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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果的婚事 正文 第十一章 天要下雨

所属书籍: 果果的婚事

    方博南向哈果果宣布,我爸妈要到南京来了,来了呢,肯定是要跟我们住在一起的,那是我爸妈嘛,老爸老妈到儿子家天经地义。

    哈果果说:是这样的。来了就把我们卧室让给他们吧,我们睡书房去。我拿一床新被子出来。垫的也换一下。

    方博南听果果说得诚恳,倒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听说是,南方的女的,都比较难缠,不大喜欢跟老人住在一起的。没想到啊没想到,方博南真诚地感谢果果的理解,又很不好意思地说,自己妹妹也要一起来。

    果果说,那只好让她住客厅,我妈那里还有张行军床,你抽空扛过来。

    方博南更加感动起来,屁颠颠地去丈人丈母家搬床。

    一切安顿好了以后果果小心地问方博南,爸爸跟妈妈这是要长住还是短住。方博南马上解释说,他们只是来小住,我爸妈,尤其我妈,最不喜欢南京的天气,住不了多久的。我听他们说顺便来办点事,办完了就会走的吧。再说我妹还在那边工作,他们电大也忙,估计她只有一个星期的假。

    果果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觉得自己这么说十分不厚道,便解释说,只是随便问问。

    方博南到单位与楚一帆交流说,也不是所有的南方小娘们儿都难缠,我就碰到优良品种了,我们家的很通情达理的。楚一帆说可喜可贺,不过

    方博南说老楚你的不过里头大有文章。

    楚一帆说生活哪本身就是一篇难做的文章。

    那天果果下班,刚上到四楼,便看见一位高大的老年男士在自家门前徘徊,另有两位女士,一位年青一位年纪大,挨着墙,用报纸垫着坐在地上。果果定了定神才认出人来,忙殷勤上前招呼:爸妈,妹妹,你们今天就到了?不是说明天的飞机?我们正准备要去接呢。

    东北的萨达姆先生极有干部派头地挥挥手说:我们找朋友改签了一天的飞机,省得你们麻烦了。

    果果赶紧打开门请萨达姆先生和夫人还有女儿进屋,这时,方博南的妹妹方博雅冲着楼上用一种奇怪的语言招呼了一声,闻声下来一个年青的男人,五官模糊,态度高傲,手抄在裤子口袋里,冲着方博雅抱怨:这里卫生不好。语调别扭,吐字不大清。方博雅赶紧劝道:中国的国情就是这样,家里干净外头脏,你也知道的。进来吧。

    果果对这突然出现的人物第一印象就不大好,这么年纪青青身强力壮的男人,甩着两只膀子,什么也不拿,把一堆行李叫老人和女孩子拎着,什么人品!

    待到坐定了,萨达姆夫人随口介绍说,这是小雅的男朋友。

    果果听说了倒留意地多看了这人几眼,长得实在平常,扁脸小眼,气质倒还好,就只是有一种说不出地端架子劲儿。

    那位又开口了,还是挺别扭的一口腔调,这一回是冲着果果说的:劳驾泡一点茶。

    果果哦哦地应着,连忙去烧水,方博雅跟进来,果果推她出去说你休息一会儿吧。别客气。

    方博雅笑笑说,不是跟你客气嫂子,你不知道,他对茶讲究得很,几分热的水多少量的茶叶,且麻烦着呢。

    方博雅也是个高个子,块头也不小,不过很匀称,跟方博南长得挺像不过秀气得多,一头好头发,绑了一根粗粗的麻花辫,沉颠颠地垂着,算得上是个美女。只是果果觉得,她的样子气质跟低眉顺眼的小女人调调并不顶配。

    而其实跟萨达姆先生及夫人炸了毛的,是方博南自己。

    方博南回来后听说爸妈这次陪着妹妹来南京旅游结婚并顺便要到上海,送新婚夫妇出国时,立刻跳将起来。

    原本结婚出国是大好事一桩,可方博南气就气在,新郎李大原先生,是一个韩国人。

    方博南听说此事之后咣地一下便把脸放下来,一整天,那脸拉得跟长白山似的。幸好还知道给李先生两分薄面,一直忍到晚上方博雅小夫妻两个出去买东西了,方博南才把一口气冲着老爸老妈发出来。

    这事儿为什么来之前不跟我明说?

    萨达姆先生说:我们已经在电话里说了,这次来是有重要的事要办的。

    果果想,别说,萨达姆先生真有几份派头的。

    重要的事就是这个?你们是不是料定了我要反对,所以干脆把我蒙在鼓里?

    萨达姆夫人说:这话可不是这么说的,电话里头那能说明白吗?再说,你妹的终身大事,她自己做主的,谁还能拦着不成?

    谁也不能拦着不假,可你们也要看看她要嫁的是什么人!把把关好不好?高丽棒子能嫁吗?

    萨达姆夫人也沉了脸说:儿女的事儿,我们做老的也不能多管,把啥关,把来把去把成了冤家。

    说到这里方博南脸色变了一变,果果眼尖看见了,心想,这里头总有点缘故的。可是这可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眼见着方博南脸都气青了:一家子人,就瞒着我一个,你还当不当我是你儿子?

    果果赶紧拉方博南:别这么跟爸妈说话。

    萨达姆先生轻轻扣一下桌子,阻止儿子再说下去:事情已然定下了,多说无益。那孩子正经是个做学问的,还很热爱中国文化,说起中国的历史文字来,比多数中国人还强不少。家庭也不错。我看还行。

    方博南想说:热爱中国文化你就把女儿给他?你引进人才也不是这么个引进法。被哈果果识破他想口出不敬的企图,死命在他胳膊上拧了一下,只好把话头生生吞回肚子里。

    方博南从此对李大原先生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他高着李大原大半个头,始终以一种俯视的目光很鄙视地望着李大原先生的头顶。

    李大原先生倒不以为然,不是涵养好,而是人家根本没拿方博南当一回事儿。

    有一回,果果无意间听到方博南跟方博雅在厨房里小小声地说话,方博南说:从前人家给你介绍了多少个你挑这个挑那个的不同意,那个部队上的军官,哪里不好?还有那个公务员,那个IT工程师,哪哪个都比这个棒子不强?什么鬼摸了你的脑袋?

    方博雅低声回击哥哥:那些都没感觉!跟大原君在一起,觉得很多梦想中的画面在眼前一一展现似的。

    果果不好再听下去,不过,小姑子天真至此倒让果果不以为然中又生出一点艳羡的心来。

    天真也是一种境界啊,可恨生活不容人一路天真到底。果果想。

    果果很尽责地陪公婆到处玩,陪小姑子上街买东西,她惊讶地发现,自己与这个东北的高个子女孩子有这样多的共同爱好,她们甚至喜欢同一个色系的口红。混熟了之后,她们常在半夜躲开各自的丈夫,躲开睡在客厅拉起的帘子后的老人,在窄小却暖和的厨房里喝热乎乎的酒酿冲蛋。她们俩处得像一对老朋友,唯一遗憾的是,她们对男人的品味实在是天南地北。

    果果简直想像不出方博雅怎么会喜欢上李大原那种男人,喜欢到巴巴结结的地步,小心侍候,生怕一不小心弄丢了这个宝贝似的。在哈果果眼里,李大原处除了会操着发音古怪别扭的普通话拽些中国古典诗词歌赋之外简直一无是。

    李大原甚至在中国太太的哥嫂家也把那韩国男人的大男子主义发挥到了极点。

    他从来不帮助做任何一件家事,连客气一下都不会,每天早起连牙膏都是方博雅给他挤好了递到他手里,晚饭后的一杯茶也要方博雅多少茶叶多少水地斟酌着泡好端到他手上。每天吃饭的时候,排桌子摆碗筷时他从来都是袖着手站在一边,等人家都弄好了,饭菜也上桌了,他便一屁股坐下开吃,吃完了一碗天经地义地把空碗伸到伸到果果的眼皮底下,要求添饭。几次之后,他再伸过碗来的时候,果果刚要站起来,便被方博南拉住了。

    方博雅看看哥哥的脸色,马上站起来接过碗去替李先生添饭。

    事后果果怪方博南,何必这样,不给李大原面子好歹自己父母妹妹的面子要给。

    方博南气乎乎地说:想在我家搞封建主义复辟,门儿都没有!

    李先生吃完饭自然是不会洗碗或是收拾饭桌的,放下碗筷便站起来坐沙发上去读中国报纸。大原君上身长下短,坐着时觉得挺轩昂,一站起来像塌下去下段似的,方博南每一回见他从饭桌旁起身都会极轻蔑地哼叽一声。

    有一回看到方博南洗碗,李君正巧进来洗手,站在一边看了一小会儿,突然说:中国人不是说过,君子远疱厨。方君倒是经常进厨房的,想不到啊。

    方博南大瞪了眼说:有什么想不到的?

    李君说:都说中国北方的男人是不做家务的。

    方博南说:我以为你真对中国有多了解呢,看来也并不是的。我们中国,妇女们解放都几十年了,一个国家妇女地位的高低直接体现了该国以及该国男人的素质!从这点上说,你们韩国真要好好地向我们学习学习。

    李君听了方博南这一番话之后并没有幡然醒悟,照旧在饭桌上伸过空碗来要女人添饭,照旧把换下来的衣服丢给老婆洗,照旧理所当然地享受方博雅泡的茶水,照旧坚持着张口衣来伸手的封建残余作风。

    果果回娘家的时候跟母亲笑着谈起李君的种种劣行,可是哈妈妈却问:他们夫妻俩个住你们的卧室?

    果果说是啊,为了表现出一种大度的姿态,所以让给他们暂住。我们住书房,老俩口住客厅。

    哈妈妈说:这是谁的主意?你的还是方博南的?这可是太没有规矩了,哪有把自己的卧房让给人家夫妻住的?他们北方人太不懂规矩了,要是我的女儿女婿到人家家去,我可是死活不许他们这样做的!多不合适!

    本来果果说起李君是为了引妈妈夸一夸方博南的宽和护妻的,却不料引起这样的麻烦来,连连辩解说是自己提出来让卧屋的,可是哈妈妈并不接受女儿的解释:那也不行,你提出来是你的客气,可是方博南还有他们家人怎么能真腆着脸住!真没见过这样不自觉的人家!

    果果发现自己的良好愿望不仅落了空而且适得其返,有点不高兴,饭也不肯吃就要回家去,哈妈妈看女儿的脸色不对,反过来又哄着。

    自己家里也是不太平的,因为李君,方博南与父母一直口角不断。这一天又吵了几句嘴,方博南气乎乎的不到八点便躲进书房里,果果跟进去劝他,方博南压低了声音向果果抱怨:你说说看,全中国,多少适龄未婚男青年,就算有一半儿个人素质不如我那不还有另一半儿跟我接近吗?不够你挑的?大裤裆能嫁吗?你说这丫头还有没有脑子?

    果果说你不要这样说你妹妹,她并不是没脑子,她只是天真。她相信纯纯的爱情。

    钱钟书先生说过,肯这样表扬小姑子的不失为好嫂子,可见果果是个好嫂子。

    方博南停了一小会儿突地问:那你相不相信纯纯的爱情?

    果果正在修指甲,刷拉刷拉地用一柄小锉刀挨个儿把指甲挫成完美的半圆弧,似乎没有听清方博南的话。

    方博南没有得到答案倒也没有再问下去,躺倒在床继续生气。

    过一会儿捏了拳头说:我气得发抖!我真气得发抖!说着跳下床去,挥舞着老拳说要到隔壁去把那高丽棒子的牛黄狗宝掏出来,省得他再祸害中国小姑娘。

    果果吓得扔了锉子一个骨碌滚下床来从后面把方博南拦腰抱住。

    方博南身高体壮,瘦小的果果拼出全身力气来才把他拉回床边,累出一身汗来。

    方博南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五次气乎乎地要冲出门去,第五次的时候,哈果果突然地,就参透了他的本质。

    于是当方博南第六次义愤填膺地表达出对隔壁韩国友人内脏系统穷凶极恶的企图时,哈果果半靠在枕垫上看一本书,没有动。

    方博南走向门口,回头看看毫无动静的哈果果,说:

    军装已穿上,

    钢枪已擦亮。

    哈果果说:哦。

    方博南接着念:

    行装已背好,

    部队要出发。

    哈果果说:去吧。我要变成一只伶俐的小鸟,跟着我的爱人上战场。

    方博南在卧室门口又徘徊了三十秒,骂骂咧咧地跳回到床上来。

    好哇哈果果,你就看我笑话对不对?

    果果款款地说:怎么会呢?我看谁的笑话也不会看我老公的笑话。其实呀,我比你还想看看那个高丽棒子的牛黄狗宝是什么样子,可是老公啊,杀人犯法的对不对?

    唉,方博南叹道:长得那锉样儿,一团面上面指甲掐两条缝就充眼睛了。

    那个倒是没有关系的,果果悠悠地说,从床头柜里摸出一根果丹皮放在牙齿间松鼠似地细细地啃:韩国那个地方,美容整型业老灵光了,略有个鼻子眼睛就行,手术刀划拉划拉,消了肿以后就是大美女大帅哥。

    方博南动了真气:哈果果你成心硌应我是不是?

    硌应是什么意思?

    就是恶心我,瘌蛤蟆跳人脚背上那种。

    我没有,呃,硌应你呀,我是真心劝你。天要下雨娘要嫁,娘要嫁你挡不住,妹要嫁你挡得住吗?我倒是真心替你妹妹担心,那个李大原的大男子主义实在是挺惊人的,到了韩国,身边连个亲人也没有,小雅要过了这段天真的劲儿是要吃苦头的,娘家又这样远。

    又过了一个多星期,李大原夫妇俩终于要出发去韩国了,方博南和哈果果各自请了假,跟爸妈一起送两个人去上海乘飞机。临走前,果果很真诚地与方博雅拥抱了一下,悄悄地嘱咐她有什么委屈尽管往南京打电话,无论如何哥嫂总是向着她的。

    这一趟的路费、飞机票和在上海住旅馆自然都是方博南他们掏的钱。等回到南京时,方博南与哈果果的身上一共加起来只得五十块钱,方家老俩口还得在南京住上一段日子。

    晚上睡在换了全新床单与被子的久违了的自己的床上,果果淡淡地对方博南说:要把定期的存款拿出来一笔。

    方博南问:利息要损失一些吧?

    果果停了一会儿说:那也只好算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果果实在忍不住了,说:我看见,你妈给了小雅一笔钱。果果笑了一下说:别人家都是嫁女儿收财礼给儿子结婚用,你们家倒好,倒过来!

    半天不见方博南答腔,果果用肩膀碰一碰他。

    方博南终于开口,有点没头没脑地说:我这个妈其实不是我妈,是我三姨。不过我妹到底是是亲妹。

    果果吓了一跳,霍地坐起身来,又惶恐不安地躺下去。

    那可能是一个很长很曲折的故事,果果不忍心问下去。

    果果说:来,我们背靠着背睡,这样被子不漏风。

    他们的背严丝合缝地靠在一起,这个习惯他们保留了许多年。

    哈果果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睡姿。象征着婚姻的两大要素:亲密与距离。

    身后是坚实的依靠,而前方是无限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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