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听枝一惯睡觉安静,今夜屡次辗转反侧,窸窸窣窣的声音被对面熬夜的室友周游听到。
周游刚结束结束一局对线游戏,剥开床帘,探出一个炸毛丸子头的脑袋问:“枝枝,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孟听枝“嗯”了半天,也没答案,反而抿唇小声地问回去:“怎么这么问啊?”
“白天看你在画室接电话的时候笑得好甜,呐!你肯定被狗男人勾搭走了!是谁?不是美院那几个有名的渣狗吧?”
苏大美院除了七彩发色和真假名媛两派美女出名,几个艺术腔调极浓的长发渣男也是闻名遐迩。
甚至门风不逊地,凭借脚踩多船送苏大美院上过两次微博热搜。
“不是。”
周游脑袋搁在床沿,更感兴趣了。
四人宿舍,数她跟孟听枝的关系最好,不少男生拜托过她跟孟听枝示好,没见她答应过谁。
哪怕是普通约饭,孟听枝也不给对方一点可以继续发展的回应。
三年室友当下来,几分了解还是有的。
温和又清冷,有点防备心,没有同龄女生对感情的渴望,孟听枝始终是疏疏淡淡的人。
“那是谁啊?”
天花板是灰的,透过窗帘缝隙劈进一条昏黄的路灯光。
孟听枝眼底明净,看着那光,声音低低,几分遗憾和恍然。
“不是谈恋爱。”
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它不那么寻常,讲不清楚,这段日子对她来说有点像做梦。
夜深人静。
不久后,连熬夜上分的周游也睡了,宿舍彻底陷入静谧,孟听枝还是睡不着。
她将手机亮度调到最小,切成夜晚模式,登录小号。
首页推送赵蕴如昨天的微博。
某时尚刊的封面图,九宫格,前排粉丝评论都说绝美。
再往下翻翻,也有人甩出长图说近期赵蕴如方方面面都在碰瓷乔落,连时尚刊也要穿同款高定。
乔落粉丝阴阳怪气说一个演戏的干嘛天天碰瓷人家搞音乐的。
孟听枝看了一会儿评论,在黑暗里轻轻翻了个身,那种不真实并没有退去,之后去看徐格的微博。
意外的看到图片里有盒枇杷入了镜。
她才笑了。
孟听枝侧在小小床铺里,咬着手指细啃,为那种不为人知的参与和存在,感到开心。
七月的第二天,是程濯生日。
凌晨下了雨,淅沥未歇,瓦檐滴水,美院的教学区安安静静,走廊只有巡考老师的皮鞋声近了又远。
早上八点半,孟听枝有大三最后一门考试。
奋笔疾书写到九点三十五,草草检查一遍,提前交卷。
监考老师带过孟听枝立体构成,对这个勤学苦练的女生印象很好,接过干净整洁的卷子,放在收卷袋上面,看了一眼时间。
“这么早交,赶时间啊?”
大概是心虚,她怔住,低声“嗯”了一下,老师这才摆摆手放行。
这几天苏大各个系陆陆续续放暑假,校门口等客的车很多,孟听枝撑伞刚出校门,就被一个热心大哥揽去。
大哥往她空空的手上看,“姑娘,你行李呢?”
“不是回家。”
车子开去了市中心。
第一次给男人挑蛋糕,她毫无经验,躬身看着明净的玻璃橱窗,绞尽脑汁,粉色奶油怕他不喜欢,羽毛装饰怕他不喜欢。
什么都怕他不喜欢。
最后在入夜时分提着一个极简的方形胚蛋糕去了金霖路的柏莘会所。
孟听枝在门口停车场遇见了之前的女网红,叫雪娆,是个微博粉丝很多的网红。
她身边还有其他几个女生,一看就是网红那一挂的,比美院的真假名媛看起来还要真假名媛。
几个人挤眉弄眼,聊的是乔落和赵蕴如的八卦。
雪娆手里也提着一款翻糖蛋糕,黑天鹅,贵得要死。
孟听枝瞥了一眼,淡淡收回。
伞檐挡不住的细雨潮风,将她心头的那点热气扑了干净。
她差点就忘了,从她得知程濯这个名字起,这人身边就从不缺为他绞尽脑汁的女人。
她平庸,一如当年。
她的蛋糕也是。
那种被一场空欢喜当头棒喝的感觉很不好受,孟听枝怔伤了好一会儿,捏紧了盒带,准备先进去。
没想到女网红也认出了她。
“你怎么也在这儿?”
回忆那天寿塔寺一行的细枝末节,她也顶多只是跟徐格熟而已。
转过身,孟听枝藏住怯,露出一个得体的笑说:“程濯让我来的。”
闻声对方纤长的假睫毛朝上擡,重新打量起她,甚至她的朋友立马惊怪打听着,“雪娆,这谁啊?她认识程濯?”
她们刚刚聊起乔落和赵蕴如的不和,根源就是因为程濯。
虽无实证,但圈内八卦传来传去,每每问及程濯的背景,都有人以局中人视角笑回一句,那两个女明星都要抢破头的男人,你猜猜?
孟听枝心里涩涩的,有点堵。
那点自取其辱的不适,没有她想见程濯的欲望强烈,她提蛋糕的手指掐着掌心,清晰的痛感支撑着她此刻的平静。
他的生日会办得盛大。
柏莘会所一惯格调高,会员制,晚上打车从宝岱广场远远路过,都能窥见民国风装修后的一派珠光宝气。
今天整个二楼开放,安保很多,编织法繁复的迎宾毯一路铺上楼,程濯这两个字是唯一的通行证。
二楼是开放式的连厅,几个枣红小沙发靠墙呈半环形散落,香槟塔很高,和巨大的水晶吊灯同光同芒。
他本人还没有来。
送他蛋糕的太多了,仿佛人手提了一个,社交时间,人人都找到伴熟聊,聊消遣聊投资聊生意。
就她形单影只。
那个她花了无数心思,亲自跟着师傅一起做成的蛋糕,往那儿一放就泯然于众了。
孟听枝索性就走过去,手指戳一戳,把它藏进了角落。
大概过了十分钟,程濯给她打电话,问她来了没有。
接电话的时候,她徘徊在人群角落,望着一屋子不认识也很难认识的人,声音低低的。
“来了。”
程濯问:“认得路吗,下来接我?”
裙摆被随意拨弄,动作忽然一停,兀自荡着。
孟听枝愣住,眨眨眼,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周遭灯光都倏然明亮了几分。
他在电话里声音摩挲着她的耳膜,“不认得了?”
“认得!”
“那我在门口等你。”
孟听枝踩着足音无声的软毯飞快下来。
程濯就靠在会所门口,手里掐着一根细细的烟——别人点的,他刚睡醒过来,不太想抽,任由腥红夹在指尖自燃。
路过的人跟他打招呼,他唇边挂着一丝社交笑弧,冷冷淡淡应着,目光落在前方楼梯上。
复古雕花的木质楼梯,一簇杏色裙摆被朝前一踢,似丛林小鹿忽然出现,两只细白小腿快速交错,哒哒哒似跳舞地走来。
他忽而就加深了笑意,微躬身靠在门上,指尖闲闲抖落一截灰白。
一步也不迎,就等她来。
他从不爱过生日。
今天的热闹都是徐格跟几个朋友张罗的,不过是借个好日子拢着一帮人瞎折腾。
毕竟徐格是三百六十五天,三百天都能过节的人。
小姑娘微喘着走到他跟前,慢下步子,仰头看他问:“你不认识路啊?”
这家会所,程濯过生日是头一次,平时应酬没少来。
他应声,像是大提琴的低音,醇得勾人。
好会演,目光茫然往四周瞧瞧,真假难辨的模样。
“不太认识。”
孟听枝从小就会一项安慰人的技能——比惨。
安慰往往因为无法感同身受而浅薄,但只要分享出自己同惨,甚至更惨的经历,通常都会有奇效。
她摸了摸耳际,轻软说:“我也不认识,我刚刚来还走错楼梯了,我不知道问谁,最后是那个保安带我上去的。”
程濯从她话里挑出问题,“不知道问谁?怎么不打电话给我?”
她瞳孔清凌凌瞪大一些,“我忘了……”
门口夜雨有风,程濯把她耳边一缕头发别到耳后,躬身靠近。
“把我忘了?”
她急得舌头打结,“不是,怎么会。”
怎么会忘。
在场的女生各个都称得上盛装打扮,偏寿星公本人随性得过分。
洗完澡就过来了,软衬长裤,宽肩长腿的身材叫他驾驭得像个慵懒男模。
周身还浮着一股湿润清凉的冷香。
孟听枝替他引路,跟他聊天。
她像是华灯下的瘾君子,徒有一副文静皮相,五脏六腑,邪念丛生。
这个夜晚,只能用曼妙形容才恰当。
她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到程濯身边的,由斟满香槟塔的开场仪式后,有太多人簇拥在他周围。
她起初站在餐台边,捧一块小蛋糕。
直到有人喊了一声孟听枝。
她眸光莹软地转过头,糯糯一应,人群以程濯的目光让出一条道。
她不偏不倚,在他视线中央。
程濯招手叫她过去。
没有八面玲珑的社交技能,周围那些人见她面生,一起哄,她就有些手足无措,问什么答什么,生手气质毕现。
惹得人更想逗她,把问题难度升级。
最后还是程濯揉了下她的脑袋,低声警告周围的人适可而止,其他人才暗暗递着目光,笑得意味不明,收了势头。
她不得不承认,她那么享受那一刻在他身边的暧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