈鬼的声音里透着有些担心的语气,“你知道吗?”
“不知道。”齐越皱了皱眉。
进去了,出来了。
这些词早些年在齐越身边出现的频率很高。
这几年他虽然一直没能脱身,但这些内容还是慢慢离他很远了,猛地听到这个表述时,他心里很不舒服地沉了一下。不光是因为这种代表了他过去的词语,还因为老四这个人。
“之前瘦狗出来我都没跟你说,他们谁都不是事儿。”陈鬼压着声音,“但就是老四…我就想着还是得提醒你。”
“嗯。”齐越应着。
“齐哥。”陈鬼犹豫着,“要不我这段时间带几个人过去……”
“干吗?”齐越打断了他,“舒坦日子过腻了?老夫聊发少年狂?”
“他要去找你了怎么办!”陈鬼压着声音喊,“你就算要忍,也得分清是什么情况吧?”
“我知道该怎么办。”齐越说,“你别操心了,都不是小孩儿了,以前那种日子还没过够吗?”
陈鬼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叹了口气:“那我再说一句吧。”
“我也没让你闭嘴啊。”齐越说。
陈鬼笑了笑,说:“不闭嘴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就一句,真有什么事儿你得说,别什么都自己扛了,没必要,都是成年人,也不是就你一个人有数。”
“这句还挺长。”齐越也笑了笑,“谢了。”
外面又来了客人,顾中从窗口探进半个脑袋:“意面两份。”
齐越转过头,想说不做了让他们走吧,但两秒钟之后还是应了一声“好。”这种时候他不想让任何人觉察到他心里的烦乱。
客人还要了咖啡,顾中转身在吧台很利索地忙碌着。
齐越发现自己很少从这个角度看顾中,小小一方窗口一框,顾中的身影就跟照片似的,很生动。
顾中回过头,看到撑在窗口往外看的他时,吓得眉毛都扬起来了,压低声音道:“干活儿啊!撑这儿跟个照片墙一样干吗呢,吓我一跳。”
“急什么,人家不得先喝咖啡吗?”齐越说。
“真逗,万一人家想就着咖啡吃面呢?”顾中说,“一口咖啡一口面。”
“那非常难吃了。”齐越回答。
“顾客是上帝。”顾中把咖啡放到托盘上,“快做吧。
“说的好像上帝就决定要这么吃了一样。”齐越叹了口气,笑着转身开始做意面。
这玩意儿很好做,而且很容易就可以做得很好吃。
齐越在做这类食物的时候都不太认真,脑子里想的跟手上做的,一般都不不一定会琢磨什么重要的事,他生活里似乎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
他只是很喜欢这种状态。
店里有几桌客人,声音不高不低,在背景音乐里时隐时现,窗外有来来往往带着各自故事行走的人,厨房里是“嗡嗡”的抽风机的声音。
能听到、能看到,还能闻到。活在自己生活里的踏实感觉。
“我同学他们快吃完了。”顾中的声音从窗口传进来,“那桌吃完要是没客人,咱俩就可以吃饭去了,你想想去哪儿吧?”
“嗯。”齐越回头的时候,顾中已经没在窗口那儿了。
还有顾中。
一个普通的念着个普通破大专的小孩儿。
偶尔会让他突然有某种非常不切实际的希望,这个店能一直开下去,顾中直在店里来回忙活着。
做完吃的以后,他点了根烟去了后门。
外面风很大,烟顶着风抽到嘴里都已经没烟味儿了,只有嗅觉还能证明自己的确是在抽烟。
他靠着墙,拿出手机,点开微信,给齐猫猫发了条信息。
“最近不要到店里来了。”
这种新时代人人都用的联络方式,齐越一直用不太习惯,除了偶尔配合齐猫猫发几条消息之外,也就实在太无聊的时候点开来看看朋友圈里的各种谣言了,而且因为好友实在太少,有时候一两个月前的谣言还能停留在最上面。
那天心血来潮加了顾中之后聊的那几句,大概是有史以来他用手机打字最多的一次。
齐猫猫的电话打了过来,齐越叹了口气,转身面对着墙避着
风接起了电话。
“为什么啊?”齐猫猫劈头就问,“是不是我妈找你麻烦了?”
“怎么可能。”齐越笑了笑,“你妈根本都不想看到我,怎么可能来找我麻烦。”
“那是怎么回事啊?”齐猫猫很不理解,“我还想着明天过去呢,我这儿好大一堆吃的要给你。”
“小姑娘的零食我才不稀罕。”齐越说。
“你是不是又出什么事儿了?”齐猫猫很敏感地继续追问。
“有点事儿,但没出事儿。”齐越回答。
“你别骗我啊,”齐猫猫说,“真的,你别骗我啊,千万别骗我啊,你要出了什么事儿……”
“哎哎哎。”齐越打断她,“说什么呢?”
“你这调调,跟我爸一样一样的!”齐猫猫声音有些发颤,“我可不想两个爸爸都……”
“咒我呢?”齐越笑了笑,“而且什么叫两个爸爸,留神你妈抽你。”
“我知道这么说不好,但我就是害怕。”齐猫猫停了一会儿,又笑了笑,“我是不是太紧张了?都口不择言了。”
“我呢。”齐越说,“小麻烦不少,大麻烦不会有,你一个小孩儿,就别成天操心这些了……你之前期末考试是不是挺精彩的,本来还想能下学期进快班,现在我看慢班都快兜不住你了吧?你们学校有没有定格班?”
“哎—呀!”齐猫猫拖长声音,“你怎么忍心总这么讽刺你干闺女啊!”
“这是逗你,反正你承受能力强。”齐越说。
“遗传吧。”齐越笑了起来,“我妈说遗传的我爸。”
“是。”齐越点头,“你爸就特别禁逗。”
顾中也挺禁逗的。虽然每次都会不爽,有时候会跟他对呛,但从来没有真的生气。
这么一想,他都不忍心再逗下去了。
齐越回到一楼,顾中的同学看样子刚走,他正在收拾桌子。
“顾中。”齐越叫了他一声。
顾中回过头时脸上的表情就跟在街上看到暴龙了一样惊:“你叫我什么?”
“你同学走了?”齐越问。
“走了,他们刚还想找你道别呢,也没找着人。”顾中还是瞪着他。
“我在后头抽烟。”齐越看了一眼那边点了意面的客人,“那俩这么久还没吃完啊?
“小姑娘本来就吃得慢,边吃边聊更慢了。”顾中说,“你饿了?”
“嗯。”齐越走回了吧台后面站着。
算不上饿,平时也是等客人走差不多了才会吃,这会儿还早,但他就是有点儿躁。
他不太饿,但他很想去吃东西。虽然顾中说让他挑地方,可他根本一直也没琢磨要去哪儿吃,但他就是想去吃饭。
“给。”顾中放了一杯奶茶到他面前。
“这么贴心。”齐越拿起奶茶看了看,卖相还不错,管子都很标准地拧了花
“感谢你终于叫对了我的名字。”顾中说。
“太客气了。”齐越继续看着那边吃完了面还托着腮聊天儿的两个女孩儿,“串儿,要不一会儿就去吃涮肉得了。”
顾中没出声,趴到吧台上,脸冲下狠狠地叹了口气。
“对不起。”齐越走到桌子旁边,“请问你们用餐结束了吗?
“啊?”一个女孩儿抬起头,“吃完了。”
“不好意思是这样的…”齐越面带微笑,“我们有点儿事得出去,你们不介意的话一会儿吧台自己扫个码结账就行。”
“哦……”女孩儿愣了愣。
“不怕我们逃单啊?”另一个女孩儿问。
“没事儿,”齐越转身去吧台拿了外套一边穿一边说,“我请客也可以。”
又拍了拍一脸迷茫的顾中的肩道:“走。”
“不结账,不关门?”顾中跟在他身后往外走。
“也不是第一次了。”齐越说,“又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你没事儿吧?”出了门之后,顾中停下了脚步。
“嗯?”齐越转头看着他。
招牌上亮着灯“炮”字把顾中的脸映得很亮,还带着闪…当然一般美好的描述是看上去充满阳光和朝气什么的。
只是现在大晚上的用起来不怎么顺溜。
“你今天怪怪的。”顾中说。
“哪儿怪了?”齐越拉好拉链,慢慢往前走,“我不一直都这样吗?
“不是说你不关门和随便给客人免单。”顾中跟了上来,在他旁边侧身走着,一直盯着他的脸,“是你……我说不上来,反正就是不对劲。”
齐越没说话。顾中是个挺敏感的人。
“我也不是想打听。”顾中双手揣到兜里,“就是有点儿担心。”
齐越偏过头看着他。
“看我干吗?”顾中明显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毕竟你还是我的老板,你要有什么事儿,我发不出工资怎么办?
“小张他们就不会担这个心。”齐越勾了勾嘴角,“你要是为这个,我可以每月先给你预支工资,先拿钱后干活。”
顾中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齐越也没再说话,张开胳膊边走边伸了个懒腰,抬头看了看天。
过年,无论多好的天气,都看不见星星,连月亮想露个脸都挺不容易的。
两个人沉默着走过了一条街之后,顾中转头叫了他一声:“齐越。”
“哟。”齐越笑了,“第一次啊。”
“可能我想得有点儿多,也想得幼稚,你笑我也没关系。”顾中揉了揉鼻子,“我是觉得,无论过去什么有什么,人都还是往前走的啊,你一天天变老,这个是停不住的,人不会一直留在过去的,也不应该。”
“你的重点是说我老了吗?”齐越问。
“重点是什么你自己知道。”顾中“喷”了一声,“我的意思就是,你得活得……活泼点儿,别那么怀旧,会好很多。”
齐越突然发顾中现比他印象里的似乎要成熟很多,还发现平时总是被逗得无话可说的那个小孩儿身高居然跟自己差不多。
“我一直以为你比我矮呢?”他看着顾中。
“都说小孩儿不显个儿。”顾中回答得很平静。
“不要脸。”齐越笑了。
“齐猫猫叫你干爹,我比她大不了几岁,按这个标准,我在你这儿就是小孩儿。”顾中看了他一眼,“不服气是不行的。”
齐越笑了好半天,抬手把胳膊搭到了他肩上收紧了。
顾中身上淡淡的干净而纯净的气息让他闭了闭眼睛,鼻子有些发酸。
“你问我,炮楼没有了,我还会不会记得你这个人。”顾中说,“其实你是在问自己吧,你是不是会害怕自己离过去的什么东西越来越远。”
“你让我有点儿吃惊了。”齐越愣了愣。
“我就这几天想得有点儿多。”顾中叹气。
“想什么了?”齐越问。
顾中摇摇头没说话。
“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想法?”齐越又问。
“要点儿脸吧。”顾中看着他,“一把年纪了。”
这个时间虽然不是晚饭的高峰期,但过年期间出来吃的人很多,这会儿客人少了,但走的人也不多,他们连进了三家涮肉馆子,都得等桌。
“等吗?”顾中问。
“不等。”齐越回答得很干脆,“走,玩会儿去。”
“玩什么?”顾中愣了,“你不是饿得店都不要了吗?”
“下面有个保龄球馆。”齐越说。
“你不是吧?”顾中站着没动。
“不会?”齐越问。
“你是不是看人家生意太好了?”顾中说,“对比之下炮楼显得特别惨,你怒之下决定不给他们贡献营业额?”
“你是不是不会?”齐越笑着问,“我可以教你。”
“吃饭你挑地方,玩的话能让我挑吗?”顾中问。
“行啊。”齐越点头,“你想玩什么?”
顾中往旁边一指:“隔壁是不是社区体育中心?”
“是。”齐越说。
“走。”顾中一拍他胳膊,“去打乒乓球。
“什么球?”齐越愣了愣。
“乒乓球,胖胖球,正好今天都穿了运动裤跑鞋比较好动,”顾中想了想突然笑了,一抱胳膊看着他,“你是不是不会?我可以教你。”
齐越看着他没忍住笑了好半天,最后吸了口气才停下了:“我挺久没这么笑了。”
“打不打?一会儿让你哭。”顾中说。
“走。”齐越点头。
旁边体育中心挺旧的了,室外场地也都被广场舞占领了,但室内活动项目还有不少乒乓球桌有三张,两张是空着的。
球拍可以租,不过顾中没要,在柜台那儿挑了一会儿,给自己挑了块板,拿在手上转了转,又转过头看着他:“自己挑还是我帮你挑?”
“跟你一样就行。”齐越笑笑。
顾中应该是打得不错,看他自信满满见缝插针地转着拍子得瑟着的样子,齐越感觉很轻松。
别说是很久没那么笑过,就连这种暂时抛开“没有任何情绪的状态”的时候都很少。
也许是因为他刻意缩小了自己生活的圈子,那些人那些事,这些年都没有什么变化,除去慢慢淡出的那些,再也没有新鲜内容加入。
顾中有时候就像……闷得凝固了的房间里,窗户上被敲破的那个小口子里涌进来的一丝丝新鲜空气,带着甜味儿。
“你发球?还是我?”顾中把外套扔到一边,把T恤袖子撸了上去,站在台子那边看着他。
“你发吧。”齐越说。
“行,我发个温柔点儿的。”顾中弯了弯腰,手里捧着球,往他这边看了两眼之后叹了口气,“你这胳膊,真影响视线。”
“那怎么办,要不我去找保洁员要俩套袖?”齐越笑了笑。
“快得了吧。”顾中说,“其实我就是奇怪这么冷的天儿,你里头就一件短袖,出门儿不冷吗?”
“你也就多了两条袖子而已。”齐越说,“你是不是不会打,发球之前这么能说,这废话一通够人家打完三回合了。”
“来了。”顾中说完一抛球。
齐越再次确定顾中的得瑟是有底气的,这个球发得很漂亮,虽然的确如他所说,很温柔,但还是能看得出技术。
这个球基本手眼协调能力正常的人都能接得到,齐越错开一步,把球回了过去。
顾中“咦”了一声,再次回球的时候加了力量:“你也不是完全不会啊?”
齐越叹了口气,一扬手把这个球抽了回去。
球干脆利落地从顾中反手的台角飞了出去,顾中大概完全没想到他会有这样质量的回球,虽然反应很快地侧身伸出了手,但球还是没接到。
“我靠。”顾中猛地转头看着他,“你耍我?”
“什么?”齐越撑着台子笑着问。
“我刚问你会不会的时候你说不会!”顾中压着声音。
“我没说。”齐越笑笑。
“你是没说……”顾中捡起球,又瞪着他,“但是我问你会不会的时候你没说你会!”
“我笑了啊。”齐越学着他的样子转了转球拍,“嘲笑。”
“滚!”顾中喷了一声,“现在不让你了啊。”
“嗯。”齐越看着他。
顾中就这点很招人喜欢,无论是尴尬还是没面子,他都不会恼火,只在热血沸腾的时候才会有脾气,多可爱。
顾中这次发过来的球一下变了风格,很凌厉,发球的时候甚至还躁了一下脚,齐越对待这个球的态度也很认真。
不过太久没打球了,冷不丁这么拿了拍子都没热身就开始打,他不太适应,这个球回过去的时候没上台。
顾中很愉快地把拍子轻轻抛起来,转了两圈再接住,过去捡了球。
“你平时跟人打球吗?”齐越问。
“高中的时候总打乒乓球,我们宿舍几个都喜欢,被他们拉着去打的,”顾中说,“上大学以后就只是偶尔打一下篮球了。”
“跟中专部的人打吗?”齐越问。
“别气我行吗?”顾中看着他。
“是不是还总输?”齐越勾勾嘴角。
“今天我要杀你个落花流水。”顾中指了指他。
“好。”齐越笑着点头。
落花流水不至于,但齐越的确输了,顾中拼劲儿一上来,放开了打,他的确不太招架得住。
早几年可能还行,现在心境变了,很多东西都会跟着变。
拼劲跟着狠劲一块儿消失了,输赢对于齐越来说,只是一个概念,已经没有了实际意义。
这个心态不太对,不在“放得下”这个范围里,但齐越宁愿这样。
“欺负老年人。”顾中一边穿外套一边摇了摇头,“我这样是不对的。”
“信不信老年人单手给你抡到外头去。”齐越说。
“不信,不过我可以配合给你面子。”顾中说完拔腿就跑了出去,站在门外乐着,“我自己出来了。”
“看来还是信的。”齐越走到他跟前儿,“其实我抡不动,不用那么紧张。”
“我真的……”顾中跟他脸对脸的,“不信。”
齐越没出声,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还没等完全用劲,顾中已经一把抱住了他的胳膊。
“你真的假的啊。”顾中看着他。
“你这什么造型啊?”齐越没忍住笑。
“抡不出几米远怎么也能抢个踉跄吧。”顾中说,“我防范一下。”
“撒手。”齐越说。
“你会不会在背后推我一掌?”顾中还是抱着他胳膊。
“不会。”齐越说。
“其实我也就是没话找话问问。”顾中松开了他,手往外套兜里一揣,转身慢慢走下门口的台阶,“你也不是这种人。”
“我是。”齐越说。
“嗯?”顾中回过头。
“你对我还不太了解啊。”齐越过去跟他并排走着。
“说得这么真诚,我都快相信了。”顾中不以为然地说。
齐越笑了笑没再说话,只是伸手在他脖子后面捏了捏。
“啊…”顾中仰了仰头,“舒服,继续。”
“手机玩多了吧。”齐越一下下地边走边给他捏着。
“你怎么不说是干活太累了呢?”顾中“啧”了两声,“你没看我在店里的时候从来不玩手机吗,勤勤恳恳,任劳任怨,还要忍受老板的语言攻击。”
“你看我攻击过小张他们吗?”齐越说,“特别喜欢你才逗你呢。”
“你小学生啊?”顾中转头看着他,“喜欢谁就打谁,我小学的时候就这样,我觉得我同桌长得跟仙女儿一样,就天天追着她打。”
“我没有。”齐越笑了,“我智力正常。”
“我看上去智力不太正常是吗?”顾中问。
“小孩儿。”齐越抓了抓他的头发。
顾中还想说什么,这会儿张了张嘴却没说出来,跟被定格了似的。
“怎么了?”齐越继续给他捏着脖子。
“没…”顾中转回头,看着脚下的路,“就是……嗯,挺舒服。”
回到店里的时候,他俩才想起来说好的顾中请客吃湖肉并没有完成。
“怎么办?”顾中愣住了。
“叫个外卖吧,有火锅外卖,叫一个过来在店里吃就行了。”齐越走到吧台后面看了看,之前的两个女孩已经走了,结账了,还在便签本上留了一段话──谢谢老板,咖啡很香,面也很棒。
齐越把这张撕下来放进了抽屉里。
顾中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折腾了快二十分钟才终于点了一个双人小火锅,骑手一接单,他就开始盯着地图看人家到哪儿了。
“还往那边绕一圈呢,直接过来选给咱们这送了不行吗!”
“要不你给骑手打个电话,说已经饿死一个了,让他先送这边。”齐越说。
“算了,大晚上的,万一人家一着急摔了怎么办。”顾中继续盯着手机。
齐越往外看了一眼,挺冷清的,没什么人了。
虽然都已经开始上班了,但毕竟连十五都没到,还属于过年期间,这个时间街上基本没有人了。
他习惯性地走到窗户旁边靠着,把窗户推开了一点儿,准备抽根烟。
在推窗的那一瞬间,他余光里看到了外面树下有个黑影晃了一下。
他抬眼看过去的时候,黑影并没有走开,从他这个角度能看到这人只是绕到了树的另一边,还能看到他上身的半个轮廓。
齐越手扶着窗户,看着那半个轮廓,很长时间才把手收了回来,摸出烟点上了。
手指碰到自己嘴唇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凉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