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国安能比闻裕先挣脱出思想桎梏,根本原因在于,闻裕不是他亲生的。
但闻裕依然是他儿子。
当血缘这种东西都不能束缚他的时候，别的东西就更容易挣脱了。所以闻国安以他这样的高龄,却比闻裕先想通了这些事。
当闻裕明白这一点时，沉默很久,长长吐出一口气：“行，您说了算。”
但他还是想为松柏争取一下：“三个孩子一视同仁吧。”
闻国安叹了口气,说：“我倒是想,可我没那么大的精力了。”
闻国安老了，他没法像当年培养闻裕那样培养第三代了。他只能趁着现在自己还健康,尽力去培养最年长的那个孩子。
年龄优势,也是闻国安会选择珺珺的一个重要原因。
所以为什么通常长子们都能战胜其他的弟弟们成为继承人呢。早出生肯定是有好处的。
“我尽量活到珺珺成年吧。”闻国安唏嘘,“我是不指望能看到珺珺结婚,四世同堂了。”
“照您这个培养方式,别说您了，”闻裕阴阳怪气地说，“恐怕连我都不能活着看到珺珺结婚了。”
闻裕不满地用手指戳了戳闻国安笔记本的液晶屏。
闻国安的“继承人培养计划”正撸到了“感情和婚姻”这一块。
【二十岁之前尽情谈恋爱。】
【二十岁之后应当明白男人只是用来传宗接代和玩的。】
【生孩子一定要选好精子提供人,第一要身体健康，第二要脑子聪明，第三要长得好看。】
……
……
纪安宁看到拷贝来的副本时,满头黑线。
这还真是处处透露出了闻家特有的三观不正的气息啊！
幸而孩子的成长方向不是一个人能决定得了的，一个孩子的性格养成,会受到原生家庭里所有成员的影响。纪安宁希望自己能稍微中和一下两个姓闻的人的暗黑能量。
闻姝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拥有了一个仿佛开挂的人生。
她从小做人做事一直都接受着祖父的指导,闻国安对她的性格形成影响最深。她八九岁的时候，便隐隐显露出性格中果决、坚定的一面。
既像闻国安，又像闻裕。
但她又重亲情，像这个家里所有的人。
她跟祖父之间，一直都有一种连父母都无法超越的亲密。
看她一天天成长，越来越像自己期望的样子，闻国安越来越感到欣慰。
遗憾的是，闻国安到底没能看到自己最爱的孙女成年。他在她十七岁的时候，无病无痛，自然地离去了。
按照传统，算是喜丧。
闻国安其人，一生活得恣意，晚年也过得幸福圆满，实在令很多人艳羡。
他虽然没留下自己的血脉，可他在儿子闻裕和三个孙辈身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传承这种东西，可以不止是血缘。
葬礼上松松柏柏都哭得涕泪泗流。
闻裕偶一转头，发现闻姝珺表情茫然，却一滴眼泪都没有流。
明明她是，闻国安最爱的那个孩子。
纪安宁晚上醒来，发现枕边空空。她走到露台上，果然看到了闻裕。
闻裕坐在露台上抽烟。
从纪安宁外婆那时候起，他便戒了烟，已经许多年没抽过烟了。
烟灰缸里满满的，都是烟头。
纪安宁过去接过他指间的烟，摁灭：“爸可不想看到你得肺癌。”
闻裕擡眼，他的眼睛是通红的。
他真正的生父还活着，在牢里快把牢底坐穿了。但对闻裕来说，他的爸爸只有一个，就是闻国安。
在孩子们的眼里，他已经是中年男人，自己都早已经当了爸爸。可是从这天起，他成了一个没有爸爸的人。
纪安宁懂他。
她伸手，轻轻抚了抚他的鬓角。
闻裕握住她的手腕轻轻一带，拉她在自己怀里坐下。纪安宁静静地靠在他肩头，夫妻两个谁也不说话。
许久，闻裕说：“我担心珺珺。”
珺珺一直没哭，她一直都是什么反应都没有。
纪安宁经历过这样的时刻，她说：“给她时间。”
珺珺的反应比别人缓了整整一周。
在餐桌一端的那张椅子终于不再为闻国安空着，终于由闻裕来坐的时候。珺珺的难过才终于爆发了出来。她在餐桌上哭得喘不上气来。
松松柏柏一左一右地环着姐姐，低声安慰。
能哭出来就好。闻裕和纪安宁终于放心了。
闻裕把珺珺叫进了书房。
从前，这间书房是闻国安的书房，现在，是闻裕的了。
闻裕把闻国安那份“继承人培养计划”给珺珺看了：“这是你爷爷在你上幼儿园的时候为你做的计划。以后，由我来执行。你和松松柏柏，会有平等的资源和机会，不会因为你是女孩子而不公正。”
珺珺感动于爷爷那么早就开始着手为她安排将来，但还是感到困惑：“女孩子怎么了？”
十几年过去，社会日新月异，进步的不止是科技，还有人的价值观。
珺珺生在这样的家庭，压根就从来没有碰触过“女孩不如男孩”的思想。
闻裕顿时哑然。
再回首十几年前的思想，更加觉得那时候思想真的是狭隘、刻板。
闻裕自觉自己这一生能胜过他老爸闻国安的，大概就是结婚早，生孩子早。
孩子们长大了的时候，他身为一个中年，捯饬捯饬，还能假装成个青年。咳，总之，闻裕还很年轻，精力很旺盛，他有很多的时间慢慢的教导自己的孩子，为他们的成长成熟保驾护航。
珺珺率先去了美国读书，她读到大三的时候，用自己的零花钱从学校的同学手里买了一项刚注册的专利，并在国内注册了一家公司，深度开发这项技术的应用。
等珺珺归国，她用自己零花钱搞的这间公司已经市值几个亿。
珺珺当然不同于一般的创业者，她背靠着闻氏，能获取各种支持，因此也更容易获得成功。但她作出的成绩依然令长辈们赞不绝口。
只是珺珺这次回国，给闻裕和纪安宁带回来一个意想不到的礼物。
她是大着肚子回来的。
闻裕/纪安宁：“……！”什么鬼！
老一辈真是受了惊吓，闻姝珺毫不在乎：“我想了想，回来之后大概要忙起来了，就干脆先把这件事解决了吧。”
“什么？你给我说清楚！”闻裕头疼，“孩子是谁的？是那个乔伊？还是那个安德鲁？”
“都不是。”闻姝珺说，“我没见过精子提供人本人，但根据记录，他是个黑色头发，墨绿色眼睛，身高一米八八的哈佛毕业的混血华裔。”
“！！！”闻裕和纪安宁面面相觑，齐声问，“你难道……”
“是啊。”闻姝珺扶着腰点头，“我买了优质精子。”
闻姝珺说得非常理直气壮。
谁叫国内政府为了促婚，坚决不开放精子买卖许可呢。国内很多不婚但是想要孩子的女性，都只好去美国买精子了。
闻裕简直头痛欲裂。虽然现在单身不婚已经是非常寻常的事，单身女性去国外买精受孕也很常见，但他作为家长，怎么着都肯定是想见着儿女们在事业有成之外，还都能家庭幸福。
“哎哟我的妈。”闻姝珺很不淑女地翻了个白眼儿，“您还不如我爷爷呢！您可真是老古板。我爷爷都觉得我没必要结婚，您不信，去翻翻我爷爷给我做的计划里是怎么说的。”
闻裕年轻的时候怎么都想不到，像他这么风流放荡的男人，有一天他会成为下一代人口中的老古板。这特么真是报应！
还是纪安宁出来打圆场。她扶着宝贝女儿，轻嗔：“你们俩好好说话。”
在纪安宁看来，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她这几年一直在做校园慈善项目，经常能跟这个时代的年轻女孩接触，知道这一代人的思想观念，早跟他们这一代不一样了。
时代毕竟不一样了。
特别是纪安宁亲身经历过生育和养育孩子，在他们家这种家庭条件下，这都不是难事。若说单身妈妈抚养孩子最短板的一点，就是在孩子的成长过程中没有成年男性的参与，这不是还有闻裕呢吗？
闻裕才多大年纪？男人的盛年还没过去，他的朋友中还有上个月刚抱了儿子的。
何况这孩子除了爷爷，还有两个活蹦乱跳的舅舅。
把条件一条条筛过，闻裕也真觉得不是什么大事了。他就不爽珺珺这丫头自个主意忒大！这种事都不和爸妈说一声！
“我作为一个成年人，我自己的人生，我自己的子宫，我自己还不能做主了？”闻姝珺理直气壮。
她一点不觉得自己错，真是把闻裕气得七窍生烟。
纪安宁揉揉额角，说：“只是想不到你会这么早生孩子。”
闻姝珺嘻嘻一笑，说：“我跟您学的呀！不是说生的早，恢复得好吗？您看您，生孩子早，现在都保养得这么年轻。”
纪安宁生完松柏之后，夫妻两个商量过，没有再要更多的孩子。
纪安宁那时候还年轻，恢复得快，身在豪门，生活舒心，保养得又好，现在看起来，跟闻姝珺宛如一对姐妹。
“我是没打算结婚的，但我觉得还是可以要个孩子的。”闻姝珺说，“我想了想，如果确定要要了，不如趁现在没那么忙，年轻健康的时候赶紧把这个事先办利索了。要不然，我的计划表里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爸妈，你们要看看我做的计划吗？”
……
……
十年后，又一届X省十大杰出青年评选，闻氏集团的年轻掌舵人，商界有名的“鲨鱼”闻姝珺榜上有名。
新闻照片里她笑得自信张扬。
这时候已经完全没有任何纸媒体了，闻裕把这新闻用打印机打印了出来，在闻国安的墓前烧给了他。
看那纸渐渐烧成灰烬，闻裕转头招呼身后的孩子：“多多，过来，跟曾爷爷打个招呼。”
“好嘞！”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哪安静得下来，短短几步路也是蹦着跳着过来的。
“曾爷爷！你还记得我吗？”男孩笑嘻嘻地对墓碑上全息影像中的老人说。
“我是您曾孙啊。”
“我跟您一样，我姓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