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得刷卡给孟听枝买四位数裙子的阮美云女士只存在了一天,隔天那点母女温情就散了。
阮美云手里拿一只苍蝇拍,从茶几打到沙发,扯嗓子骂了几句后院的孟辉。
怪他有空打麻将没空装纱窗,她这辈子算倒了血霉才嫁了这么一个男人。
全家都知道阮美云的性格,她说她骂她吼,你就听着,胆敢反驳一句,那就是愤怒值乘十的没完没了。
骂完孟辉,刷手机的孟听枝也让她不舒服了。
苍蝇拍刷刷在她面前啪了几下。
“隔壁小莉怎么一放假就有老同学约着出门玩儿,你那些老同学呢,怎么念个书就跟白念了似的。”
孟听枝忽然来了气,很想问问她高中没交到什么朋友怪谁?话没出口,那股陈年意气就散了。
怪不到谁。
她非常明白,即使现在成年了,人都很难摆脱原生家庭活成真正的自己。
“都是读十四中的,差别怎么这么大。”
阮美云丢瓜子皮,咕哝出这句话,拿遥控器调台,运气不太好,一连几个台都是广告时间。
从不要九百九十九只要九十九的智能拖把,跳到他好我也好的某某男科医院。
孟听枝听着阮美云的絮叨,有一搭无一搭地刷手机,忽然弹出一条艾特全体的群消息。
她点开十四中xxx的群名,本以为又是惯例的假期高中同学会,没想到是在聊八卦。
不是他们班的八卦。
有人拍了世腾国际中心最新的楼体珠宝广告,发到了群里。
炸出一帮潜水怪,群里瞬间热聊起来。
不像其他女明星代言珠宝,长礼服,挤胸沟,笑容宜然,像个衣妆奢气的贵价迎宾。
图里的年轻女人中短直发,凌乱,冷艳,额间一条同品牌的字母发带随性扬起,连镜头也不看,点在太阳穴的手上带着以天体为灵感而设计的系列钻饰,熠熠生辉。
“一三届那帮人简直绝了。”
“之前有娱乐号扒乔落整容,笑死,她真是从高中就美呆了。”
“乔落高三那会,她们班就在我们班对面你们还记得吗?那时候就觉得她以后一定会当明星,没想到这才几年,红成这样。”
“他们那届还有纪枕星,最帅天文人,去年是不是拿了一个超牛批的华星奖。下个月纪枕星在市天文馆有一场儿童科普演讲,有没有人一起,我准备借我小侄子去看看。”
“还有徐格!”
“徐格的TLu要在临市开分店了。”
“国内第一夜场,他太会玩了,感觉什么网红都跟他熟,而且还是对方舔着他的那种。”
“那些网红知道他在十四中的滥情史多到能出书吗?”
“TLu有个韩国DJ好帅,有次午夜场秀演,一下撕了衬衫,无数妹子被帅到当场晕倒。”
“真的假的?”
“听说情人节拿十四中的老学生证去TLu喝酒,可以免单是不是真的?”
“真的,班长上次就去了,美金混红钞,撒钱行为。”
……
孟听枝一条条往下刷,终于看完了记录,忽然又有个女生头像发出最新的消息。
“为什么没有人提程濯?”
“一三届最有代表性的难道不是程濯吗?”
有人叹:“程濯太绝了。”
话头一转,群里又热热闹闹聊起程濯。
只不过他高三出国后就离开了十四中学子的视野,这些年一直低调,以至于现在能聊的,还是他在高中的事。
“程濯跟乔落是怎么分手的?”
看到这一条,孟听枝猛然一窒。
像逃避什么似的应激反应,快速关了手机屏幕,决定不再继续朝下看了。
胸口闷着一口不上不下的气,她呼了一下,撑膝站起来,还是觉得难受。
外头天色转了阴,她拿着手机出去逛逛。
她家就住在十四中附近。
这一代都是古城区,十年前就开始说翻新重建,不知道是出于古建筑保护还是什么的,蜗牛速度。
东拆西挖,雷声大,雨点小,这一带好像还是原貌。
长街禁车,尽头的秀山亭是个有几百年历史的古城门,跟碧波荡漾的谭馥桥把苏城最好的十四中困在中央。
有多少十四中学子的青春回忆,都留存在城门巍峨和湖柳依依之间。
孟听枝读高中那会儿,早上小广场停满车,赶早读的学生都要步行通过秀山亭的洞门,到达十四中的校南门。
孟听枝喜欢在自家二楼窗口边系鞋带,那时候院子里枇杷树还没有长到遮天蔽日的程度,立着文人铜像的小广场在俯视角度一览无余。
车子来来往往,学生下车关门。
她聚精会神地看着窗外,寻着某个人的隽秀身影。
有时候系鞋带要三秒,有时候要七八分钟,任阮美云在楼下怎么催,她也说等等。
她总能掐准时机,背着书包跑出巷口,慢下脚步,就是一场日复一日的单方面偶遇。
他前,她后。
秀山亭下有一家叫“三生有信”的书屋,卖文具书本,还有一个当时很时髦寄信业务,玻璃门顶端挂着青铜串风铃,进出都响。
有一次,风铃急震。
程濯停步,侧身避让搬书工人,孟听枝跟他跟得认真,一下就撞到他身上。
“没事吧?”
沉慵又不失少年气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她鼓起勇气,扬起脸来摇了摇头。
细软刘海从两颊往后滑,无比期盼能被他认出。
他的视线甚至没来得及往她脸上落。
忽然冲过来的徐格一把搭住他的肩,把他撞得朝后退了一步,他扶着孟听枝的胳膊也在那时松开。
松得自然而然。
“完了完了,濯哥哥,这次湿鞋了,我怕不是要去割包皮。”
他目光越过徐格,这才看向眼前面皮通红的小女生,就像看一个寻常到泛善可陈的学妹。
“你干脆用喇叭喊?有女生。”
徐格转头发现身边还有一个存在感极低的瘦弱女生,笑嘻嘻伸脸,半点不好意思都没,没心没肺说了一句不好意思。
两个穿十四中白衬衫校服的少年搭着肩,沐着老城区的清澈晨光渐渐走远。
三生有信的风铃一直在响。
响了好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