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观棠新居已经很晚。
骆悦人进了小区门口的便利店,十九岁刚好挑了几样熟,食站在前台结账,看了她一眼说她脸色不太好。
思绪回拢那一刻,炽白的灯光,在她眼底豁然跳了一下,仿佛一帧重要的画面被抽去。
一瞬间,她连自己进来是要买什么都忘了,在十九岁关心的视线里滞了两秒,她才恢复如常,随口应着声,去饮料柜那边拿了一瓶饮料。
十九岁等她一起出去,便利店的自动门在她们身后合上,分别前两人聊了几句下周去荔城外景拍摄的行程安排。
一路上,骆悦人攥紧那瓶饮料——脱离保鲜环境,朝外散着寒气。
她跟那瓶饮料一样,像在失温。
仿佛她还站在柳芸芸家的老小区外,听那段年深月久的录音。
直到浴室的热水当头淋下,水雾氤氲里,她将湿漉漉的长发往后抹去,浸着水的眼睛睁开,虚无盯着某个焦点。
这一觉仿佛睡在混沌里。
不见天光的凌晨三点半,她醒来过一次,犹豫纠结着拿过床头的手机。
忽然亮起的屏幕光,叫眼睛不适,有那么一刻,她甚至已经点开跟梁空的对话框,看着上一次的聊天记录。
她说:[晚安。]
LK:[嗯。]
简短的话,久久搁置。
她生出另起新篇的勇气,最后还是因为时间不妥,退了出去。
但她没有就此睡着,按开床头的护眼灯,侧躺在被窝里,打开了自己的个人公众号。
高中毕业后,澜中文学社的公众号也转交下一届,一届不如一届,缺乏有所热爱的人打理,渐渐从日更到停更。
还有之前的社员就此发过微博感慨:
[人生会有无数这样的时刻,宣告着青春真的结束了,那些曾经借着高考心愿栏投稿表白的人,没有人再阻止你们谈恋爱了,你们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了吗?]
大学时,因为某个传媒课的课程要求,需要建立并运营个人的社交媒体作为结课作业,骆悦人创了一个新号:愉己,把自己之前在澜中发过的文章也都搬运过来填充内容。
她做得很用心,也拿了这门考察课的最高分。
后来,这个公众号也没有搁置,她陆陆续续分享自己日常记录的照片和一些随笔小诗,更新不定。
随性中可窥用心经营的精致,后台常能收到一些深夜留言,说她的文字细腻戳心。
也有那么几句算得上文艺小众的句子,被读者发博或者挂在个性签名里。
最出圈的是那句:
[世事如浓雾,贪欲如缚线,因为你的存在,我爱这兵荒马乱的人间。]
有人问过她的那个“存在”是什么。
她那时没有回复。
偶尔回头看会觉得,是不是人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就很容易无病呻吟,可另一些偶尔,又觉得,如果那些难以付诸于白话的渴望,对爱,对美好,对深陷泥沼时有人带着光来拉你一把的渴望,是无病的话。
那这世界,应该呻/吟刺耳。
她永远都会爱那些譬如月亮的隐喻。
缠绵凄切又讲不清,亦是存在。
……
第二天中午,骆悦人在自己的工位上补了一觉,脚不沾忙了一上午,一趴上桌,仿佛骨头都是沉的,硬邦邦的台面都像软云一样,叫她很快睡过去。
还是服装部的同事过来给她送落下的手机,说她电话响了,她才迷迷糊糊醒过来。
屏幕上的来电显示,一刹间叫她分不清梦里梦外。
她呆呆拿着手机,听同事临走前调侃了一句:“谁呀,名字还要用字母简写,谈恋爱啦悦人?”
“没……”
因为经常跟电视台的人打交道,让人知道她跟金主爸爸私下有联系,到时候不好解释,说这是我前男友,之后会更麻烦。
单音刚落,电话因为长久未接自动挂断了,屏幕之上,显示的未接来电已经有两个。
间隔了十分钟打的。
骆悦人连忙回拨过去,只嘟了两声,梁空那边接的倒是很快。
“不好意思呀,手机落在同事那儿了,我刚刚午睡才醒。”
梁空说:“听出来了。”
本来还睡意惺忪,闻声,骆悦人神经一凛,脑子里自动回放,她刚刚的声音好像软绵绵的,再羞耻点说,有点……哼哼唧唧的。
像撒娇。
两颊唰的一下热起来,办公室的热风仿佛照着她一个人吹,整个人都迅速燥起来。
醒了,彻底醒了,被臊醒的。
电话两端的安静,起码持续了半分钟。
他应该能听到她们办公室开选题会前的热闹,两拨人在唇枪舌剑地讨论,间杂着其他同事的八卦笑语。
独她静然,小小的呼吸声顺着电流音送来他耳边。
梁空:“说话。”
骆悦人低低地横声拒绝:“我不说!”
随即就听到那头无语又有趣地低笑了一声,梁空提醒她:“没让你用刚才的声音说,你正常说。”
骆悦人委屈辩解:“我没有不正常!我只是刚睡醒。”
梁空打小就掌握跟女人讲道理的精髓,她们想强调什么,应和就行了。
“刚睡醒,挺好的。”
骆悦人:“……”
这又是什么奇奇怪怪的敷衍话?
她低头,手指抠着桌上文件纸的边角,卷起,又捋平,再卷起,好几次后,出声问他:“你打电话给我干什么呀?”
“欠你顿贵的,问你什么时候方便,这周六?”
哦,在她家小区外川味面馆那次。
通常说请人吃饭都是当周,顶多隔周,哪有他这样隔了大半个月才来问什么时候方便的?
骆悦人中间是想过这茬事儿,但没跟他提,又不是真的要讹他,她以为梁空肯定忘了。
现在这是想起来了?
“其实,你可以装作一直忘了。”
大度的话里透着一股要跟他计较的反讽,梁空听出来了,还挺欣慰她这些年有这份长进,挺好的,以后不容易被人骗。
他声音放低,眉眼温淡的说话样子,叫进来送文件的助理神情一愣。
这位助理资历颇深,从他爸跟到他哥,现在又来他身边做事,说是助理,在总公司挂的是副总级别的职称,见过风浪,虽然惊讶,但很快不露于色,如常地轻合上门出去。
“没忘,我安排呢。”
行吧,成年人社交都是要彼此给台阶下。
骆悦人暂信鬼话,也不问他,你那样有本事,什么安排要这么久,难不成是你要自己下田去插秧种水稻吗?
那个“哦”字拖了音,硬邦邦的,饶是梁空听了都接不下去话,隔着手机都能听出她有一身的小性子和不乐意。
梁空自认为这些天忙得没空得罪她。
“骆悦人,你怎么回事啊?周六行不行?”
故事要怎么往回翻,又该停在那一页,指什么句子问他当时深意呢。
她看不懂的还是太多了。
“我没事,这个周六我没有时间,我在外地回不来。”
拍摄行程倒不是很赶,但是她有一个上门访问是之前约好的,去采访一个新锐设计师。
这个女设计师在圈子里风格独树一帜,也是出了名的难搞,能答应这次的人物采访,并把她新展的独家物料提供给PIONEER,也是意料之外。
密斯董很重视。
夏琳本来以骆悦人经验不足,提出想要陪同前往的意思,女设计师那边拒绝了,理由也像她的设计一样,很有个人风格。
说她刚搬了新家,不欢迎太多陌生人。
所以登门那天,骆悦人连摄像师都没带,自己一个人去的,提着简单的采访设备和一份她自己准备的礼物。
地处南方的荔城,十二月仍缺乏凛冬气息。
别墅外的小花园,青跗红萼,肆意生长,米色的铁艺门透出院里小径幽幽的景象,按了门铃后显示屏接通,她俯身凑近,礼貌地报上姓名和来意。
回答她的是一道男声。
“稍等一下。”
她盯着已经显示连接结束的屏幕,仿佛什么旧墨迹,浸了水,晕出一种崭新的活泛。
太熟悉了,这个声音。
门栏疏疏,骆悦人就看着那个穿淡蓝衬衫的年轻男人,从绿荫深处越发清晰地走过来,站立门后,扭开锁闩,将最后一点遮掩去除。
他冲着她,笑容一如往日温和,声音端端如旧的清柔。
“好久不见,骆悦人。”
看着眼前的裴思禹,骆悦人有点回不过来神,目光望望里头的房子,又木讷收回,重新落到他身上:“你怎么会在简雯……”
裴思禹让出门边的位置,邀请她进来,大大方方道:“男朋友,准确来说是未婚夫,我们国庆刚定的婚,她一早就进工作室了,还没出来,你要不要先喝点东西等一下?”
艺术家总在颗粒无收的瓶颈期和走火入魔的输出期之间反复横跳,骆悦人见过不少有特殊创作癖好的人,对这种不寻常,一直抱以欣赏和理解。
进了客厅,裴思禹招呼她坐在沙发上,端来两例小点心。
美式田园风格的装修看起来非常宜居舒适,拉夫劳伦式格纹与大面积的绿植原木相得益彰,随便一看就能瞧出主人家在装修时独到的审美和用心。
裴思禹走到开放式的西厨岛台后,熟练地布粉做咖啡。
间隙,讲了一下他跟简雯的相识相恋。
简雯在波士顿读艺术管理的硕士,大他四岁,联谊认识,他当时作为交换生一心想留在美国,最后还是跟她一起回了这个所谓的养老城市。
咖啡被轻置到骆悦人面前时,他躬身,面带微笑说:“挺好的,没有了以前的那些执念。”
骆悦人没懂他所谓的“执念”是什么,也不太好问。
抿入的咖啡在舌齿间迸出醇香苦涩,她才慢一拍对照出,跟梁空重逢几乎没什么尴尬可言,那点生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不久,一身茶色棉麻长裙的简雯从工作室出来,本人要比想象中亲和得多,也直来直往,跟骆悦人说,她不怎么爱接受采访。
“国内的时尚媒体……”简雯点到为止的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作为行业内的人,骆悦人懂。
比较夸张,哪怕针砭时弊也常常拘泥于表面功夫。
有时候吹彩虹屁都吹不到点子上,媒体人去采访艺术家本身就是存在一定弊病的,因为前者掌握的是传播技巧,善于提炼关键字眼,而后者希望传递的态度,往往不能一言蔽之。
“裴思禹说你是他高中同学,说你特别认真,高中那会写的文章就特别好,很有个人风格,然后我去看了你的公众号,能感觉到你对生活里细小美好的捕捉,我就开始期待这次采访了。”
原来是这样才答应杂志的采访邀约的。
这趟行程一共三天,原本采访定在第一天,简雯兴致忽起,提前带骆悦人去看还未布置完的展厅。
骆悦人带上相机去记录,晚上回酒店,又把采访提纲修改了一遍。
她觉得简雯身上还有更多柔软灵气的部分可以挖掘,中规中矩的问题,反而体现不出来她的独树一帜。
第二天,又回到那栋花团锦簇的田园别墅。
还是裴思禹来给她开门,头顶带着一个彩色的尖尖流苏帽。
骆悦人惊讶道:“谁过生日?简雯?”
裴思禹一边领她进去一边说:“是我们的猫。”
里头更热闹,来了很多简雯和裴思禹的朋友,大家很认真地给小猫庆生,都带了自己的猫猫来赴宴。
场面相当夸张,仿佛来到什么神仙猫咖,个个打扮精致,上蹿下跳,颜值爆表。
裴思禹拿了一个小帽子问她要不要入乡随俗,骆悦人接过来说好啊,又笑了说:“没带礼物。”
简雯听到了,朝这边招了招手:“没事,刚好缺个人唱生日快乐歌,要不献歌做礼?”
烛火灿灿,众人拍着手,骆悦人唱了一首生日快乐歌送给那只叫“尤尼”的小猫,全程仪式感十足。
裴思禹抱着猫,跟骆悦人闲聊:“你比较喜欢狗对吧?”
“嗯。”
这样漂亮的小猫,爱猫人士通常都会忍不住上手抱,骆悦人拿逗猫棒挥了挥,甚至有点不得其法。
她的确更喜欢狗一点,但不知道裴思禹是怎么知道的。
“高中那会儿,梁空养的柴犬,你就很喜欢抱,他以前从来不带狗出来,后来经常带出来,是为了给你玩。”
骆悦人想起那只毛茸茸,又自带治愈笑容的小豆柴了。
“妹妹吗?”
裴思禹低头撸着银渐层的脑袋,笑说:“你不会到现在都不知道,除了梁空,只有你会叫它妹妹吧。”
她知道的。
知道的也很晚。
那时候已经高考结束,有一次跟梁空出来玩,狗在附近做保养,他们去接,然后直接到包厢。
那天朋友带朋友,巨大的U型沙发坐得半满,台球桌那还簇了一帮男生,有很多骆悦人都不认识。
但看打扮,隐隐猜到是索卡的朋友。
对于梁空会养柴犬,骆悦人一开始也很惊讶,她以为他这样头发丝儿都透着拽劲的大少爷,会热衷养大型犬,不说阿拉斯加,好歹是只金毛。
而这只叫“妹妹”的小柴,小个头,脸圆圆,天然的微笑唇看起来好治愈,特别软萌,跟梁空的气质一点都不搭。
她没有发现,只有她喊狗狗名字,其他人过来逗狗,都很默契地称呼小公主。
临近散场,骆悦人去一趟洗手间,听到有个女生问索卡:“你们怎么都叫它小公主啊?梁空不是叫它妹妹吗?”
“这狗跟梁空平辈,人家喊妹妹,你也喊妹妹,干脆梁空他爸梁建河,你也跟着叫爹得了?”
“那骆悦人怎么喊妹妹?”酸溜溜说完,那女生后知后觉,又自己接着话,“哦,他女朋友是吧,不过,也长久不了,梁空跟她谈了有一阵子了吧?是不是要分手了?算日子也该腻了吧。”
索卡好笑一声说:“你算的什么日子?”
那时候,她很顿感,听到这样的话,既不会生气也不会多想,梁空说它叫妹妹,她就一直叫妹妹,心无旁骛,坦坦荡荡。
裴思禹察觉到骆悦人的神情变化,招呼完旁边的朋友,给骆悦人拿了一杯热饮来。
梁空是他提的,见她有所反应,很自然地切进话题。
“高中毕业之后,你和梁空还有联系吗?”
玻璃杯上透着薄薄温热,熨帖掌心纹路,她手指摩挲一个来回,有些不知道从何说起。
说联系,从那天梁空出国,自然就没有了。
可大一寒假,她去洛杉矶找过他。
那算联系吗?
他尽地主之谊请她吃了一顿昂贵日料,敞篷车跃进西海岸的暮色,也看过灯火,异国风情里走一遭,顶多算打扰了他吧?
隔了这么多年,她又遇见他,甚至那人,昨晚还发消息问她,周三晚上有没有时间一起吃饭。
惦记着还她那顿贵的。
没提游艇那次,也没提相亲那次,骆悦人说因为工作关系在电视台遇到梁空了,见过几次面。
裴思禹说:“他变化应该不大吧?”
骆悦人哪能说上来,她自己都好奇梁空梁空变了没有。
裴思禹笑了笑,很了然:“他这个人是不会变的,宁缺毋滥,看着游戏人间,实则死心眼。”
高中的裴思禹,不会这样评价梁空,听这话,骆悦人更能感觉到一种时过境迁。
所有人都不在原位了。
她喝了一口饮料,握着杯子,想起一件事来跟裴思禹确定。
“你知道梁空高中住哪儿吗?”
“城北,檀樟公馆。”
原来他住在檀樟公馆啊,那么远,所有人都知道,只有她一个人傻乎乎以为他一直住在对街的望江别墅,隔三差五就能跟她一起吃早餐。
也不是傻乎乎吧。
那时候,她好像对他,太不上心了。
很多事情,她都习以为常地不做多想。
明明有很多次都能发现奇怪之处,可那时候,他在她的生活里太无关紧要了,无关紧要到连奇怪之处都泛人问津。
荒谬到什么地步,曾经有一天,她在晚上约梁空出来吃夜宵,他也出来了。
“梁空,你作业写完了吗?”
那时候,她每次晚上打电话给他,不知道说什么,就会问他作业写完了没有,一回两回,弄得像查岗。
他听多了,估计也很无语:“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回家就写做作业的。”
想想得确实是,他有时候回家连书包都不带。
“我妈妈今晚不在家,我现在还不想睡,可以去你家跟妹妹玩一会儿吗?”
他自然没法答应,开口就是天衣无缝的理由:“狗不在家,送去宠物店了。”
骆悦人许久没回复。
以为她是玩不到狗很失望,梁空正说着别的时间。
骆悦人抢白道:“那不找狗玩,找你可以吗?”
那边静了两秒。
“到底找狗,还是找我?”
骆悦人说:“找你。”
“你现在方便出来吗?”她犹豫着说,“我请你吃烧烤,或者你不想吃烧烤……”
没等她话说完,梁空就答应下来,问她现在在哪儿。
“我现在在家,等会儿出门,我们在大排档门口见?”
“那你先去点,不用等我,我大概四十分钟后到。”
她便疑惑:“怎么这么迟,你不在家吗?”
“我……男人出门不得打扮打扮?”
骆悦人:“……行吧。”
他不是那种有脂粉气的男生,而且就只是在门口撸个串而已,也要打扮那么久吗。
等他来了,骆悦人上下打量:“你……这也没打扮啊?”
“不好看?这叫清水出芙蓉。”他说得一本正经,拖开一旁的塑料椅子坐下来,桌上是骆悦人已经给他倒好的饮料,放久了,碳酸散了不少,喝起来没冲劲,只觉得甜。
“你对我形象有意见可以直说。”
骆悦人摇头:“不是。”
只是不知道这四十分钟打扮到哪儿去了。
梁空看着她。
骆悦人有点不自在,露出一个软软的笑说:“那个,其实你这样就挺好了,挺芙蓉的。”
那应付的语气,跟那种直男敷衍女朋友说,你素颜就最好看了有一拼。
宵夜结束,他们就在巷子里散步,绕小区半圈,刚好走到人迹罕至的棠杏苑后门。
门旁边就是一家没有招牌的废品回收站,大爷是个勤快人,纸壳和旧书堆得整整齐齐,之前还帮他们打过掩护。
因为忽然碰见梅惠从小区里出来。
梅惠平时很少走小区后门,这边临一条老街,清早傍晚都是些大爷大妈嗑瓜子下象棋,还有个看起来就寒酸的废品回收站。
之前在这儿闹过小摩擦,梅惠嫌他们素质低,宁愿绕路也不走这里。
那天不知道怎么就从后门出来了,骆悦人远远看见,吓了一跳。
废品店门口摊了一堆纸壳,最大的是装洗衣机的,搁在掉绿漆的地磅称上,梅惠避让着走过去的时候,骆悦人就蹲在大纸壳里。
在她的视角,站在外面跟大爷聊天的梁空,很高,这种死亡视角,非但看不出颜值BUG,反而显得他下颌线愈发利落冷峻。
她听到金属下沉的碰撞声。
咚的一下。
——是梁空在地磅的钩子上坠了一块扁圆柱形的码。
他真跟过来卖破烂似的,问大爷这个码是多少斤的。
大爷跟他说了个数,又教他怎么看斤两,他倏然弯下身,骆悦人感受到他靠近,近到触手可及,但他故意没看她,只是去数指针的格子。
“八十五、八十六?”
大爷说:“大差不差吧。”
那是她的体重。
骆悦人瞪他!
梁空视而不见,还煞有其事问大爷:“多少钱一斤?”
骆悦人气得伸胳膊出去打他一下。
大混球!真拿她当垃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