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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果的婚事 正文 第一章 一样鬼胎

所属书籍: 果果的婚事

    新世纪到来的那一年,方博南要相亲了。

    方博南是地地道道的东北人,来自长春,家就住在原伪满国皇帝溥仪的皇宫附近。方博南小的时候也不知到那个地方去过多少次,全是免费的。

    方博南身材比较高大,面目比较端正,行止比较帅气,工作比较稳定,性格比较可爱,家教比较不错,无数的比较汇合在一处,拼成了一个比较不错的阳光青年,加上父亲在老家还是一个干部,本人在出版社工作,是个美编,好歹是文化单位,多少跟艺术家沾点儿边儿,虽说挣得不多,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并且生活作风正派,无不良嗜好,个人综合指数还是比较高的,加上这两年做了几本不错的书,业内也算数得上,于是大家恭维他,说我们方先生,虽说算不上钻石王老五吧,怎么也该算是一个白银王老五。抢手咧!像那刚炉的热烧饼。他的损友,同一个社做市场的楚一帆说,现在还有谁把烧饼当个宝?方博南怎么是烧饼呢,至少也是块披萨,必胜客的披萨,得排着队才有的吃。

    方博南起先还提醒自己谦虚谨慎戒骄戒躁,悠着点儿悠着点儿,可是夸的人多了,慢慢地他就被催眠了,认为自己的的确确是一块刚出炉的热披萨。好料好馅都堆在面儿上,一拉老长的奶酪丝,香飘万里,也不知将来落到哪个有福气的女人嘴里。

    这么自我感觉一良好,坏了,出麻烦了。

    这两年他架子搭足了放不下来,看哪个女孩子都觉得配不上自己,不是这不好就是那不好。跟柳湘莲似的,下决心要得一个绝色的女子。

    关键问题是,人家柳兄只要一个绝色的干净的就成,人家可没其他诸多不合理的要求,既要女孩子绝色干净,又要人有才并且有个好工作。

    从二十五六到如今的三十出头,绝色的没遇上,可是漂亮的倒没少见,自己社里的,旁的社里的,朋友的姐妹,朋友老婆的姐妹,朋友的表姐妹,朋友老婆的表姐妹,朋友的朋友,朋友的朋友的朋友,一圈子姑娘见下来,方博南感概万分,果然江南佳丽地,南方小娘们儿果然是漂亮。可是,这些漂亮小娘们儿,他看上了,人家没看上他。

    有一天他忽地意识到一件事:漂亮的姑娘人家不爱吃披萨。

    人家爱特级布朗尼,配圣·路易斯葡萄酒,至少也得是玛德莲松露蛋糕,或是块热黄金李舒芙蕾。

    方博南把自己架空了,不上不下,一晃就过了三十。

    眼看着年岁渐大,方博南嘴上说不急,心里却是急的。

    终于到了这一天,社里热心的工会主席说要给他介绍一个姑娘。

    身为一块热披萨,按道理排队才能吃到嘴的,居然要用相亲这种方式来解决终身大事,起初方博南觉得一张老脸有点儿挂不住,楚一帆问起这件事时,他便把责任推到远在东北的爸妈身上,说是家里天天打电话催,要不谁想相什么鬼亲!

    其实他爸妈完全不管他这档子事儿,这也是一个异象,暂且不表。

    楚一帆是何等活泛的人物,安上尾巴他就是只猴,一眼便看穿方博南的托辞,不过他是不会当面揭人短的,什么时候都给人留两分薄面,这是此君的可爱之处,所以他再精明会算小账也并不讨人嫌。

    楚一帆安慰方博南说:你看你看老方,你这个人就是,沙文主义,相亲怎么了?时代进步了,固然男女相识的花样繁多了,可是相亲始终是最托底也最有谱的方式,故百年来长盛不衰,存在即合理,存在即合理啊老方。再说,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普遍撒网嘛,重点培养嘛,你以为这句话过时了?不!真理是不会过时的,你不多挑挑哪知春色如许?不多挑挑哪知谁最适合你?你不去就山,山不会来就你!这句话比什么脚踏几只船要文雅得多了,了了八字,道尽男女相识之真谛。另外再送你一句村话,宁错杀一万,不可放过一个。楚一帆一手叉腰一手在半空中挥舞,颇有点指点江山的派头。

    方博南纵声大笑,说老楚,你看你这样儿,你面前那就少个沙盘,你当这是三大战役哪?

    楚一帆又哧了一声,道:老方,婚姻与爱情,那就是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哪!

    楚君一帆,白顶了一个颇文艺的名字,样貌平庸,个头也不高,并且有上不得台盘的毛病,竟然情债累累,好不叫人讶异,此话也暂先按下不表。

    方博南被楚一帆的这句话说得嘿嘿傻笑,楚一帆见他像是动了心,便进一步鼓励他:老方,再送你一首歌一句话。

    方博南说哪首歌哪句话?

    楚一帆荒腔走板地唱起来:青藤若是不缠树哎——哎哎哎,惘过一春哪——又一春!阿米尔,冲!

    方博南受到了楚一帆的鼓励,一拍桌子,大丈夫砍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掉脑袋都不惧,何惧相亲?

    于是方博南答复工会主席大姐说同意相亲。要不,先整张照片来看看?

    大姐说:要照片做什么?现在艺术照满天飞,脸上的妆比城墙还厚,你要看那种吗?再说有人上照有人不,直接见人好了。

    大姐说,那女孩子比方博南小三岁,在一家广告公司做文案,本科文凭,南京本地人,家里就这一个女儿。长得据说不错。

    方博南一听女孩子的岁数,心先自凉了一凉,二十七罗,最早叫老姑娘,现在叫大龄女青年,台湾人叫老姑婆,姿容再好也打了折扣。

    方博南不知道的是,时代在不断地进步,后来这样的女孩子还被叫做剩女,再后来又被叫败犬,这也是后话了。

    可是在听到女孩子的名字时,方博南乐了。

    冲着这名字他也得去见见这个女孩子。

    女孩子叫哈果果。

    方博南决定去看一看这是一颗什么样的果子。

    哈果果在二十七岁这一年正式迈进了大龄女青年的行列。

    她有点发懵,不明白自己怎么就一下子二十七了呢?

    她还记得二十岁那年第一次相亲的情景。楚一帆说相亲是最托底最有谱的一种男女相识的方式,若这话给哈果果听了一定对他翻白眼。

    果果从小被家人保护得太好,上到大二竟然不敢自己乱交男朋友,妈妈说,外头都是些牛鬼蛇神,果果的亲事是一定要由家人把关的,而果果也心甘情愿由得家里来设计她的爱情和婚姻,从未想过揭竿而起,这也算是个异数。

    那天家里来了妈妈的朋友,那位阿姨说要给果果介绍一个男孩子,果果起身避开,回到自己屋的时候,竟然兴奋得手微微地发抖。

    哈果果竟然也要有男朋友了!这个认知比与人相亲本身更吸引果果。

    她偷偷地说:果果的男朋友,果果的男朋友,这一串子词,被果果嚼在嘴里,软软糯糯的,滋味陌生而美妙。

    那个男孩子是学土木工程的,父母都是东南大学的教授,家境着实不错,他本人刚大学毕业,在东大的实验室工作。见面是在电影院,果果略迟了一会儿,刚踏入放映厅,人家就灭了灯。果果在一片突来的黑漆马乌中有稍稍的愣神,不知今夕何夕,不知身在何处,等眼睛适应了那一片黑暗,果果捏紧电影票,在领座员的帮助下,找到了座位。

    她八号,一旁十号的座位上就是那个学土木工程的男孩子。果果坐下,那男孩看着前方,十分拘谨地微点了点头。果果看到的是他的左侧脸。一看之下,果果的小心肝儿扑扑跳了一跳,似乎是个清秀的青年,气息洁净,是果果喜欢的类型。

    之所以说似乎,是因为果果近视,刚巧隐形眼镜戴得她眼睛有点发炎,这一回出来没敢再戴,故视线难免朦胧。

    果果带着微淡的兴奋与男孩子看完了一场电影,回家了。

    第二次算是正式约会,约在玄武湖公园门口见面。

    这一回,是大白天,果果又戴好了隐形眼镜,起初她都没认出那个男孩子来,因为跟她的第一印像不大一样,越看越觉得男孩子长得哪里有点子怪,一路上果果都在思索着这点怪,又不太好意思老看对方,从解放门走到玄武门时,身后有穿滚轴溜冰鞋的少年冲过来,男孩子回身拉了果果一把,这一回,果果凑近了看到了男孩子的正脸,她忽地明白了那点怪在哪里。

    男孩子的右眼竟然是假的!

    这一惊非同小可,果果再没心思约会,一门心思想回家,觉得心里老委屈老委屈的,一进家门就哭起来,把爸妈吓了一跳。

    果果的第一次相亲就这么个结果,妈妈跟那位介绍人阿姨抱怨,你怎么不跟我们说实话呢?那男孩子是个残疾你竟然瞒着我们,你是我们女方的介绍人哪!

    阿姨讪讪地说,假眼也不算什么,关键是人家家庭不错,知识分子,书香门第,男孩子将来也是会有前途的。

    不说还好,知识分子书香门第这八个字正正地击打在果果妈妈的五脏六腹,一路痛到她心尖尖,妈妈几乎跟那阿姨翻了脸。

    果果事后跟夏漱石诉苦,气乎乎地说:怪不得见面时坐哪站哪都在我右边呢!头一回也单挑在电影院里,黑老漆地,他们可是捣得好鬼,单单瞒着我们家!

    果果那阶段刚迷上张爱玲,说起话来很是民国风。

    夏漱石摸摸果果的头,温温和和地说:我们小果果居然也到了相亲的年龄了。真是,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才十四,头发又黄,真正的黄毛丫头。

    果果歪歪脑袋,嘟了嘴说:不要拍头嘛,越拍越笨,叫人算计了去,我还做梦呢!

    这一回改做红楼调。

    夏漱石只是笑。

    果果叹气,这人!什么时候都云淡风清,再大的心事,到他面前,立刻鸡毛蒜皮世俗起来。

    心理活动换师太腔。

    多年以后,果果再回忆起这初次的相亲,却又想,其实,真的,假眼又算得了什么?这世上,假心假肺的人多着呢。

    年青啊,把外表看得那样重,其实再好看的人,也是经不起四五十年看的。

    那位阿姨对这件事多少有点内疚,于是接着给果果又介绍了几个男孩子。当然,在以后的几年里,陆续有不同的亲朋给果果介绍对像。

    哈果果从二十岁开始相亲,至今快八个年头。

    中国人民艰苦卓绝的抗战都结束了而哈果果还未找到合适的对象,可见抗战难,茫茫人海中找到一个合心意的人比抗战更难。

    这一回的介绍人是哈果果的远房姨妈,因为其间拐了几道弯,姨妈也说不明白男方的具体情况,只说是文化单位,不是公务员,但肯定是文化人就是了,果果不是喜欢文化人嘛。哦,好像是东北人,不是我们本地的。

    看果果意意思思的,果果妈心里急得冒火,女儿二十七了,别说在旧社会,就是早些年,孩子都要会打酱油了。

    于是果果妈私底下跟女儿说悄悄话:女儿啊,我同你讲,别管是不是菜,先给它剜到篮子里再说,要不就给那眼疾手快的抢了先,要真是一颗好菜呢?不是亏了?菜到篮子里就放了半个心,再慢慢划拉慢慢挑,挑上挑不上的,还不是看我们?再说,出版社不错的,说出去也好听。再一个好,老家远,离公婆十万八千里,以后还少生一口气!

    果果不满地拉长了音:妈呀——八字没有一撇呢。

    促使果果答应见方博南的,就是方博南在出版社工作这个因素。

    果果爱书,出版社是什么地方?那就是书籍的母体啊!孕育书的地方。果果从来都心向往之。

    虽历经相亲之苦,然不改小天真的哈果果,被方博南的工作,打动了。

    方博南哈果果,各怀鬼胎,而这鬼胎竟然不谋而合,彼此都是对方篮子里的一颗菜。

    可惜的是,好事多磨,这一场相亲,一拖竟然从这一年的二月拖到了五月才得以真正拉开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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