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裕和杨博错身,各朝各的方向去。他眼力过人,观察入微,隔着几步的距离,就看出了纪安宁的异样。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到的是杨博的背影。
纪安宁认识杨博?
闻裕不动声色地走到纪安宁身边,问:“怎么了?”
纪安宁说:“没什么。走吧。”
她和闻裕并肩走出NL,吹着夜风,忍不住问:“刚才和你说话的人是谁?”
闻裕说:“一个朋友。”
纪安宁问:“很熟吗?”
闻裕瞥了她一眼。
纪安宁一凛,遮掩说:“我看他有点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哪怕是重活一世,纪安宁的城府道行也没法跟闻裕比。
闻裕探究地看了她一眼,说:“他叫杨博,是振远集团的太子爷,你在哪见过他?”
商人并不算是公众人物,不会像明星那样经常出现在新闻里。纪安宁实在编不出来了,只含糊说:“不记得了。”
闻裕说:“不记得还觉得他眼熟?”
纪安宁只能说:“他长得好看,看过就很难忘。”
这话听着就不得劲。
闻裕停下脚步,似笑非笑:“哦?”中午才亲了他,晚上就夸别的男人好看?
他虽然笑着,眼睛里却凶光大盛,隐带着威胁之意。
纪安宁无语了一下,说:“没你好看。你车在哪?”
这找补太假太敷衍,闻裕“哼”了一声,带着纪安宁找到自己那辆黑色悍马。
他喜欢越野车,他的车里,只有两辆超跑,其他的都是越野。他平时上学一般就开这辆悍马。学校里的同学都以为他炫富,可其实是因为这辆是他所有车里最低调的。
有钱人和普通人,对钱,对“贵”和“便宜”的认知,真的是不一样的。
纪安宁踩着脚踏上了车,关上车门,才低头系好安全带扣,就听见闻裕漫不经心地说:“NL这边的兼职,我替你辞了。”
纪安宁愕然擡头。
车里光线昏暗。
闻裕无所畏惧地看着纪安宁,目光甚至有点挑衅。
他觉得以纪安宁的性格,大概会很生气,很可能因此跟他吵起来。闻裕不怕撸刺头,他甚至早想好了怎么呛她。
但纪安宁只是目光幽幽地跟他对视了片刻,便“嗯”了一声,坐正了望着车子的前方,淡淡地说:“知道了。”
说完,便轻抿着唇,一言不发。
在生闷气吗?
闻裕勾勾嘴角,挂挡起步。
车子离开了NL,在桥南路路口的红绿灯停下。没人说话,车厢里静悄悄。
闻裕转过去头去,借着昏暗的路灯灯光看了纪安宁一眼,发现她望着车头前方的目光其实没有聚焦。她在走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还以为你得跟我吵一架呢。”闻裕率先开口。
他一开腔,打破了车厢里的沉默,纪安宁回神。她横了闻裕一眼。
要是前世闻裕这么干,她大概真的会跟他吵一架。但前世她跟闻裕没这么平和亲密,闻裕也没干过这种替她做主的事。当然,他一直都不喜欢她在NL兼职。
但他拿她没办法。因为纪安宁从来不向他低头。
如今天这般,她主动向他求助的事,在前世从来没发生过。这使得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相处模式,都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你不问我就替我做决定,就是不对的。”纪安宁说。
“嗬。”闻裕扯起嘴角,“那你怎么还这么安静呢?”
纪安宁沉默了一会儿,叹气说:“因为我今天本来就在考虑辞职了。”
闻裕有点诧异。
他以为纪安宁是很在乎这份工作的。
纪安宁的确是在乎的。因为NL这份兼职,是她能找到的赚得最多的一份兼职了。
所以虽然知道这个场所不是那么的干净安全,有时候也会遇到一些语言上的甚至行为上的骚扰,她依然忍耐着做下去。
都是为了钱。
但今天遇到赵辰,给她撞向了警钟。她细细思量,理清了前生后世的因果关系。
赵辰应该是早早地就盯上她了。
这辈子闻裕没那么大张旗鼓的对外宣告对她的主权,她不知道赵辰还会不会因此忌惮。比起学校里的环境,NL显然是一个更适合他对她下手的地方。
NL,说到底还是一个灯红酒绿声色犬马的场所。女孩子在这里发生什么事都不稀奇,事后,别人都会怪你为什么去这种地方。
这些纪安宁其实心里都明白。
只是前世她一心想赚钱,卖酒真的比做礼仪、超市促销赚得多得多,她舍不得辞掉这份工作。
但今生,她都重生了,她想做出一些改变。
在闻裕还没来的时候,纪安宁就已经有了从NL辞职的想法了。闻裕只不过先一步替她做了而已。
比起闻裕擅作主张,撞见杨博这个她曾经在时光漩涡里看到的人,对她的冲击更大。
杨博到底是什么人?他跟闻裕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杨博要抓住闻裕杀人这件事把他送进监狱?
她现在心里其实很乱,根本没心思为闻裕替她辞职这个事生气。
闻裕从来都是个进攻型选手,纪安宁不发作,他立刻得寸进尺,说:“咖啡店那个也辞掉吧。”
这就有点过分了。纪安宁收敛心神,争辩道:“咖啡店那边的环境比这边好多了,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人。”
才说完就想起上次那两个偷拍的变态,补充:“偶尔才有。舒晨人也很好,总的来说,很安全。”
“安全是一回事。”绿灯了,闻裕冷笑一声,起步,“但你口口声声说要自力更生,那就干点像样的工作,别总走这种色情路线行不行?”
这个指责相当难听了。
纪安宁的唇紧抿了起来。
“咖啡店的制服并不暴露。”NL无从争辩,她只能说咖啡店的事。
闻裕从鼻孔里发出“嗤”的一声:“暴不暴露,挡得住别人意淫你吗?这种变装都跟性幻想有关,你以为是儿童卡通?想知道我第一次看见你穿那个衣服,脑子里出现的都是什么画面吗?”
纪安宁不想知道。
她只知道一定很下流,很黄色。
闻裕的话犀利伤人,却是大实话。他说的事纪安宁心里都明白的。
无论是鱼龙混杂的NL还是看似温馨可爱的动漫咖啡店,其实都是在打色情擦边球。
NL就不用说了。客人们买酒,还不是看哪个妞漂亮顺眼就找哪个买。
舒晨的动漫咖啡店的价格比普通咖啡店还贵一些,依然生意很好,几乎全是男客,不就是为着能在这里YY这些穿女仆装的妹子。
同样,纪安宁会选择舒晨的店,也正是因为舒晨开的工资比别的店高。
不开出高工资,凭什么让女孩子穿上那种羞耻的衣服。
谁也不傻,谁还不知道自己被人意淫着呢。
都不说破而已。
还不都是为了钱。
心里明白是一回事,被闻裕这样当面不留情的直接揭穿,是另外一回事。
纪安宁感到前所未有的难堪。
上辈子闻裕就是这么看她的吗?
所以他会对她说那些下流的话,向她表达他那些露骨的欲望。
纪安宁到底是经历过生死的人了,她垂眸独自咀嚼这难堪,默默咽下。
“我不能同时辞掉两份工作。”她尽量平静的跟闻裕解释,“我……”
高三的时候,她明白考大学是她人生的唯一出路,为了高考,她脱产在家学习,没有去打工。
她和外婆辛苦工作的最后一点积蓄几乎被耗光了。所以上了大学,她很着急赚钱,她到很多地方面试,最后选了NL和动漫咖啡店这两个收入最高的地方。
她话还没说完,闻裕已经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出一张卡,夹在指间,递到了她眼前。
“拿着。”闻裕单手掌着方向盘,眼睛看着前方说。
纪安宁没伸手,闻裕直接把卡放到她腿上,手收回来握着方向盘。
“这是我信用卡的副卡,你拿着生活用。”他说。
纪安宁咬牙:“我不能花你的钱。”
她请舒晨吃饭,闻裕结了账。他还叫人往她的饭卡里存了一千块。纪安宁心里都记了账。
闻裕现在不肯要这些“小钱”,但纪安宁还是想着以后找机会都还给他的。
叫她把工作都辞了,靠闻裕的钱生活,就打破她能接受的底线了。
“我查过了,你没申请助学贷款?”闻裕问,“为什么?”
纪安宁一怔,没想到他会问起这个。她回答:“学校免了我的学费的。我现在兼职,也是在赚生活费。贷款……不也都得还吗?我能赚钱,就没有必要贷款。助学贷款也有利息的。”
助学贷款本就金额有限,纪安宁觉得自己能扛住生活费的话,就没有必要贷款。
深层次的原因是,她内心里非常抵触借钱。
她亲爹卷着房款和积蓄跑了,那些要债的人堵着她和外婆一老一小,威逼恫吓,抢走了家里所有稍微值点钱的东西,还有人动手打过外婆。
更有人对半大孩子却出落得楚楚动人的纪安宁动手动脚。
成年人的目光和行为都让她害怕。
一直隐忍的外婆爆发了,舞着菜刀把那些人赶跑了。她花白的头发披散着着,把纪安宁紧紧搂在怀里:“宁宁不怕,有外婆呢!”
那些阴影太深了,纪安宁害怕借钱,也抵触贷款。
“这是我信用卡的副卡,你可以直接消费付款。”闻裕说,“别傻倔,这钱算我借你的。”
纪安宁想起了当初那个让外婆怒发冲冠的讨债人,他指着纪安宁说:“这小妞抵给我,纪泰和的债一笔勾销。”
纪安宁不知道闻裕这张卡有多少钱,或者多少额度,但肯定够她生活的。
她忍不住讥讽又自嘲地说:“是要我肉偿吗?”
悍马正从主路离开,开到了辅路上。
闻裕方向盘一打,车轮擦着路面发出刺耳的声音,高大的黑色车子“呲”的一声贴着路边急刹。
闻裕挂了P档,扭过身来盯着纪安宁。
“行啊,我可以。”他眼神放肆,讥讽,“酒店都不用去,就在这车里就行,我这椅子能放平,安全套车上也有。怎么着,你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