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发突然,这场面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意外,有的用眼神示意,或直接小声问什么情况?
谁知道是什么情况呢。
梁空下场换了别人,问走到跟前的骆悦人,玩吗?
骆悦人摇头说她不会。
旁边有人说保龄球很简单:“不就甩个球,乱砸呗。”
梁空没顺这声音应和,拧开旁边桌子上的一瓶水,喝了两口。
他那件黑帽衫脱了,里头是一件白T,骆悦人那时候还不认识什么潮牌,只觉得他胸口那个小图案还挺可爱的。
刚刚运动过,这么近的距离,他身上散发的那种蓬勃热量像是密不透风地把她裹在当中,她想往后退。
梁空漫不经心拧瓶盖,一边拧一边问她:“要不要玩两把试试?”
试什么,甩球乱砸吗?
骆悦人拒绝了,又往后退一步。
后腰碰到旁边的小桌子,上面喝至一半的西柚汁震荡起来,她连忙去扶了一下杯子。
他的朋友们忽然爆发出一阵起哄怪叫。
“项曦!”
侧门方向,裴思禹和项曦正一起走过来,裴思禹气质温润,相较之下,无性别穿搭的项曦虽然矮他几厘米,但气场更强。
项曦拿眼刺过去,嗤那帮人:“叫什么叫?一帮人学狗!”
那杯西柚汁是项曦的。
她坐下来,敞着腿,问梁空:“来找你的?”
梁空:“不然来找你?”
项曦不理他了,转去看骆悦人,见她站着,扯她胳膊让她坐。
梁空瞥见,目光跟扫描仪似的落在项曦手上,冷冷道:“你让她自在一点行吗?”
项曦一脸被呛不爽的表情,收了手,拿眼神示意对面的椅子。
骆悦人坐下,说没事。
这话就有点尴尬,因为不知道是跟项曦说的,还是跟梁空说的。
那两个人也没在意。
项曦也帮她叫了一杯西柚汁,她们就坐在那儿喝,看那帮男生掷球打闹。
聊天环节缺乏话题,因为她跟项曦只是彼此知晓姓名的点头之交——前几次文艺汇演,她都项曦分在一个化妆室。
那天化妆师不够用,项曦自带工具充当助手,给其他女生粘假睫毛。
到骆悦人的时候,她眼皮一直在抖,老粘不上,项曦大大咧咧一声叹说:“算了吧,你原生睫毛也够长够翘了,粘不上就别粘了吧,再粘,我手指要把你眼睛戳瞎。”
说过话,但一点也不熟。
项曦算不上一个待人接物很热情的人,但在场认识骆悦人的女生就她一个,她们还同校,又有梁空那层关系,她自觉有点义务不让骆悦人太过于局促。
想了半天,现成的话题好像只有刚刚发榜的考试。
她记得骆悦人成绩好,挺聪明的。
“唉,听说你们文科数学卷最后一大题跟理科不一样?”
“对,不一样,我们课还没上完。”
项曦又问:“那你考得怎么样?”
声音一下堵在喉咙,骆悦人心想三十一名也没有什么好丢脸的,正视自己,认清事实,也好发愤图强。
她正要说,旁边插来一道冷淡声音。
“比我好。”
唰一下,骆悦人耳朵尖有冒热气的趋势,不知道梁空这是在给她解围,还是故意拿那天她怼过他的话,来调侃她。
项曦“切”一声:“比你好不是很正常?你还骄傲了?”
骆悦人:“……”
小圆桌就两个椅子,梁空靠在骆悦人身后的台子上,那是一个即使他们没有任何肢体接触,单因一坐一站都会显得无比亲密的姿势。
尤其,他弯身,虚虚越过她的肩侧,去桌上捞起烟盒和火机。
他没有抽,只是收起来,跟项曦说:“与有荣焉,懂?”
骆悦人还停留在他刚刚忽然靠近的屏息里,悄悄呼出这口气,转头看了一眼梁空。
两人视线对上,拉进。
梁空有些不自然,却作不动声色,淡着脸问:“看什么?”
项曦立马哈哈大笑,抢着当骆悦人的发言人:“她这个眼神的意思不是很明显吗?哇,你居然还知道‘与有荣焉’这个词?”
骆悦人没想到会被项曦猜中。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就下意识惊讶,他张嘴就能把与有荣焉这种词挂嘴边,挺有文化的样子,为什么语文古诗词填空一个不写?
“骆悦人?”
梁空喊她,她立马狡辩:“不是不是,不是这个意思!”
梁空闲心颇足的低低“哦”一声:“那你说说,你看我是什么意思?”
项曦已经在骂梁空不要脸了。
困于他冷淡又专注的视线,骆悦人有点发怔,隔一会儿,低低说:“看你……还挺好看的。”
第一次见她,在高一。
就是广播台学长跟她表白的那个晚上。
时间过去那么久了,他从来没有起过要打扰她的念头,因为比谁都清楚,夜行动物迷恋阳光,是一种不合时宜的追求。
她有着循规蹈矩的学习和生活,一门心思往前走,根本容不下其他,哪怕是最寻常的一句喜欢,都是冒昧至极的打扰。
但梁空一直想得开。
他以为,自己风光无限的人生里,那点无人知晓的遗憾,根本无足轻重,可能他天生就没有过多的在意,什么都可有可无,骨子里泛着懒劲。
更不会有那种秘密久藏心底,渴望倾诉的念头。
其实是有的。
譬如,她看向他这一刻。
她跟他说这句话。
他心里忽然就沸起前所未有的酸涩,堵得胸腔好似窒息一样。
他无比想告诉她,骆悦人,我跟你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句,一字不差。
想问问她还记得吗?会不会她对他,也有一点印象?
“梁空,再来一局?”
裴思禹站在球道边,看向这边喊,那声音一出,好像凭空降下了情绪沸点。
骆悦人仓惶移开视线,转去看裴思禹,对方手里勾着球,随口邀请她。
“一起玩吗?”
骆悦人摇头:“我不会玩这个。”
梁空问她,怎么会到这里来。
出了保龄球馆,骆悦人指对面的甜品店:“我在那里看见你下车。”
她眸光明净,秋日的薄阳晚暮照着,没有衰色,只有一种高远的柔和,叫人觉得她骨子里就很温软真诚。
梁空没正形道:“就冲着我来的是吧?”
她抿嘴,没吭声,从斜跨的小包里翻出一张淡蓝色的卡片,冲他挥一挥。
“你喜欢小蛋糕吗?”
璐璐放了骆悦人的鸽子,梅惠给的甜品券还剩一张,上面的日期就到国庆。
也算没浪费,买了一个草莓小蛋糕,送给梁空。
她当时只觉得颜值好看,后才反应过来,站在玻璃柜前,侧头看他:“会不会不喜欢这种?”
就是粉粉嫩嫩的,看起来很有少女心。
而且,这个季节的草莓不甜。
当着店家的面挑刺不太好,骆悦人转身,凑近到梁空跟前,压着声音提醒:“这个草莓可能不甜。”
“只要我喜欢,我管它甜不甜。”
骆悦人噎了噎,心想也是这个道理。
就是……这个人说话好酷啊。
好像他的人生没有瞻前顾后,选了什么就会别无其他地一往无前。
小而精致的一牙蛋糕,用尺寸略大些的透明盒子装着,丝带系着,纸袋拎着,重重保护,悬垂在梁空手上。
这附近几条街都很繁华,他们顺着人流往小广场走,西斜的阳光贯穿长街,人们笑语闲谈,行于当中。
骆悦人淡紫的裙子被糅成油画的色调,他们身后的影子交叠。
梁空问她谈过恋爱吗?她摇摇头说没有。
问她有喜欢过人吗,她眼睛微微瞪大,犹豫着,沉默了。
他忽的自嘲,暗讽多此一举。
刚刚在保龄球馆,她看向裴思禹,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甚至是她今天无由来的行为,因为裴思禹,也有了合理解释。
“你是不是平时学习也挺无聊的?”
骆悦人会错意,往自己身上揽:“我很无聊吗?”
满脸委屈不敢辩,梁空看着,就笑了一下。
“没,你挺有意思的。”
骆悦人微瘪了瘪腮,心想这也听起来也不是什么好话。
“你平时周末都出来跟朋友玩什么?”
骆悦人想了想:“我有时候周末要练琴,不是经常出来,出来……出来也没什么可玩的。”
她之前倒是有两个周末会约着一起自习的朋友。
说来尴尬。
上个学期,那两个女生闹掰了。
还事起梁空,两个母胎单身在现代男女关系不稳定这一点上大谈特谈,以梁空这种类型的男生举例,文绉绉地互怼一通,最后分道扬镳。
一开始她们还拉着骆悦人站队,要她二选一,她做不来,女生之间脆弱的友谊啊,后来没人约她去自习室了。
她没跟梁空提这事,只问他:“那你们呢?你们周末都出来玩什么?”
她说的是你们,不是你。
梁空说:“什么都玩。”
之前在保龄球馆都没有讲清楚,他好像也不想讲清楚,回答干脆,一句“行啊,你来吧”,骤减了很多本来应该有的问答。
看客云里雾里,她自己也有点懵。
她想着措辞,喊住他。
“梁空。”
“你之前跟人打赌,现在,算你赢了吗?”
下午五点一过,广场中央的雕塑喷泉开始表演,空气仿佛蕴着淡金色的雨丝,拢着温柔的、潮湿的光。
梁空站在她身前两步的位置,回过头,整个高俊身形都逆在光里。
晚风肆无忌惮地吹着。
不知道哪里传来自弹自唱的吉他声,沙哑男嗓唱着民谣,歌词总是绕着爱而不得。
他明明轻翘着唇角,声线却很低,静然看着她说:“赢了。”
笑弧再深些。
“赢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