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停一下,我要买关东煮。”
车子开进老城区的文人广场,孟听枝看着窗外,急忙喊停。
车子慢慢减速,孟听枝解了安全带,朝对面的停车区看了看,她跟程濯说:“你就把车停在这儿好吗?我们去逛逛吧,好像待会儿就要下晚自习了。”
程濯打着方向盘,往后视镜看,找到临时停车位。
“徐格说谭馥桥铺了新路,晚自习还有人往这边走?”
“有啊。”
孟听枝拉着他往灯火通明的铺面走去,关东煮的香气隔着街道飘过来,饿了一天,晚上那几例精巧点心,她根本没吃饱。
这会儿鼻子一动一嗅,瞬间食指大开。
冒着淡淡热雾的关东煮每一种看起来都好有食欲,尤其是这种密密匝匝煮在一起的食物,热腾腾的,不仅勾人味蕾,色调温暖,还给人一种视觉上的治愈。
孟听枝把食物往圆圆的纸杯里装。
“这边有网吧,而且,你不觉得,老城区的房子一入夜就黑压压,这条街店面又多,看起来很适合谈恋爱。”
“你谈过?”
程濯这才反应过来,孟听枝的家就在附近,不出意外,她高中也是读的十四中,而且他读高三的时候,她高一,他们应该还算同校过。
“你读的十四中?”
手指突然被煮锅的边沿烫到——
她嘶一声弹回手,程濯没追问,只拿过她的手,从铺面服务生手里接过纸巾。
还好没有烫伤。
程濯替她把手指擦擦,不让她再碰,“你指,我帮你拿。”
孟听枝捧着纸盒,探眼说:“海带结!”
程濯照做。
“鱼豆腐——我读十四中,比你小两届。”
程濯反应很快,“所以之前你说我跟乔落,不是徐格告诉你的。”
孟听枝点头,“嗯”一声。
“还要那个豆皮。”
他没什么情绪地勾了一下嘴角,“那你误会我还挺久的。”
说完,一串散发着热气香味的豆皮被放在孟听枝的盒里。
纸盒递上去,由服务生结账添汤。
他们买得及时,再迟几分钟就要跟下晚自习的十四中学生挤在一起排队,这么多年,十四中的晚课铃声都没有变。
逆着晚自习的人潮,走到十四中附近。
孟听枝很快解决掉一盒热食,回头看灯火煌煌的秀山亭,穿校服的少男少女打打闹闹,哪怕陈砖旧瓦,长街也鲜活。
“我读高一的时候,你人气很高。”
他记着她呛烟,站在下风位置,低头拢火,点了一支。
再说话,声音就浸出几分沉哑。
“听了不少八卦,都信以为真?”
孟听枝想想。
“嗯。”
孟听枝想起他们在十四中天台上的交集,想去看他手上的那块表,牵起他的手,却只见一只茶褐色牛皮表带的休闲男表,环在他冷白腕骨上。
“那块宇舶呢?”
程濯也低头看,“坏了。”
那表是有年头了。
“送去修了吗?”
程濯唇角露出一道清冽的弧,“不修了,可能也修不好了。”
“那表是我妈送我的最后一份生日礼物,我跟她。”
他斟酌着说:“不太亲。”
“她送我,我也没戴。”
“她去世之后,我倒是一直戴着。”
冷淡白烟渐渐弥散,叫他在其后,面目模糊。
这是第一次听他提起他家里,孟听枝静静听着,没有放开他的手,她指尖温软,从他手腕慢慢摩挲到他手指。
最后停在他无名指的那道细疤上,一下一下轻柔地用指腹描绘着。
愈合得不够好,伤处有一点增生的凸起。
他这双手骨相极佳。
硬是叫这瑕疵似的疤痕,横出了一种因破坏而更真实深刻的美感。
她记得他高中在窗口阳光里转笔时,手上是没有这道疤的。
“这是怎么弄的?”
打火机底座有颗绿钻,他不记得就算了,自己手上有条细疤,竟然也要恍然再打量一番,才能慢慢想起相关记忆。
“这个?”
他垂眼看,睫毛在下眼睑映出很浓的阴影,“留学的时候打架留下的。”
“你打架?”
程濯看着她的反应,笑了:“怎么比我说我不会同时交两个女朋友还要惊讶?我看起来体力很差?”
“不是,”她将脸上的惊讶收拢起来,摇摇头说:“只是,你看着不像喜欢和人动手的人。”
“在徐格的酒吧,我打过,当你的面。”
还是为了她。
孟听枝抿住唇,细细手指一根一根往他指缝里滑,他有感应,顺着她的动作放松了力,然后五指严丝合缝地被她扣紧。
“那…留学的那次,也是英雄救美吗?”
程濯另一只手将剩下的烟头弹进路边的垃圾桶,在铁皮上撞一下,炸开一朵小小烟花,才湮灭坠落。
“在旧金山,离唐人街很近,那个女人来这边探亲,一头黑色卷发,穿旗袍,披丝巾,手里拎着一个布包,刚一下车就被一个黑人抢了,她用中文喊抢劫,我刚好在附近,就帮她抢回来了。”
“她很漂亮吗?”
程濯回忆了一下,觉得这形容不准。
“不能说漂亮,应该是有韵味,六十多一个老太,还踩高跟追出去半条街,爬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哭着理头发,挺讲究的。”
孟听枝“噗”一声,一双杏眼不可思议地瞪圆,亮灿灿的。
“六十多的老太?”
“嗯,”程濯看着她的表情,“被保护又不是二十出头小姑娘才有的特权。”
孟听枝又想起那只黑白配色的宇舶,想起那年天台的风。
她一直以为他从不是什么热心肠的人,那年在天台他能走过来,解下表,递给哭得抽噎的自己,孟听枝一直很惊讶,甚至有过一丝不切实际的暗自猜想。
如今才明白。
可心里并不因这份迟来的通透感到愉快,甚至有几分淡淡的、不可回顾的空。
不知不觉,他们走回了秀山亭下,恍然间能听到那家“三生有信”门檐的风铃在响。
清脆叮当。
那扇门很多人都踏进去过,但不是每个人都走出来了。
耳边是十四中晚归的学子填满长街的欢声笑语。
回程至此,孟听枝却也清醒。
这世上没有所谓的殊途同归,十四中的天台不过是书页里泛善可陈的一行,疾翻而过的是她一厢情愿的交汇。